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一品锦卿 > 第二百二十八章:人生如雾亦如梦

第二百二十八章:人生如雾亦如梦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似乎终于明白,那些阴霾是逃不掉的,就算把自己关在心里的一个角落里,也逃不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或是能过去,或是过不去,已然如此,还能如何?

    江弦歌渐渐恢复,在杨容安的三七时,穿着孝衣出现在杨家的灵堂上,是何珞珂与棠欢陪她去的,就算这样还是堵不住攸攸众口,人人皆道她久不出面的不是,杨夫人早就添油加醋将她的离家传得十分不堪。

    没人留意她为什么沉默寡言,没人去想她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议论她的‘不守妇道’,乐于将脏水往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身上泼,这就是世情。

    她也不在意,因为她也感觉不到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杨容安是怎么死的。

    她留下来为杨容安守灵,出殡那天,顾家人也来了杨家,当时是不请自来,冒然登堂,并向所有人表明,江弦歌是他们顾家的亲人,并且,她早已与杨容安和离,为他守灵不过出自善心,气得杨隆兴三尸神暴跳。

    对,杨隆兴如今也等于是‘未死尸’了,他已经经过三司三审,证据确凿,回天乏术,只差一个定刑而已,他如今还没进大牢,纯粹是因为朝廷开恩,给他一点时间为自己的儿子送殡。

    他四方求助,但奈何人人心知肚明,他犯的事与政改有关,这是朝上当头大事,也是最不能碰的大忌,若帮他就是与顾青玄作对,所以那些门生幕僚及常来常往的同僚都躲得远远的,就连杨容安的丧礼,也少有人到场。

    起先还有一部分人,如同江河川一样,或是被他威胁,或是受他托求不过,去向顾青玄求情的,顾青玄也没表现得太决绝,只婉言搪塞过去,但是自江弦歌住进顾府之后,再有求情的人,顾青玄都是一口回绝,而且态度绝厉,几乎是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已经不是贪污受贿被治罪的事了,是顾青玄想弄死杨隆兴,是顾家人要把杨家毁灭殆尽。

    杨隆兴也感觉得到,他知道顾青玄一定要拿他来开这一刀……

    杨隆兴当年在吏部任职时,王缪就是他的尚书堂主簿,两人算是投契,就算后来一个升任了右司丞,一个被调去了礼部,而交情仍是深厚,私下往来频繁。他素知王缪心思活泛主意多,平时也会向王缪请教事情,而最近他几次去找王缪都被拒见。

    只有杨容安出殡的这一天,王缪与其他同僚一起来杨家吊唁送葬了。

    他主动拉杨隆兴私下说话,向他致歉,还算诚恳:“杨大人,你且见谅,前几日我并非不想见你,只是为避风声,谨慎起见,不得不那样……”

    杨隆兴愁容满面,这一个月以来,他遭受重重打击,苍老不已,憔悴不堪,这时直把王缪当成救命稻草,连连摆手道,“诶呀,王贤弟,你就别提那些了,你能赏脸来见一下我,就是我杨隆兴莫大的荣幸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愚兄知道贤弟你为人仗义,有主意,就指着你来搭救呢,这次可全靠你了,贤弟可要救救我杨家七十八口人啊……”一边说着,一边给王缪躬身拘了一礼,这可是杨隆兴少有的谦卑时刻。

    王缪忙还礼,托住他的手,恳切道:“杨大人,何至于此?你高看在下了。你看,若你素日在顾青玄面前多一份如此的谦卑,知道藏着点护着点,怎么会弄成这样呢?他又怎么会把你视为眼中钉呢?你呀你,老早以前我就说过,你不能把自己当作他的自己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得谨慎点,你就是憋不住,刚得意一会儿,就管不住自己的手,顶风作案,触他的霉头,你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不是在下在这里充事后诸葛教训大人,只是这实在让人纳闷……”

    杨隆兴焦急地打断他道:“贤弟说的对,愚兄已经知错了。若说谦恭,我都快把他顾青玄当祖宗两人,他也不肯饶我啊……”

    王缪嗤笑一声:“当祖宗?当祖宗也得上供啊,你不供点东西怎么哄住他求他保佑呢?杨大人你平时不是很大方嘛,这该出手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舍不得啊。”

    杨隆兴却摇头道:“都到这时候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你是不知道,那顾青玄是个油盐不进的,银子?送多少他都不要,官位?人家官比谁都大,你说我能怎么办?就算求他他也不会收我的礼的。”

    王缪皱眉凝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我不信,这世上就没有不收好处的主,除非你送的东西不对。你说得对,他不会收银子,因为他得立清名,官位权位……他自己也揽得差不多了,再说你也帮不了什么忙……”

    他说着,停下来沉吟半晌,来回踱步,好似也没了主意。

    过些时候,茶室门外有人来敲门了,杨隆兴不耐烦地吼了句,“进来。”

    门开了,原来是他的小女儿杨容曦,她显然被父亲这一声吼吓到了,本来双眼就因常日哭泣而红肿了,脸色也白起来,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的,看着惹人心疼。她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头低着,不安地见礼,道:“父亲,母亲让女儿来跟父亲说一声,送葬的时辰快到了,请父亲准备准备,尽快出去……”

    她是妾室所生,向来不受关注,杨隆兴对她很不耐烦,不等她说完便喝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出去吧。”

    杨容曦遂退出茶室,关上了门,年方十六的小姑娘,受此呵斥,恐怕还得抹一阵眼泪。

    杨隆兴当然不会在意,可是王缪在意,在见到她走进来时,王缪那双狐狸似的眼睛就闪了下光,此时面上愁意全无,已有笑意。

    往日来杨府,他没机会见这位庶出小姐,这次见到了,才觉惊奇,尤其是眼下……

    王缪捋捋短须,走近杨隆兴,道:“大人,你有没有试过给顾青玄送……女人?”

    “女人?”杨隆兴一时不解,“他不是吃这一套的人啊……”

    王缪笑容狡黠,撇嘴摇头:“没有男人是不吃这一套的,除非不对口味。”

    杨隆兴想了下,还是觉得不靠谱:“我觉得他就不会,你也不是没见过,我那儿媳妇,江弦歌,长安第一美人,是他干女儿,见过那般绝色,他都从没动心越矩过,更何况别的呢?除非给他找个天仙……”

    王缪直言道:“不动心越矩,那是因为他又不是你杨大人,看到个美貌的就动心思,你会打自己儿媳妇主意,他可不能打自己干女儿主意。再说顾青玄已经鳏居几年了吧?他可是正当年啊,就不信他心里不痒……嗯,也不用给他找什么天仙,我了解过,他是个痴情种,只娶过一房妻,他夫人几年前病逝后,他就再没找过别人……”

    说到这,王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顿了一会儿,才坦白道:“我还记得他夫人的模样呢,今日见你家小姐,就觉得那眉眼着实有几分相似……”

    杨隆兴反应了下,心中顿惊,几乎拍案,愤然道:“你是想让我把我女儿送到他顾青玄的床上去?”

    王缪一愣,似乎难以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不能吗?”

    杨隆兴不再恐慌,而是露出了半疯半癫,愈渐悲绝的笑。

    瘫坐下来,最后点了头:“能!”

    ……

    几日后,是顾青玄的生辰,往年无人问津,今年不知怎么了,同僚都特别关心这桩顾青玄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的事,尤其是户部同僚,张罗着给他办寿宴,百官闻听消息都有了动作,鼓动着要为他庆贺一番,他推拒不过,再说也想借此机会慰劳慰劳为政改劳碌的同僚们,就应下了,并且自己在江月楼摆宴,宴请同僚,顾清桓和顾清宁自然都到了场,就连顾清风也被顾清宁拖过去露了个面。

    饮宴到晚间,他有些醉了,同僚们还要继续,顾青玄却只道点到为止,提早收席。

    他得早点回家,并不是只因为醉酒。连顾家姐弟都不知道,每一年,这一个晚上他都是要留给沈岚熙的。

    回到府中,唐伯跟他说,今日各家都送了礼,在正堂里放着,还有人给他送了一大箱东西,说是很贵重,除了他本人外谁也不能看,特意嘱咐要单独收进房里,唐伯就照办,将那箱礼品放在书房,等顾青玄回来过目。更奇怪的是那箱东西上没有附礼单,自然不知是谁送的。

    他也没心思看,只问了句弦歌今日可好,唐伯说她好了些还帮忙打点各家礼品了,他欣慰地点点头,也就没再言了,直往后院走去,进了那间小佛堂。

    他点上灯烛,脱下沉重的外袍,坐在沈岚熙的灵位前。

    开始自言自语般的倾诉……

    “岚熙,又是一年了,我四十又七了,也感觉自己老了很多,今天他们给我摆宴,我可没喝多少啊,这不还尽早回家陪你了吗……诶,上次说到哪儿了?对了,上次我说啊清风还是不肯理我,我都去找他好几回了,那臭小子竟然躲着我……今天他姐拉他来给我贺寿,他总算没给我脸色看,但也没法好好跟他说话……岚熙,我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我去找他姐府里找他躲着不见我,只有去御林军营的时候他没法躲我,可我总不能在军营里,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哄他回家让他原谅我吧?我现在是御史大夫了,我得要面子啊……好,好吧,我去御林军营里哄他,行了吧……去就去,面子重要还是儿子重要……不行,还是面子重要……诶呀,算了算了,这面子我也不要了,就去哄他……但是如果他还是不肯回家,你可不能怪我……”

    他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人,漫无目的,断断续续地,跟空气,跟冰冷的灵位说着话,说了很长时间,没人知道他经常会这样。

    自沈岚熙去后,他越活越孤单。

    这一次,有人陪他哽咽——

    佛堂外,江弦歌隔门听清了他的每一句话,捂着自己的嘴,哽噎落泪,心中万般痛楚……

    然后她发现,自己竟能感觉到心痛了……

    过了很久,一直到后半夜,他熄灯,要出来了,她把自己藏在廊角的阴影里,看着他关上佛堂的门,秉着一盏小灯,迎风穿过长廊,沿着挂着锦纱方灯的通廊直往书房去了,他走远后,她滑坐在地上,仰面落泪,无声地哭泣……

    顾青玄进入书房,点上灯,看到了唐伯说的那个大箱子,奇怪的是,那箱子大开着,而里面空无一物。

    再转眼,他看到里间坐榻前的纱幔是拉上的,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人影晃动。

    他心里已有猜测,揉了揉醉酒发疼的额头,起身往那边走去。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他一边撩开纱幔,一边问道,但在纱幔掀开,目光落到那张脸上的时候,还是怔了一下。

    如梦似幻,伊人犹在眼前……

    她侧躺在坐榻上,身上只着一层薄纱,雪肌在锦纱下若隐若现,年轻的身躯,风情也生涩。只是那张脸让他一时难以移开视线,他看的不是她的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粉妆玉琢,秀丽绝俗,只是她的眉,她的眼,那高高的鼻梁,薄唇含笑……

    乍一看如此眼熟,细瞧独显稚气。

    果然,那人已经走了,世上再无她,何来人面多相像?

    “小女子杨容曦……为大人而来……”她出声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故作柔媚,可毕竟不够自然,不敢看他,一说话,便玉颊如火,娇羞不胜。

    他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觉得醉酒头沉,挪开目光再不看她。

    她很心慌,怕自己失败,于是照别人教的,主动接近他,上身向他倾去,想抱住他的腰……

    他却直接后退一步,手一放,纱幔再次隔开了两方世界。

    杨容曦愕然无措,看着纱幔后的人,紧紧攥着粉拳,想着杨隆兴嘱咐她的话,万不敢放弃。

    他先开口了:“你是杨家人?”

    她缓了缓气,坐正了,回答:“嗯。”

    他又问:“你是杨隆兴的女儿?”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

    她拿起搁在一旁的披风,围住身子:“嗯。”

    她咬牙等着他的下一步举动,想见状做出反应,然而那纱幔后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他离开了。

    杨容曦慌了,她披好披风下了坐榻,想想,又坐了下去,紧张等待着。

    顾青玄不是那么容易受迷惑的,就算是那样一张脸,也难以让他动摇,只觉得对方手段下作,太过无聊。

    他去找江弦歌,江弦歌正从后院走过来,他没注意她眼眶有些红,只看她神色如常,精神似乎已恢复,便问她:“你可见过杨家的小女儿?”

    她惑然:“容曦?”

    他点点头,看了下书房,跟她道:“她在书房里,你去看看吧,让她回家。”

    江弦歌闻言,意识到可能有些不同寻常的事,便点头,顺从地往那边走。

    进了书房,她与杨容曦见面,看到她的模样,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震惊不已,也为杨容曦心痛。

    “容曦……不要这样……”

    “嫂嫂,帮帮我吧……这是我们杨家最后的机会了……”

    “不,你不能……走,穿好衣服,我让人送你回家……”

    杨容曦激动起来,质问她道:“嫂嫂,你是杨家的儿媳妇啊,哥哥在时待你不薄,你怎么忍心看着杨家被满门抄斩?你对杨家就没有一点情意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泪水不受控而下,可她早就失去了语若流珠道出一切的本事,不知怎么回应如此激烈的问题,仍是那样木然地摇头,“……你不要这样,我送你回家……”

    杨容曦哭了,却不再闹,抹了脂粉的脸被泪水打湿,目光中已有绝然。

    她知道杨家真的走到末路了……

    杨容曦哭着,拉住江弦歌的手,求她道:“好,我知道我是不自量力,父亲也是没有办法……嫂嫂,你帮帮忙,让我再见下顾大人,我想求他饶了杨家,父亲说只有他饶了杨家,杨家才有活路……我求你,嫂嫂……”

    杨容曦心思单纯,在府里过得卑微受屈,江弦歌嫁过去之后,才有人对她好。

    江弦歌也一直心疼她,被她这样一求,也为杨家感到痛惜,动起了为杨家求情的念头,于是点点头,出门去找顾青玄。

    他就在外面,她抹泪问他:“伯父,能去见见她吗?她也是迫不得已,想为家里尽心……你不见她,她是不会死心的……”

    顾青玄看她落泪了,心中不忍,叹口气,答应了,往屋里走。

    杨容曦见他进来,就在他面前扑通跪下:“请顾大人饶了杨家吧,求求你……”

    顾青玄让她起身,又看向一旁的江弦歌,读懂了她眼眸中的哀求,想了下,似有妥协,道:“我可以想办法为你们家免除株连之罪,只是你父亲……他不得不为自己的罪过负责……”

    她站在他面前,听了此言,没有露出喜色,眼神立时变得疯狂决绝,突然从袖口拔出一把匕首,向顾青玄刺去!

    “不要!”

    江弦歌惊呼一声,迅速推开了顾青玄,她自己却没躲开。

    那把匕首捅进她的胸膛,狠狠刺了进去,又拔了出来,瞬间鲜血喷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