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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最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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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刀村那间稻香园的生意有一众相处了多年的伙计照管,后厨里几位大师傅办事牢靠,文华仁也日益老练,过完了年开门做买卖,并不用花小麦亲自回去张罗,于是孟家六口人便安安心心在省城宅子里住着,预备初六去城中稻香园的分铺转转瞧瞧。

    三个孩子这几日是玩疯了,过惯乡间生活,冷不丁来到这熙攘热闹的省城,简直看什么都新鲜,每日里催着孟郁槐领他们进城,哪怕年节里店铺都不开门,在街上跑两圈也觉得高兴。

    而真正到了初六这日,听说花小麦与孟郁槐要去稻香园分铺,他们便更是了不得,任凭孟老娘怎么劝,只是不依,非要当三只小小的跟屁虫,紧紧攥着爹娘的衣裳下摆,神气活现地出了门。

    过年间,老百姓人人手头都有两个余钱,初五开市那日街上就已经很热闹,初六当天各大酒楼食肆也开始做生意,那一种繁华景象,就更是让人瞧花了眼。

    外边人多,乘马车反而不便当,孟郁槐在桐安城来往得多了,对于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小路也逐渐熟悉起来,索性领着媳妇儿女抄近道儿,走到了省城的稻香园门前。

    说来,这铺面当初在装潢时,还真是颇花了两分心思,从外面看去,它就是个宽敞明亮的农家小院儿,院子里挂满了晒干的番椒,宽敞处支了棚架,却不是为了养花,夏秋天,那里会结满南瓜茄子之类的蔬果,既可乘凉庇荫,又能让食客吃到最新鲜的食材。

    北面的一溜主屋被打通,改造成很是阔绰的饭馆儿大堂,左右两侧的厢房则隔成雅间,同样布置得农趣十足,人一踏进院子,立时会产生一种置身乡间的感觉。

    这样山野气息浓厚的装潢,在火刀村自然行不通,毕竟家家户户都长这模样,丝毫不使人觉得新奇。然而在省城,这却委实算是个稀罕物,刚开张时,便很受欢迎。

    距离午市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几个心急的食客已登门落座,点上三五小菜温一壶酒,优哉游哉地闲话品味。院门口站着一个迎客的小伙计,出了名地眼尖,远远就瞧见花小麦和孟郁槐领着孩子来了,忙跳出门槛,满面带笑地行礼招呼,又回身冲着大堂高声嚷嚷:“田掌柜,东家来了!”

    胖乎乎长得像颗圆球的田掌柜赶紧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见花小麦和孟郁槐两个的面,便哈哈笑起来。

    “是了,年前就听说您一家要来省城过年,我还琢磨着,怎么都得来铺子上走动走动吧?可巧今日还真就来了!外头冷,赶紧进屋坐坐。”

    话毕就将花小麦往院子里让,亲亲热热上前来拽住孟郁槐胳膊,捎带着将三个孩子夸赞一回,直说他们长得“漂亮又机灵,一看往后就有出息”,还没忘记吩咐方才那小伙计,赶紧将雅间的火盆升起来。

    花小麦也便随着他去了雅间,落座没一会儿,便有小伙计端来一只烧得旺旺的火盆,屋里立时暖和起来。

    “今儿是头一天开门,年节里,城里好些人都出门走亲戚了,买卖瞧着清淡些,平日里可不这样。”

    田掌柜刚刚坐稳,眼见得花小麦四下里打量,深怕她觉得铺子上生意不够好,自己要担责任,忙不迭地解释道:“再者,这会子也还没正经上客,待得午时,人也就多起来了——对了,就是今天中午,还有一场寿宴要办,都准备齐全了,只等客上门呐!”

    当初选铺面,是孟郁槐领着花小麦一块儿来办的,之所以看中这院子,就是图它有一个很大的后院,装潢的时候特地请匠人们好好儿拾掇了一下,如今的各种筵席,便都在那里操持。

    花小麦抿唇冲那田掌柜一笑:“火刀村里的稻香园,我也常去瞧瞧,这过年里大抵是何情形,我心中有数,难免要清淡两天的。再说,去年腊月里,田掌柜你不是还来同我对过账?挣了多少钱,都实打实地摆在那儿,平日里是何情形,我还能不清楚?”

    “哎,是是。”

    田掌柜松一口气,转头望向一旁的小核桃和柚子橙子,见他们虽规规矩矩坐在那儿,却是一个劲儿地左顾右盼,摆明对这铺子很好奇,便试探着对花小麦和孟郁槐道:“要不,让小伙计领他们仨去玩玩儿?杜师傅早上来了,便做出不少糕饼点心,预备待客用的,让他们尝尝可好?”

    孟郁槐转头去看了看三个孩子,笑着道:“不用那么麻烦,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就别折腾他们了。小核桃,我知你坐不住,若想四下里逛逛,便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去,只是不可到处乱闯,更不能随便进厨房凑到灶火前。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转一圈就赶紧回来,你答应吗?”

    “好!”

    小核桃正坐得无聊,听他这么说,心中就是一喜,赶紧点头答应,立刻跳起来,牵着柚子橙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没关系的,小核桃年纪固然不大,又有些爱闯祸,但他自个儿知道轻重,吩咐过他,必然就不会乱来。”

    见田掌柜还有些犹豫,花小麦便转头冲他笑了笑:“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等暖和了便四处看看,我知你事忙,不用在这儿陪着,自去做你的事吧。”

    田掌柜也就笑着站起身,原待要走,迈出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忖度着道:“您一家平日也难得来,明天又要回火刀村,要不,今儿中午就留在铺子上吃饭?”

    “行啊。”

    花小麦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本来就到了饭点儿了,若此刻回家还得我自个儿做,倒不如在铺子上躲一回清闲——菜不用多,随便做两样就行。”

    田掌柜连连点头,心中小小地犯起嘀咕。

    随便做两样?您这是在说笑吧?您两口子是这稻香园的东家,厨艺又精绝,留在店里吃饭,就如同考校那几个厨子一般,谁敢敷衍?除非他不想在这儿干了!

    十有八九,那厨房里得忙乱一回咯……

    他笑呵呵地应承了,抬脚预备出门,就见得头先儿那个在门口迎客的小伙计慌慌撞了进来,因为跑得太快,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干什么?!”

    田掌柜深觉丢脸,扯起喉咙呵斥一声。

    “那个……”

    小伙计大喘几口气,望向花小麦:“方才几位进门的时候,被坐雅间的那一桌客人瞧见了,就跟我打听,问您是不是稻香园的东家,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就点了头。没成想,他们立刻便兴奋起来,说是咱这分铺开了这么久,他们来了好多回,却从没尝过东家亲自做的菜,问能不能请您下厨……给露一手,也好让他们尝尝,甚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这怎么行?”

    不等花小麦答话,田掌柜便抢先出声:“东家今儿又不是来下厨的,好容易过年能歇几日……”

    “那我怎么说?”小伙计一摊手,满面无奈。

    花小麦便转头看了孟郁槐一眼。

    好吧,说实在的,她不大喜欢这种走到哪儿都被要求要“露一手”的感觉,她是厨子,又不是街头卖艺,这算什么?

    可是……这稻香园是她家里的买卖,客人提了要求,难不成她还能不应?

    “看我做什么,你自个儿拿主意。”孟郁槐勾唇一笑。

    “看来这清闲,今日我还真是躲不了……”

    花小麦苦笑摇摇头,站起身:“那我便去做一道菜,你们嘴紧些,莫要再让其他人晓得我们来了,请那一桌客人也别张扬。”

    “好嘞!”小伙计如释重负,赶忙跑了出去。

    田掌柜便引着花小麦去到前院大厨房,单开了一个灶眼供她使用,又特特拉来一个厨房里的杂工帮忙打下手。

    花小麦系了围裙洗过手,转头看向旁边立着的那位颇有点紧张的杜大厨,微笑道:“他们点了什么菜?”

    “凉菜都准备好了。”那杜大厨立刻答道,“汤也炖上了,还有两样快炒的热菜,过会子下锅两铲子就得,就是还有一道焖牛胸肉……”

    “那我就做这个。”

    花小麦冲他点一下头,立刻将一块牛胸肉拿了过来,想了想,又让那杂工取来一罐豆豉,一小簇紫苏,挽起袖子开了工。

    蒜头炝锅,先将一整块牛胸肉下锅爆去血水,然后另起一锅,爆炒番椒和豆豉,接着再加入紫苏,最后,将牛胸肉置于锅中,喷少许豆酱油,加沥清的高汤,只等牛胸肉焖得软烂,便可落盐起锅,直到这时,方才将牛胸肉切成拇指大小的方块上桌。

    说来这并不是一道很难的菜,工序不复杂,但对火候的要求却很高。牛肉这东西,爆得久一点就会老,牙齿不好的人压根儿咬不动,尤其这牛胸肉,又向来以软嫩著称,便更是马虎不得。

    整个过程中,花小麦的动作并不十分快,却始终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停滞迟疑,看上去甚至还有两分悠闲,沉稳而又淡定,不说一句话,也用不着去尝味道是否合适,却似开足气场,烟雾中,锅铲一起一落,竟有点像是隐居多年的高人。

    那杜大厨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打了个突。

    紫苏豆豉焖牛胸,的确不是甚么了不得的菜式,可为何被她做出来,会让人觉得只要能尝一口,就绝对是讨了大便宜?怨不得是连续三届八珍会的魁首哇,真不是开玩笑的!

    “那个……”

    他看着花小麦将牛胸肉切成小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平日里我们做这牛胸肉,都是切成薄片摆盘上桌,您为何……”

    花小麦回头看他一眼,也不答话,将两三块牛胸肉另拨进一个小碗里,端到他面前:“你尝尝。”

    杜大厨果然拈起一块来送入口中。

    菜肴中加入了豆豉和紫苏,味道浓郁之中,又带了点清甜,不会太过沉闷。多半是因为牛胸肉切成了小块的缘故,高汤和肉汁被牢牢锁住,仿佛一滴也不曾流失,牙齿轻轻一磕,鲜嫩的牛肉先是弹了一下,然后才很不情愿地裂开,浓鲜冲了出来,先是在舌尖流连,然后充斥满口,到了最后,简直像是整个人都沉浸在这难言的鲜美之中。

    杜大厨的眼睛霍然瞪大,不可思议地望着花小麦,半晌出不得声。

    花小麦冲他一笑,面上添了两分得意洋洋的情态:“牛胸肉切成薄片,里面的肉汁就不好保存,怎么样,如此是不是更好吃?”

    说着还挑了挑眉。

    孟郁槐抱着胳膊站在厨房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好像是很多年前了,那时他和花小麦才刚刚相识,对这姑娘实在很头疼,觉得她不懂礼法,还爱胡乱动手动脚,一时嬉皮笑脸,一时倔得像头牛,怪异得厉害。

    可是,每每一站在灶头,她就立即像是变了一个人。

    对于厨艺,她永远都无比自信,并且,不认为这样的自信需要被掩饰。瘦得浑身只剩骨架子,相貌远比不上她貌美如花的姐姐,然而只要做出一道好菜,她便会小下巴一抬,眼里光芒四射全是神采,那模样,居然……也真是很好看的。

    于是渐渐的,这不太规矩的姑娘便一点点钻进他心里。她闯祸,他便心甘情愿地善后,她想要什么,他便塌下面子替她去讨,若然有人欺负她,或许在人前,他面上不见得会露出行迹,但自己独处时,却怒得忍不住要攥拳头……

    孟镖头自打成了年,便没再怕过任何事,可是在走镖遇上水贼那个凶险的夜晚,除了孟老娘,他脑子里还闪过另外一个身影,一瞬之间,居然有点惊惧。

    如果此番他出了什么事,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

    花小麦与杜大厨说了一会儿话,转头瞧见孟郁槐在发愣,便笑嘻嘻凑过来,碰了碰他的肩膀:“你发什么呆?敢是因为我不给你吃那牛胸肉,在生气?”

    “胡闹。”

    孟郁槐笑斥了她一句,也不理那杜大厨还在旁看着,伸手敲了她脑门一下,然后拽着她走了出去。

    所幸,这姑娘最终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妻子,替他带来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这就是……最好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