复兴文学 > 出宅记(重生) > 第205章 番外(八)

第205章 番外(八)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俞眉远,不要再想和离这件事,我不会同你和离,你死了这条心。”魏眠曦本已坐到她身畔,闻言却又僵着背缓缓站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强硬,和他的心一样。

    俞眉远仍坐在原处不动,像没听到他的话,许久,她才转头,似有些疑惑:“为什么?”

    她不懂,两人已经到了今日这般田地,他再强留她在这里有何意义?她都能放弃怨恨求个自由,也愿意给他自由,他仍是不肯退让,不许她搬离将军府,也不同意她和离,他到底想求什么?

    要她眼睁睁看着他娶俞眉初?

    她不过是被他骗着强求了一场并不属于她的婚事,为了当初的愚蠢她已经搭上一辈子时光,这样的惩罚还不够么?

    “你我是皇上赐的婚,天家之恩,岂能说和离就和离?你不必想这些了,这是当初你自己求来的,如今也回不了头。”他行至她面前,俯头望她。

    她的不甘和倔强被压抑在瞳眸中,平静道:“我求来的?魏眠曦,你真卑鄙。若我早知你心如蛇蝎,便是死也不会嫁你魏眠曦。我真是后悔……后悔当初救了你!”

    窗未关牢,冷风从缝隙里吹入,像无数的针扎在身上与骨头里。魏眠曦呼吸一疾,吸入心肺的空气只剩冰渣子,能将全身血液都冻结。

    “现在才后悔,已经太迟了。你可是皇上亲赐我魏眠曦的安怡郡主,是魏家的将军夫人,没人动得了你的地位,你就安心呆着,只要记住一件事,这辈子,你生是魏家妇,死是魏家鬼,别无他选。”

    他不会放她走。

    ……

    他们之间的裂隙已深到难以跨越,除非生死。魏眠曦在她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快,换来的是她变本加厉的漠视,连虚伪的客套都不复存在。她是铁了心想走,他心知若她真走了,便穷极所有都难追回,所以他不肯松手。

    大抵是她的态度惹恼了他,他真的遣人向俞家提亲,欲纳俞眉初为妾。

    在此之前,俞眉远已经病了很久,众所皆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而魏眠曦的官职权势却一日大过一日,俞家的太夫人为了攀紧魏家这棵树,以免俞眉远死后两家没了姻亲关系,便同意了他的要求,只说将俞眉初嫁过来冲喜。

    那时,俞眉初已在俞家家庵里呆了许多年。她订过三次亲事,可每次订亲的对象都会出事,亲事便不了了之,最后一次亲事失败之后,京中无人敢再娶她,她便进了家庵带发修行,大好年华蹉跎成空,只剩寂寥清灯古佛长伴。

    她的三次亲事失败,都是出自他的手。他对她确有些心思,欣赏也罢,喜欢也罢,只是到后来也都淡了。俞家那右夫人存了卖女求荣的心,她头两个订亲对象实在差得不像话,魏眠曦出手暗中帮她料理了那两家人,倒也没想许多,纯是帮她罢了,她最后那场亲事倒还好,可惜……对方是他官场上的对头,又被他给连根拔除。满城都说她是不详之人,她只能避入家庵,永世不出。

    魏眠曦于她,有愧。

    ……

    两家既已商定了纳妾的事,便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虽是纳妾,但俞眉初是俞家的庶长女,又是要冲喜,便比一般的纳妾礼仪要慎重了些。仪式越不过正室,但魏眠曦替她准备的东西却都是上好的。

    外人都传将军夫人要不行了,所以俞家才赶在她死前再送个俞家女给魏眠曦,以保两家间的关系,而魏眠曦对这位即将进门的俞家庶长女也是宠爱有加,亲自挑了日子,修缮了院落,又将宫里赐下的不少好东西都给了她。

    其中就包括那让京中所有姑娘都羡慕的赤霞锦。

    赤霞裁作嫁衣,当如烟霞满天,华光无双。

    俞眉远对此未置一辞,不再见魏眠曦。她的身体确实不行了,也没有精力再和他们争个长短输赢,冷热不知,甜苦无感,便是针扎在肉里都没有痛意,她已经是个活死人,靠药吊着一口气。

    徐家后人的事有了进展,她知道徐苏琰去了云谷,可云谷那地方乃世外之地,她这辈子恐怕永远没有机会踏入。

    临近纳妾之期时,魏眠曦突然离府。

    纳妾之事被迫延后。

    ……

    魏眠曦离京三个月才回来。

    “将军,给俞家大姑娘的院子已经修缮妥当,所有东西已经齐备……”老管家向他回禀家里的事。

    他抚着掌中锦盒,无意多听此事,出言打断:“她呢?”

    老管家马上会意,他临走时曾仔细叮嘱过要照顾好西院的那位。

    “将军不在的这段时间,夫人一直没出过院子,大夫原每隔半月就来府看诊一次,可这两月来的次数频繁了,约七日就来一趟。老奴打听过,大夫说夫人的病……怕是撑不过明年夏天。”

    他收掌握紧了锦盒,起身匆匆去了俞眉远院里。

    锦盒里装的是慈悲骨的解药,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向月鬼换回的解药。她终于可以不用受苦,兴许还能看在这药的份上知道他也曾经为她做过些事,不必总对他冷眼以对。

    俞眉远的院子静得吓人,他放慢脚步。

    魏眠曦很想见她,却又怕极了日复一日的针锋相对,怕她眉梢冰雪眼中漠然,每次她都能轻而易举左右他的情绪,叫他说些愚蠢至极的话,做些无法回头的事。

    行至她房前,他伸手推门。

    门才开,他就听到一声嗡然震弦之音,房中的人正挽弓开箭,箭尖正对着他。他看着在自己身前半步落地的羽箭,忽然间觉得悲哀。

    房中站着三个月未见的俞眉远,她形销骨立,身上的宽大的素袍总叫人觉得要滑落,除了一双倔强未改的眼,她跟他初识时的少女已经截然不同了。她曾挽弓射杀九王,得了“神箭俞四娘”的美名,如今却已连弓弦都拉不满。

    只不过……那箭虽没力道,杀气却未改。

    她想杀他。

    若非恨到极至,她并非绝决之人。

    他的心已经冷到麻木,慢慢踱进屋里,他放下那药。

    “你的解药。”

    他亲手将药送给了她。

    ……

    兆京下了数年未见的大雪,整个京城被雪淹没,只剩铺天盖地的晶莹雪白,生命宛如冻结,所有绿叶花朵在这冰冷里都黯然无光,只有她院外那片梅林里盛开的红梅。

    魏眠曦站在梅树下看梅花开得像血。

    他刚才盯着她将药服下才出来的,有了解药她便生命无虞,就能一生一世陪在这将军府里,呆在他身边,年年岁岁,他总能让她回心转意,总有办法叫她知道他的心。

    正发着呆,身后有人走来,听声音像是俞眉远。

    脚踏过满地雪粉,踩出“嘎吱”响声,她走得艰难,每次从雪里抽脚都用尽全力。血沿着唇角一滴滴落下,溅在白雪之上无端鲜艳。

    “魏眠曦。”

    他听到她虚弱地叫自己名字,转身,双眸却蓦地一缩,像被针刺入。

    长长的血迹蔓延在她身后,像雪地里开出的红色荆棘。

    她在他转头之时倒下,落进雪中,他震惊万分,疾步跑到她身边,却叫她枯瘦的手攥住了衣袍。

    “魏眠曦,我真高兴我能彻底摆脱你了,你应该也很高兴吧?从今往后,我们终于不用再为难彼此。黄泉路长、地狱无回,你我死生不复!”

    她说着痛快地笑出声来,血自她唇间不断涌出,顷刻间染透了胸口衣襟。

    雪仍纷纷扬扬下着,覆在他与她身上,冰得令人躯体麻木。

    笑声慢慢停歇,她倒在白雪红梅之间,像株折倒的梅树。

    他呆呆看自己的手。

    是他杀了她?

    ……

    俞眉远死了,死在了他手上。

    纳妾的事作罢,赤霞锦成了装裹她尸身的寿服。霞光明媚的嫁衣衬着她苍白无色的脸庞,说不出的妖异,魏眠曦却觉得美。

    像睡着似的。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怨恨,没有漠视,像极了初相识时的那个娇俏的少女,她站在他面前闭上眼,脆脆地叫一声“魏哥哥”,含羞向他讨要礼物。

    那是她最美的岁月,没心没肺地笑,给他最纯粹的感情。

    他见惯生死,从不觉得残忍,可棺盖阖上,他想自己竟再不能见着这个人,这张脸,便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然而她到底是离开了,只剩他一人独自面对往后漫长余生。

    他痛到连泪都流不出。

    ……

    梅林被人掘开,梅树被拔起,下人在梅林下挖出了几坛酒,不敢擅自作主便来报他。

    他披散着发去林间查看。

    酒是她生前酿下的,他有印象,这酒叫千山醉,饮后满口留香,其实他很喜欢,可那时年轻他拒绝了一次,便再也没见过这酒。

    他以为她不酿了。

    数了数酒,共有十坛。

    他们成亲十二载,除了头两年外,她应是每年都酿一坛千山醉埋进这泥里,像把这段少时爱情彻底埋葬。

    十坛酒,他一夜饮尽。

    千山醉,醉得了千山,醉不了他。

    这世上,独生死不可逆,相思无药解。

    ……

    相思无药可解,却有毒能缓。

    她死后第二年,他立誓要除尽月尊教。带兵打到西疆时,月鬼为了活命,送他一件东西,说是能让他看到俞眉远。

    西疆的风沙炽热,太阳明晃晃,照着黄土垒成的屋宇。他站在城墙上用了那东西。

    淡淡的清香入鼻后,不多时太阳就暗下,远远的有人纵马而来,长发高束,一身红衣如火,格外张扬。

    他瞪大眼,俯身探出城墙,看到朝思暮想的脸庞。

    从此,毒/瘾难除。

    ……

    她死后第四年,他毒/瘾已重,明知这毒已入髓却无法控制。本以为随着时日久远,他终能遗忘,可偏偏越久,他就越是怀念当初的岁月。

    怀念她娇俏的模样,怀念她厚着脸皮凑到他面前逗他的模样,怀念她压下他手里兵书强迫他看她的小女儿表情,怀念她低头缝衣、抬头微笑的容颜,怀念她生气时的霸道又无可奈何的委屈,怀念她把冰冷的手贴到他脸上……

    怀念,所有的一切。

    京城他已经很少回去了,每年他都在外征战,今年在东边,明年就到西边,屠戳间他才能忘记怀念。

    他手段越来越残忍,没有劝得了他,毒让他变得刚愎自用,脾气和性格也更加乖张邪戾。

    他开始盯向大安朝的高位。

    野心膨胀,压过所有。

    他不再是她心里曾经的少年英雄。

    ……

    她死后的第五年,他为追前朝余孽深入南疆,在龙暮山遇见南疆苍羌的国师云照。

    云照劝他放过那一族妇孺,他只与云照赌了盘棋。

    对羿之间,他问起苍羌秘术。传闻中苍羌胜行巫蛊之术,尤以国师云照为最,有起死回生之术。

    他想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起死回生之法。

    若有,他又该如何唤回她。

    云照回答他:“这世上并无药可活死人,肉白骨。人死不复,便是这世上永难逾越的距离。你想见已死之人,除非能逆转命盘,重写轮回,异魂而归,也许尚有一线希望再见故人。”

    棋局已僵,黑白胶着,胜负难分。

    魏眠曦问他,如何才可异魂而归。

    云照送了他一串十八子佛珠,珠上佛头是狰狞苦面,如浮屠地狱苦苦众生。

    传言有秘法,以血养之,聚执念而改,或可逆转轮回。

    “你试过?”他接了佛珠问云照。

    云照摇头:“我没试过,若我试过,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我不敢试,听说这法子凶险,我没胆子试。”

    他顿了顿,又笑道:“没有试过的法子,便只是传闻,此物赠你玩吧。只是你需明白,不论何事都有代价,大小之别。你想重写轮回,这代价必然不小。”

    “无所谓。”魏眠曦收了这佛珠,心里不以为然。

    若能回到过去,这代价他倒是无惧,只是鬼神之说,听听便罢,当不得真。

    云照却道:“怕只怕,即便你异魂而归,也不见得就能得偿所愿。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有时候就算你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却未必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

    最后一子落下,魏眠曦惨败。

    他毕生中最大的一场败战,未出一兵一足,便输给了云照。

    ……

    俞眉远死后第十年,他身心皆被毒所控,脾气残暴不堪,已无人敢靠近,这毒侵蚀了他的躯体,叫他连剑都挥不动了。

    这一年,他四十二岁。

    英雄迟暮。

    皇帝猜忌他,想卸他兵权,便设了酒宴,安排了伏兵。

    他猜到皇帝的打算,并没想避着。

    孤注一掷,胜了他便为王,输了……不过一死。

    只是可惜,不能如她所愿,战死沙场。

    他人生中的第二场大败战,便是这场酒宴。

    长箭透胸而过,他身中数剑,死在了宫中。

    依稀间,他只是想起十六岁时的阿远,她甜甜地站在他身边,笑颜如花。

    “魏眠曦,如果你去赤潼关,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关外看看,想和你一起策马纵歌,你带着我,可好?”

    骄傲张扬的俞眉远,将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毫无保留地给了他。

    “好啊,我带你去!去了关外,我们不回来了,好吗?”

    他回答她。

    眼前却只剩下一片漆黑。

    再睁开时,他看到了幼年阿远。

    爱情再长,长不过生死。

    他不知道何为代价,就像不知何为爱情一样,只是轮回可逆,生死可改,那又有何是追回不来的?

    没人告诉过他。

    人心,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