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于归 > 第114章 回来了

第114章 回来了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洪水泛滥的时期内,并不是所有的日子都是阴雨不断的。太阳还是会时不时地露个脸,彰显自己的存在。当被洪水折磨得疲惫不堪的人们的眼中闪出希望的火花的时候,它又神隐在厚厚的云层之下了。

    渐渐地,人们发现,天下降下的水已经无法再令他们的生活变得更糟——当已经糟到了极限的时候,还能怎么糟糕呢?反而是地上的事情,令他们越来越躁动不安。

    此时距卫希夷南下已经五年了。

    五年的时光,在历史的长河中占据的位置,不如一河中游鱼探出鱼尾的一瞬。对于活在当下的人来说,却要实实在在地完这五年中的每一刹那,无论喜与悲。人们可以适应这满地是水,却又缺乏干净的饮水,食物紧缺,不得不放弃家园择高地而居的生活,依旧无法理解变幻莫没的贵人们。

    五年间,申王做了两件事情。其一,祭祀。祭天地,祭金乌日神,祭雨神水神。祭祀未能免此灾祸,话锋一变,改而认真做第二件事情——治水。

    申王行事老辣,事涉鬼神,话不说死,事不做绝。起初,姜先建议治水之时,申王一眼便看中了其中的机遇,也看出了其中的弊端。所以,他对治水之事还算重视,却又并未将希望与重点全部放到治水之上。反而是希望能够借此之机,由自己来加强对大河两岸的控制。姜先请求南下,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诚如风昊所料,申王亦有借此机会,为亲生儿子太子嘉树立威望的想法。先以一人探底,治水治不好,也能暴露许多问题出来。这些问题若好控制,便派太子嘉去,若不好控制,便派会对太子嘉有威胁的人去,消耗他们的威望,以便日后太子嘉行事。

    也是合该有事,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大水是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的,正如暴雨不会一直下,总有停的时候。只要利用好这段短暂的时机,便能做许多事情。譬如像模像样的做几次祭祀,祭祀完毕,洪水退去,则自己身上的光环便更闪耀。

    若说申王不信鬼神,那是不可能的,若说他全信鬼神,也是鬼话!正在这虚虚实实之间,申王一向游刃有余。

    申王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水患会持续得这么久!哪怕现在雨水比起最凶猛的时候少了许多,之前积累的问题使然,倒显得这水患越发严重了。祭祀不成!再祭祀下去,就显得天地鬼神祖先全不保佑自己了。申王果断地停止了祭祀,转而坚定地要靠双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非乞求他人赐予,神明也不行。

    情势不妙,申王便认真了起来。先是,罢免了治水不利之人,却也不敢轻易让自己的儿子去以身试险了。改而选派精明强干之人,向诸侯们颁发了措辞严厉的诏令,命令各地配合。

    各地诸侯此时想不配合也不行了,水患轻时,尚有人事不干己高高挂起,及至全家被大水逼得“高高挂起”以避洪水的时候,诸侯们也认真了起来。

    然而十分不幸,这么大的洪水,谁也不曾遇到过,这么多的人一齐使力,谁也不曾指挥过。连传说中的英雄祖先们,也没有这样的事迹可以歌颂效仿。当此之时,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贫富贤愚,大家都像是懵懂的孩子,全然是摸着石头过河。既不知河之深浅,也不知河面宽窄,何时能走到对岸。

    水灾之后,又有大疫。不洁净的饮水,不够份量又糟糕的食物,被洪水淹死之后浸泡*的动物遗骸。诸如此类,令人防不胜防。

    当然,五年时,也不总是有坏消息的。好消息倒也有几个,皆与水灾、疫情有关,不断地振奋着人心。

    太叔玉早先有些经验,曾得药氏相助,临危受命,才使许多人免死于大疫。此其一。

    另一个就令人大为吃惊了,众人以为遇些大水,大约是回不来的唐公姜先,居然从南方传来了消息,他在南方过得极好!不但得了大片的土地城池,尚有富余献与申王。如果说这些,对苦于水患的百姓来说过于遥远,没有余力去闲谈的话,那么,他与越君在南方居然克服了水患,使蛮荒之地变得安居乐业,就令人心驰神往了。

    同样的消息,申王自然也是知道的。

    申王并没有轻举妄动,越国去此数千里,消息未免失实。他先以知水患疾苦之名派了采风官南下,侦知诸般情状,才下定决心——召姜先回来!

    卫希夷,申王思虑再三,没有下令召回她,有一个有治水经验的回来,就足够了。且姜先故国在北,母亲师长心腹皆在北方,总有回来的一天。卫希夷就不一样了,她的根基在南,正在南方过得滋润,叫别来做什么呢?申王并不肯承认,这个年轻姑娘身上的活力,灼伤了他。

    申王自认对姜先还是了解的,姜先比他的父亲好一些,却也是一个没有太多活力、有些拘谨的贵族少年。这样的年轻人,正合适,合适做太子嘉的治水助手。

    然而,卫希夷却跟着姜先一起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屠维。

    ————————————————————————————————

    申王的命令传到越地的时候,卫希夷正与荆太子打得头破血流,头破血流的是荆太子。前有庚,后有风昊,两位都不是什么良善人,挑得整个荆国混乱不堪。越国趁机北上,与荆太子磕上了。风昊南下之后且不北归,给卫希夷定的“大义”便是——应民所请。

    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往南逃亡,是荆国南部百姓的一个传统,荆伯曾以此为借口南下。如今,风昊将这个借口给拣了起来,号称是应逃人所请,是被民人迎而为主的。

    完美的理由。

    彼时荆太子毕竟根深蒂固,数年相争,翦灭诸弟,正待缓口气,腾出手来可以应对灾情。卫希夷来了,不但带来了“应民所请”的理由,又添了一条——讨伐不义。兄长杀弟,当然是不义的。

    她又知荆太子与诸弟相争之首尾,荆伯“遗命”还是她亲手写的呢。这等好把柄,如何不利用?又将这旧账翻出来,动摇荆太子之人心。荆太子恨得牙痒,也没有办法。

    又大肆宣扬,卫希夷“恤民”,荆太子“贪暴”。跟随她的人都没见过世面,有一点好处就比之前过得好,所以她可以少取一些,便能满足。而跟随荆太子的人,多是见过世面的人,有更多的讲究、更大的排场要支撑,少取便觉得受到了委屈。每当有根基的人遇到了暴发户,总会有这样的苦恼。

    此消彼涨,卫希夷渐吞荆国。

    荆太子见状,不肯坐以待毙。然而北上困难重重,即便有人愿意派来援兵,也难及时赶到。卫希夷又是一个打起仗来全没章法的人,荆太子以往的经验,在她这里全然无用。譬如,放在往日,荆太子可以据一雄城,守着可以吃上十年八载的粮食,慢慢耗,等着援军赶到城下,内外夹击,诛灭侵略者。

    现在道路难行,消息不通。卫希夷还很坏,她利用了四处都是的水,筑起了长堤蓄水,待水蓄满,往坝上开了个口子。好么,放水淹城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耗不过就放水!

    从未见过如此打法!这是在打仗吗?

    然而无论荆太子有什么样的道理想讲,他被围了,他守军与百姓不断逃往城外却是事实。荆太子横下心来,将自己的积蓄犒赏全军,向卫希夷下了战书——再不打,人就要跑光了。

    站在战车上,荆太子反思自己的一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的一生,顺顺当当活了二十几年,直到三年前!不知怎么的,就诸事不顺了起来!似这等守军与庶人叛逃之事,以前是想也不会去想的,因为不可能发生!以他们父子在荆国的人望,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到底哪里出错了?

    卫希夷却没有像他那样想这么多,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一仗,打完这一仗,才是头疼的开始。一片泽国,如非必要,卫希夷也不想这样。这些,以后都是自己要收拾的烂摊子!

    可是不这样干不行,她必须速战速决。越国新立,根基尚浅,她拖不起!诚实一点地讲,越国兴旺是真,积蓄不如荆国也是真,即便荆国已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遭遇了水患。民为国之本,越国人少,需要人口的补充。荆国更有越国没有的优势——越国獠人,不客气地讲,叫做野人,不谙耕织之术,荆国百姓懂。这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卫希夷一点也不想把它打烂。

    拖得久了,即便自己耗得起,对方也要被耗光了,拿到手里来给自己添麻烦么?

    所以,不走正道就不走正道吧,先赢了再说。

    即便这样,也够头疼的了,荆太子这几年,就没有功夫认真治理国家,荆国水灾看起来相当的糟糕。

    拔-出佩剑,卫希夷咕哝道:“坏了,没个五年,收拾不出大模样来!”

    卫希夷缺乏俘虏对方首领的习惯,荆太子头破血流,一命呜呼自是在预料之中。这一回,卫希夷没有利用荆太子的死再做什么复杂文章,只是宣示了荆太子已伏诛,与姜先、女莹一道,瓜分了荆国……而已。

    ————————————————————————————————

    将荆国分出去的时候,卫希夷的心里隐隐有一种“总算不是我一个人在头疼”的轻松感。要累一起累,卫希夷想。

    姜先是很希望能够一起累的,尤其是这个“一起”。他从未怀疑过卫希夷在战场上会输,无论对手是谁。换上了荆太子,更难让人想到一个“赢”字。他已经想好了,荆国在握,则不再是阻碍。治国需得累得功夫,且吞并荆国这样的大事,也是需要向诸侯宣示、向申王告知的。此时正是好时机,他们都自顾不暇,此时无法干预。错过了这个时机,只要己方站稳了脚跟,再想反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再者,离乡五年,又有成果,是不是……得回去正一正名了?陈后办事牢靠,已与女杼、风昊达成了共识,屠维数年来也不见反对。此时不求一名份,更待何时?

    姜先牙根痒痒的,獠人那是一个什么破习俗?!夫妻居然可以随便散的?!常年与他们厮混,习以为常了,那还了得?!可得设法说动希夷,一块儿北上。

    有了!

    姜先灵光一闪——屠维和女杼,有十年没见了吧?卫应都要长成大小伙子了吧?荆国已在掌握之下,可以大大方方地回去了!

    姜先打了无数腹稿,该如何对卫希夷说,又该如何游说屠维等人,样样都想得差不多了,猛然间收到了申王的诏令,让他回去治水!

    瞌睡送来了枕头,姜先开心不已,郑重接待了来使,却从来使的眼睛里看到了躲闪之意。今非昔比,姜先早非当年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向来使套话。有心算无心,来使还道他是昔日少年,冷不防被他关切的模样蒙混了过去,漏了点实话:“唐公不必过于忧心,王重视治水,有心令太子为主,以唐公为辅,凡事有太子担着……”

    很好,姜先心头闪过一丝恼意——几乎要忘记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申王是什么样的人呢?从他当年对付姜先父亲的手段来看,这不是一个凡事只会明火执杖的人,凡有利之事,他都会去做。不过这些年,对姜先好些,更符合他的利益,他才这样做而已。

    治水,已有了经验,又有人填过了坑、铺好了路,多大一份功劳,多好的一项威望,申王若不想染指,便不是申王了。

    【可是,你也老了啊!开始为儿子养望了。】姜先默默地揣测着申王的想法,【唔,对我也不算太坏。不不不,原来如此!太子若是失败了,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你自己上阵败了,就什么都完了。】

    姜先转了许多的念头,对来使却和煦如常:“有劳了,你且休息,待越君回来,我与她商议。”

    来使奇道:“越君能做得了唐公的主吗?”

    姜先笑笑,不答,只命人将他引住宿处,自己愤怒地砸了三张长案,才恢复了平静,正正衣冠,亲迎卫希夷凯旋。

    卫希夷办成一件大事,心情正好,见到他便从车上跳了下来:“你怎么来啦?”

    姜先张目四望,卫希夷的身后,随她南下的中山士卒们很好地保留了昔年由卫希夷开创的传统——邀美丽的姑娘们同乘。姜先语带遗憾地道:“你怎么不是骑马来的呢?”

    卫希夷放声大笑,将他拉上了车:“走,回家了!”

    “好!回家了!”无论回去之后有多么棘手的事等着他们商议解决,此时此刻,还是让快乐多一点吧。

    ————————————————————————————————

    得悉申王相召,且没有召自己,卫希夷也不含糊:“申王此举,倒也没有恶念,只是恶心。”姜先与太子嘉一道治水,申王本意是有夺功之嫌,却也证明申王此时是要动真了,必会支持,是想成事的。

    姜先冷笑道:“谁知道一旦治水有成,会将我如何呢?是我大意了,这些年,他待我算不得差,只是……他有亲子,有他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与你同去!”不等姜先开口,卫希夷便主动开口。

    “这个,还是向风师请教一下吧。”姜先自己反而犹豫了,他想邀卫希夷北上的时候,还不知道有这样的棘手的事情。知道了,便不想卫希夷再劳累了。才拿下荆国,安抚百姓、治理水患都要时间和精力,卫希夷现在得劈成八瓣儿来使。姜先甚至有一种不如将女杼与卫应接到南方来的想法。

    卫希夷道:“是该与老师说一下的。”说便叹气,她手上的人不多不少,紧紧巴巴刚好够用,她要北上了,哪怕只带很少的人走,也会对越国造成压力。再者,她离开了,缺了一个拿主意的人,压力更大。如何安排,是需要与风昊商议的。

    卫希夷不想风昊与屠维一把年纪了,再踏入北方的纠纷,则二人便可代她坐镇南方。她想亲自北上,将母亲和弟弟接到南方来。越地治水有成,比起正泡在水中的中土可安乐多了。祁叔玉若离不开,将他的两个儿子祁昌、祁茂接过来,也是避灾的一个方案。

    这样一个方案,首先遭到了屠维的反对。屠维与妻儿分离得太久了,之前是遇到了女儿,缓解了他的焦虑,女儿又需要他留在这里,且妻儿在北方无恙,他才留了下来。现在女儿也要走?岂非又将他一个人剩在这里了?那是不行的。

    “我也去!”屠维没商量地道,“与你同行,还是我自己去,你自己挑吧。”

    卫希夷一口老血,依稀觉得这话有些耳熟。风昊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终于知道你这脾气像谁啦!你也有今天!”

    是了,这话是她自己用来威胁别人的!

    亲父女,不须再争执了,卫希夷将脑袋转向了风昊。

    风昊大方地道:“我留下,先说好了,暂代。”

    卫希夷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了。”

    于是,风昊代掌南方,卫希夷与屠维带兵北上,就这么决定了。

    姜先:……这也太迅速了!我反对的话还没说呢!

    卫希夷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道:“一起,还是分头北上,你选吧。”

    风昊笑得更大声了:“妙妙妙!”

    姜先张张口,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一个方向:“风师,不知有风师可有教我?”

    风昊道:“王后。”

    “哎?”

    “申王的事情,多问问王后吧。”

    姜先犹豫着开口:“家母对国事,知之不深。”

    风昊不甚客气地道:“她已与申王离心。”

    姜先表情一沉,郑重地道:“我明白了。”

    风昊再没有什么嘱咐了,自己的学生,自己放心:“那个使者,别让他溜了。”

    使者便是来召姜先回去的,自然不会溜走,风昊的提醒意在让姜先注意,不要让他往外传递了消息。也是提醒卫希夷,不要顾忌使者的意见,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使者不召,就不北上了?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

    于是,卫希夷便奉屠维北上,同往的除了姜先,除了五年前南下的军士,又带了两千士卒,俨然一支大军。她总能为自己做的事情找到合适的理由——这些都是治过水的,用起来顺手。

    虽然扣下了使者同行,踏出荆国之后,消息还是被送到了申王的案头。尤其步入王畿,快马更是源源不断地飞奔向天邑,申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太叔玉等人,若非情势不妥,女杼早便动身南下了。太叔玉得到消息,急与女杼商议。女杼默想了一下,道:“你去接她吧。”

    “咦?”

    “恐怕,不能善了了。”

    “这——”

    女杼口气严厉地道:“事到如今,你觉得还能有什么样更好的结局吗?当年,你的父亲……哼!你以为他不想吗?每到这个时候,总是要死很多人的。不要心存侥幸。阿昌阿茂,送到安全的地方,你那个侄子,不放心的话,也可以送到南面去。此时做事,都要留一线根苗。”

    太叔玉严肃了起来:“是。”

    女杼缓了一口气,轻声道:“这一次,但愿不要闹得太大呀。你过来。”

    太叔玉略有不明,女杼亲手将一只香囊挂在他的腰间:“带着这个去见他,他不会对你不好的。”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