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芜凰 > 第172章 心的解药(大结局)

第172章 心的解药(大结局)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魏皇帝拓跋焘要祭天迎娶胡夏亡国公主赫连芜歌的消息,在第六日终于传到了建康。

    彼时,建康朝野正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权倾朝野的武陵郡公檀道济,连同其子黄门侍郎檀植、司徒从事中郎檀粲、太子舍人檀隰、征北主簿檀承伯、秘书郎檀遵等八人,被押赴廷尉处,等候午时问斩。

    今日的监斩官是彭城王刘义康。

    五年前,徐司空府满门获罪,午门问斩是在寒冬腊月。而今,轮到檀府,却是在酷暑八月。

    只是,今日并无八月飘雪,只有法场飘扬的红黄旗,人头攒动的围观百姓,和刽子手肩上齐刷刷亮着寒光的铡刀。

    义康一身藏青常服,背手立在法场高台,清清冷冷地望着被押跪在法场的那排父子。他轻蔑地瞥一眼檀道济,无声地冷哼一句。

    隔得这么远,檀道济也看懂了他的唇语。

    这句“无胆匪类”直叫戎马一生的老头子气血翻涌。他凌傲地昂着头颅:“我要见皇上!我不是谋逆,我是清君侧,匡扶社稷!”

    刽子手死死摁住老头子,老头子的脸碾在地上,还在高声嚷嚷:“皇上已半年不曾临朝!刘义康,你这个乱臣贼子,竟把皇上怎么啦!”

    法场,一时寂静,只隐隐听到百姓倒抽一气的惊恐之音。

    皇帝被彭城王幽禁的坊间传闻,早在檀家挟皇长子夺嫡之前,就已在民间造势,闹得沸沸扬扬。时下,百姓虽敢怒不敢言,望向那位王爷的目光却变得意味深长。

    “哼。”义康冷哼出声,“好一句贼喊捉贼。皇上微恙,下令臣监国摄政。朝中政事,事无巨细,臣都有向皇上请旨。”他眸子寒光一闪,哼笑道,“包括今日问斩你。”

    “我不服!我要见皇上!”檀道济还在嚷嚷。

    义康俯身坐下,笑道:“皇上英明,一早就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故而,皇上今日会来亲自监斩。”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刑台下的百姓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刑台上,檀道济有半刻失神。

    义康虽浅淡含笑,可瞥一眼日头,心底却有些忐忑。皇兄明明答应今日要露面的,不会又生了变故吧?

    承明殿,的确生了些变故。

    义隆原本都已穿戴好朝服,启銮开赴刑场了,却接到北地密报。只一眼,那身朝服就报废了。殷红的血,染红了明黄衣襟。

    欧阳不治急急慌慌地奔过来,封住义隆的几处大穴,恨铁不成钢地怒喝:“早告诫你不宜动气,你怎么就是不听!?”

    义隆捻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唇角浸着血,目光凝滞,一动不动。

    “阿隆!”欧阳不治攀住他的胳膊摇了摇,除了更多鲜血顺着唇角漫溢,他唤不醒执念成狂的人。他只得冲殿外大喊:“茂泰,传心一,快!”

    “不必。”

    欧阳不治垂眸,就见那糟心的混小子慢悠悠地折好这张纸,不以为意地用袖子揩去唇角的血渍,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传旨,启銮。”说罢,就错开老头子,朝殿门走去。

    欧阳不治急跨两步,一把拽住他:“阿隆,今日算了。”

    殿门大开着,耀目的日光投落进来,照在明黄的帝王身上,像给他镀了一层金光。只是这镀金光环却不全然是金色的,还有银色的。

    欧阳不治顶着日头,看着从小看到大的混小子的背影,那头白发泛起的银光,比水银都要毒辣,刺得他双眸生疼,老泪翻涌。

    “朕再不露面,这天下都要大乱了。”清淡的声音带着一丝落寞的笑意,听得老头子落下几滴马尿来。

    “我早就说不该放那丫头走。”欧阳不治胡乱拂了把眼睛,一口气埋怨,“我早就说过不该管那毒妇,我早就说你欢喜的是那丫头,我——”

    “好啦。”义隆打断他,微微转身。他侧颜俊逸,顶着满头月白银发,便越发显出几分脱尘之色来:“不过吐几口血,又死不了人。少啰嗦,走吧。”说罢,就迈出殿门,循着大盛的日光疾步而去。

    欧阳不治只好又拂了把泪,急忙赶了上去。

    呕血症,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人。一夜白头,也不是什么疑难绝症。搁旁人身上,老头子必然是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刚则易折,这混小子完全是庸人自找,咎由自取。

    可他这一生早把日光下那道金光灿灿的身影,视作至亲。不是骨肉,胜似骨肉。如今,他瞧这混小子的每一眼都心疼不已。

    “等等我,走那么快做什么?”他连赶几步。

    法场终于等来了御驾。

    大宋的皇帝,并未被幽禁。可朗朗乾坤下,他的出现,还是叫满城百姓大惊失色。

    他们的皇,明明年初祭天出巡时,还是俊逸出尘的翩翩青年。而今,却顶了满头银发。他下了銮驾,踏着火红的地毯,拾阶而上。一步一步,他莫名地记起五年前,那个女子,踏着积雪,手捧白绫,也是这样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义隆只觉得心口血气翻涌,他下意识地捂住,勾唇清浅地笑了笑。他抽出那个斩字,甩手撂下高台。

    血光四溅,哀嚎遍野。

    义隆仰头望向圈圈光晕,一阵目眩,他又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欧阳不治几步迈上前。义隆却比手止住他,依旧紧捂着心口。

    刑台上,铡刀斩落血肉的声音,围观百姓的尖叫,一声声盘旋在耳际。

    义隆微垂着眼睑,直立如松。这回,他没呕血。

    身侧的老头子却还是不放心。

    守在另一侧的义康也不放心:“皇兄?”

    义隆抬眸,偏头看向义康,笑了笑:“阿康,朕禅位给你,如何?”

    义康微张着嘴,惊吓过度模样。顷刻,他噗通跪下赔罪:“皇兄,臣弟绝无不臣之心,臣弟——”

    “好了。”义隆轻笑着打断他。他移眸,俯瞰黑压压的建康百姓,眸子放得有些幽空:“社稷成牢,朕累了,想歇歇了。”回想半生,最是天真浪漫的年纪,他也不曾偷得半日清闲,当真是疲累极了。

    义康仰头看着从前敬之爱之的兄弟。若是没有芷歌,他与三哥还是最亲的手足。他动容地摇头:“皇兄您是知晓我的,无甚大志,难当大任。”

    “起来吧。”义隆低眉瞥他一眼,又望回黑压压的人群,“彭城王继续监国。”

    义康微怔,垂首叩礼:“臣遵旨。”

    义隆转身,从高台上拾阶而下。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点明黄格外扎眼……

    皇帝的銮驾回宫,却是一驾空车。是夜,玄月如钩,狼嚎阵阵,埙音袅袅,追风马在原野一路狂奔。从那夜起,销声匿迹的银面狼子夜重归江湖。

    有人在平坂见过他,有人在黄山见过他,还有人在五台山见过他……

    狼子夜双腿悬空,坐在树屋上,俯瞰黑黝黝的狼人谷。那里,有一点烛光如豆,却不是小幺的那间屋子。他曾犹豫过好多次,要不要下到山谷去看看那个女子,他精雕细琢了十载的新娘子。

    “呵。”他冷笑。他怕他管不住腰间的狼鞭,会一鞭结果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女子。自从一夜白头,他似乎就变得心慈了。

    除了骑着追风,踏遍小幺曾经心心念念的千里河山,他觉得人生只剩百无聊赖的虚无。

    他从袖口掏出那只埙,凑在唇边,轻轻吹响。那是他教小幺吹奏的那首曲子,夜狼随着埙音声声嚎叫,成群狂奔,像极了曾经的那些夜。

    他与小幺一人骑一狼,蹚过及腰的野草,奔向天边那轮满月。小幺紧紧揪住狼崽的项圈,仰着天鹅般的颈,仰望着那轮月。

    那是镌刻在眼底和心底的画面。每每想起,他总会涌生一股酸涩甜蜜的错觉。他是狼王,小幺是狼王妃。他兑现了在她豆蔻之年许下的诺言。

    “一生一世唯你一人。”

    他们甚至也兑现了龙生九子。

    不止九子。

    狼子夜跳下树屋,他面前是黑压压的狼群,为首的狼王伸长脖子,对着圆月一声长嘶。它的脖颈,圈着红绳,吊着铃铛。

    在狼子夜眼里,威风凛凛的狼王也不过是当年那只叮叮当当绕着小幺团团转的小崽。他们的小崽,狼幺儿。那黑压压的是他们的子子孙孙。

    狼子夜勾唇浅笑,埙音骤止……

    老头子说,“疾在心中,非心药不可医。”

    他的心药在北地,凰舞九天,成了大魏之歌。故而,他无药可医。

    思凡和尚说,“放下,便是解脱。”

    可执念早已刻在眸底,心底,记忆里,手臂上。又如何放下?他也不想放下。若连这点虚无的执念都没了,他还剩下什么……

    平城,方山,凤凰台,夕晖幽幽地没入凰水。波光粼粼的水面,密密麻麻挤满游船。河堤两岸,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凤凰台两侧的铜柱,燃着烈焰,像九天凰鸟浴火涅槃的道场。

    礼乐浮动在缥缈的水汽上,鼓乐敲响着每个人的心房。

    凤凰台上,红衣似火的女子,长鞭如剑,直指九霄,鼓乐骤歇,她指天高喊:“天佑我大魏!”

    “天佑我大魏!” “天佑我大魏!”当回音回荡至凰水上空那刻,芜歌从高台纵身跃下。九位玄衣伴舞也随她齐齐跃下。

    “哇哦。”震耳欲聋的惊呼声,响彻凰水。

    九位伴舞手扯玄色丝带,交错织网,芜歌像一团火跃动在玄木上,眨眼的功夫已稳稳落在凤凰台下。

    “天佑我大魏!” 台下,水上,堤岸,响彻着朝拜声。

    赫连芜歌成为继仙逝的昭仪娘娘,不,是玉贵妃之后,有一位凰舞九天的宫妃。

    接下来手铸金人,更是毫无悬念。

    当司巫大人捧着那只金人,高举过头顶,跪下叩拜“天佑我大魏!天佑我凰后”时,整个凰水,整座平城都沸腾了。

    皇帝登基四年,终于迎来他的首位凰后。

    “阿芜!”拓跋焘牵起芜歌的手,十指交扣,并肩走向凤凰台中央。他们面向凰水,对着天地和玄月叩拜。

    “天地为证,凰水为聘,朕拓跋焘今日迎娶吾后赫连芜歌。”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爆竹声声,烟花绚丽,朝贺不绝。

    芜歌与拓跋焘并肩站在凤凰台上,俯瞰大魏苍生。芜歌觉得有种失重的不真切。夜幕里盛开的绚丽火花,是她十六岁之前幻念的模样。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男子。拓跋焘微眯着桃花眼,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

    这并非她十六岁之前幻念的人。

    “阿芜,这是朕第三次娶你了。事不过三,阿芜,这次,我们要相守白头。”拓跋焘托起她的手,凑在唇边吻了吻,

    低沉的声线带着宠溺的无奈,芜歌不由勾唇,声音染了甜糯的笑意:“好,相守白头。”她抬眸,眸底映着焰火:“阿焘,在我的家乡,我该唤你夫君,你该唤我娘子。”

    “娘子。”

    “夫君。”

    芜歌笑着贴入温热的怀里。不知为何,她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那你自己呢,阿芜?”

    “心一,我算是走回自己的路了吧。你呢?云游天下了吗?”芜歌在心底静默地轻喃,仰头望向火花荼蘼的夜空。

    她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驿道,有个痴傻的男子正痴傻地望着北边的夜幕,痴傻地幻念那场注定的祭天大典。

    哪怕酷暑,他都戴着那顶玄色缁布冠。缁布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痴傻的他,他眼里早没佛陀了。

    “心一,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天一为了你,却骗了老夫。什么凰舞九天,止戈天下,呵呵,好个刁钻的老和尚,哄得老夫千里迢迢救你,护你。呵呵,真真痴傻。”

    心一回想起五年前的夜晚,徐献之在金阁寺佛塔之巅仰天长笑的情景。

    “罢了。你欠徐家的,都还给幺儿吧。救她,护她,渡她,像侍奉你的佛祖一样。”

    心一望着北边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那片焰火映照的不夜城。那里,于他,是佛祖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