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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命里有时终须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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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威远侯府, 苍穹院

    彼时,正是三更天,在这沉寂无声的夜里,乌云蔽月,一丝光亮也无, 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沉沉的。

    就在这寂静宁谧的时刻,院子里却发出了一记心魂惧裂的嘶吼。饶是隔得老远, 都能感受到那男子的哀恸。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 那是一具身量颀长, 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 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 容色惊人的女子, 那女子双眸紧闭, 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 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 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 不管是上穷碧落, 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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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发,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首,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阮兰芷定了定神,又偏头对身旁立着的丫头道:“还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点果子出来。”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备茶点了。

    阮思娇与李姨娘两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二姑娘怎地瞧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样娇娇弱弱、性子软和的一个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气质又不太同了。

    彼时,两人虽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李姨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探望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兰芷开口,便率先说道:“兰姐儿,你爹爹娶续弦的事儿,你可都听说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下有些茫然,续弦?什么续弦?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可没听说过爹爹要娶什么继室。

    那时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扶正,却被老太太死死地拦着,她那个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到了晚上,抱着李姨娘那软香温玉的身子,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在阮兰芷未出嫁之前,这李姨娘始终未被扶正,直到最后老太太得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暇他顾,李姨娘这才如愿以偿,当上了阮夫人。

    看来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阮兰芷收起思绪,端起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两日染了风寒,病卧床榻,精神头也不太好,估摸着是有人和我提起过,但我似乎也没有听的真切……如今大病初愈,倒是忘得个一干二净了。”

    李姨娘听罢,神情有些古怪,这府上谁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爷娶续弦的事儿?偏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二姑娘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对老太太,那素来是唯命是从的,又怎么会对这事儿有任何反对意见?

    虽然阮兰芷是老爷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却因着娘亲早逝,而被养在老太太膝下。

    却说这阮府的老太太,毕竟身份摆在这儿,阮府上上下下,谁人不敬着她?老太太素来眼高于顶,这长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谁都瞧不上,独独就对二姑娘高看一眼,不过虽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养长大,却也没有多少慈爱在里头。

    姜毕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严格教养出来的阮兰芷,那真真儿是京城闺秀中的典范。而这些,从阮兰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窥见一二:

    行走间,那是轻行缓步,精妙无双,说话时,那是敛手低声,轻言细语,办事务,那是应对有声,且依礼数,吃饭时,那是食无叉筋,细嚼慢咽,宴席间,那是退盏辞壶,过承推拒。

    上辈子,阮府这位姿容秀丽、安徐娴雅的二姑娘,是誉满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规矩教条下长大的阮兰芷,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性子软弱,十分好拿捏。

    因着这个和软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后,爹爹为了能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听从了李姨娘的指使,将她草草地嫁给了苏家二少爷那个病痨鬼,进而获得了大笔丰厚的彩礼钱。

    可怜的阮兰芷在嫁做人妇后,便过上了禁锢拘束的生活,成了亲的丈夫因着身体不康健,心里也扭曲的厉害,这病秧子总是拿些小事来为难她,而她那个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绵里藏针,处处压迫、磋磨她,其后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没能撑过第三年,便香消玉殒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兰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重新活了过来,这辈子可千万不能教府上这帮子牛鬼蛇神,给糊里糊涂地“卖”出去了。

    阮兰芷收起纷杂的思绪,冲着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个干净,姨娘可否告诉兰芷,爹爹究竟要续娶何人?”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李姨娘俏脸酡红,眉宇间带着点儿媚色,俨然是被正值壮年的阮老爷好好疼爱过的。

    阮仁青是个什么德行,在场的人最清楚不过,这几日老爷又一直留宿在梅香院,旁的什么院子,压根就不爱去了。因此这李艳梅进来的时候,其他姨娘的眼里多带着不屑。

    曾姨娘和沈姨娘两个,好歹都生的有哥儿,且都是经受过良好教养的,她们两个就算有不满,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再加上那阮大爷惯常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种,早就知道这男人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倒还能沉得住气。

    可像方姨娘和文姨娘这样自小就是家奴,本就以侍奉主子为首要,在府上汲汲营营了多少年,仍没什么倚仗的,当场面色就不好看了。

    显而易见,两个原是婢女出身的姨娘,哪能比得上出身青楼的李艳梅会伺候男人?

    还是方姨娘沉不住气,阴测测地率先说道:“老爷有了李姨娘这般妙人儿,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我们之所以能早早儿来跟太太请安,还真是多亏了李姨娘大包大揽,一人伺候了我们五个人的份儿,也是难为你了。”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话头子,那后面接话的人自然也就客气不起来,文姨娘有些恨恨地看了李姨娘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李姨娘伺候老爷有功,我们几个自然是比不上的,就连老太太都要感谢她呢。”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棍的,还把其他几个姨娘也拉下了水:我们五人就你一人迟到,自是因为你分去了我们所有人的宠爱。且听你那口气,我们在老太太这儿等着你,也是应该的。

    “既是要卖力伺候老爷,那老太太吩咐的事儿,自然可以放一放。”方灵生怕这火烧的不够热烈,顺便把老太太也提一提。

    李姨娘被方姨娘这般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竟是不见多少恼色,只不过她心里是不是也不着恼,就不知道了。

    李艳梅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太,掩着嘴儿笑道:“老太太经历过的事儿,比咱姐妹几个吃的盐还要多,她自然能明白奴婢的难处。”

    老太太蹙着眉头剜了方姨娘一眼,她这般带头一嚷嚷,倒让自己不好整治李艳梅了,真不知道像方灵这么个蠢的,她儿子怎么看上的?照她看,这方灵胸前的两颗大木瓜只怕比她的脑子都好用些。

    阮兰芷在一旁听的小粉脸儿红彤彤的,就算两个庶弟年幼听不懂,可这屋子里头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两位姨娘竟然口没遮拦的说着这些个房中事。

    阮兰芷端起扶手椅旁朱漆梨花木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只觉那淡淡的茶香气,将这些个姨娘身上浓厚的脂粉气稍稍打散了些。

    她又从自个儿随身的香囊里头,拈了颗绿莹莹的薄荷小糖含在嘴里,一双狡黠的晶莹大眼滴溜溜地在屋里姨娘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老太太万氏身上。

    “好了!都别说了!”老太太那如刀的眼神狠狠地一瞪,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刺人话的方姨娘,立马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姨娘,纵使你今日委实有原因,可你不尊家法,目无尊长,也是事实。老身今日若是不罚你,往后若是其他姨娘纷纷效仿,时常姗姗来迟或是干脆不来,那可怎么成呢?”万氏抚着自己手腕上光润无一丝杂色的玉镯,缓缓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