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断簪记 > 第101章 殿中

第101章 殿中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凌欣到了夏贵妃的宫殿前时,城墙那边安静了许多。她不知道因为老太平侯孙刚的死,激起了孙承功一腔血性,挥着双刀杀下了攻城梯,在敌阵里拼命砍杀,几乎癫狂。最后是孙校尉喊着:“给侯爷收尸!”才把他拉了回来。孙承功将太平侯的尸体抱回城上,看着父亲含笑的面容,他竟然没了眼泪。他将尸身靠着城墙坐了,说道:“爹!您累了,先歇会儿,看我的!”起身又握了双刀。

    人们将火油倒在攻城梯下,撤回后点火,攻城车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城上城下的人们都避开,戎兵的一次攻城被击退了。

    夏贵妃的宫殿外面的军士比过去多了几倍,层层围了一圈。军士们披着甲胄,刀枪在手。宫门处高挑着大盏宫灯,宫墙外也是一串宫灯,将周围照得很亮。

    见凌欣下了宫辇,宫门处守候的寿昌走到军士们身后,对凌欣行礼道:“姑娘请进,余公公说了姑娘要来。”

    凌欣点头,军士们让开了一个空挡,凌欣穿过警戒圈,随着寿昌进了宫门。

    天已经黑了,院落里没有灯。寿昌说:“姑娘稍等,我去拿盏宫灯过来。”

    凌欣在宫门内停步,打量着面前黑乎乎的宫院。宽阔院落中的青石板,因打扫得干净而显得格外孤寂,通往宫殿的白玉石阶在暮色里发出银灰色的淡光来。

    寿昌打着个长方形的宫灯过来,给凌欣引路。凌欣走过院子,登着台阶走到了殿门前,门内自然更黑,她停步,对身边的寿昌说:“点个灯吧,我想在这里读书。”

    寿昌说:“那我就把这灯给姑娘挑在门口。”

    凌欣说:“门外放四个火盆,都堆满了炭,别灭了。”

    殿中堆是火油,过去不准明火靠近,可是现在……寿昌点头说道:“好。”

    凌欣走入正堂,寿昌将手中的宫灯提把,插在了门边的一个洞中,宫灯高悬,照亮了半个屋子,他转身下台阶,去外面给凌欣找炭火盆。

    凌欣见上次摆在正堂的箱子还在,她知道箱子里正中盘着导、火、索,她想掀开木板,可又改了主意,将小包裹放在了木板上,准备一会儿自己好有个地方坐着。

    她到了棺柩前,将火油桶上的盖子一一掀开,站在棺柩前合掌表示了一下敬意,然后回到了盖着火药的木板前。

    寿昌一趟趟地将火盆端来放在了正堂外,热气正好从门外飘来,暖得人舒服。凌欣谢了寿昌,寿昌站在殿门边。

    凌欣说道:“你到院子外面守着。”

    寿昌犹豫着,凌欣坚持:“去吧!我有事叫你。”

    寿昌行了一礼,慢慢走了。

    凌欣又在屋里来回走了走,摆设什么的都没有变。她看了下自己,觉得今晚穿了身好衣服不能遮在斗篷下面,就脱了斗篷折好,放在木板上,盘膝坐在了上面。

    她看着宫门外的天空,远远地被火光映得发红。她使劲倾听,院墙外没有大多的噪杂,宫院内更是安静。

    皇城上,杜轩面向正南方,皱眉举手,掐指算着……有人过来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杜军师!数钱呢?!”

    杜轩怒:“别打扰我!我正在计算九宫飞星的位置呢!”

    兵士们笑:“呦呵!军师还会看风水?!”

    杜轩哼声:“你们懂什么?五黄廉贞土星,是九星中凶性最大的一颗星!我得把那箱子火药放在那个方位上……”

    大家又笑:“还费那事,捡个人多的地方不就行了吗?算出来也别指望我们给钱啊!”

    杜轩抬头看天:“你们是不会了解我的智慧的!我会读易经!”

    众人赞了:“哇,军师,你真了不起!”

    有人说道:“那您算算我们过不过得去这一晚吧!”

    杜轩迟疑了下,摸出三个铜钱,在手里颠了颠,找了块石头,蹲下身,将钱撒了下去,他看了看字和面,一把抓起,又撒了一下,他拾起铜钱,闭了眼睛,将手中铜钱尽数撒下,但是没有再去捡。他站起来转了身,对周围看着他的兵士们大声说道:“是上上卦!大吉大利!我们必胜!”大家轰然鼓喝起来。

    宫殿中,凌欣望着殿门外的夜色渐浓……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一片脚步声,宫中人声突然喧哗,该是赵震开始将民众迁入宫殿中了。

    凌欣的心快跳起来,她只好深深呼吸,想平静下来。她回忆起自己曾经对柴瑞玩笑过,也许哪天不想死时,她就得放弃生命,看来一语成谶——她现在并不想死。

    她过去总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是当死亡就要到来时,好像一层美丽的轻纱遮盖了苍茫人寰,一切都变得美丽绝伦,她忽然感到,生命本身是如此可贵,如最娇美花朵,最动人心弦的歌曲,让她留恋难舍……

    她过去为何那么苛求?对自己,对他人,对周围的世界怀着一腔不平。两世为人,她一直性子暴烈急躁,可此时,那些她过去计较的东西:对错评判,施舍短长……都不再那么重要,她只想温柔地去待人待己,珍惜生命本身的美好……

    她按了按胸口的信,那该是离她最近的情感。她知道这是一份幻梦,可她庆幸这梦一直没有破灭,至少这一世,她动过心……

    这也许就是上天将自己送到这个世间的目的?凌欣觉得有道理:她不再自私,去爱人了,就学完了功课。她从战火中来,又从战火中离开,这不是个明显的对称吗?

    看来这是命运,时间到了,就该走了。她没有偿还所欠的人情,但是她已经无能为力……

    凌欣闭眼,向那至高无上的力量低头,将她所担忧的全数上传,然后把所有知道的宗教人物名字都念了一遍,放下了重负。

    凌欣睁开眼睛,又一次看向殿外的夜空,那里弥漫着玫瑰红的雾霭。许是内心完成了仪式,她觉得有些饿了,就解开了包裹,掀开小食盒,拿出块粉色的饼来吃,一边随手翻开《楚辞》,也不知道自己想读什么——古文都很乏味!……

    屈原怎么写能出这么长的文来?那时没有纸吧?这些字句肯定是写在帛上或者竹简上,那得多少丈的帛多少筐的竹简……

    翻阅中,凌欣瞥见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忙仔细看下去:这些话,怎么像是对外星人的赞歌呢?凌欣把余下的点心塞入口中,将书捧起,越看,越觉得是外星人来了地球,大家虔心膜拜的样子: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外星人莅临了!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外星人,在云彩里住着!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外星人在水里站着!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降兮!——一个人眼睛异样地从天上降临,那时候也没有直升飞机,您怎么降?!这不是明晃晃的外星人吗?!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广开了天上门,乘着乌黑的云上天!宇宙飞船开门了!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天哪!天哪!人们读不出来?!这,这不是外星人是什么?从空中看下来,芸芸众生在我手里,在空中高飞,随意变换日夜,就是飞过了日夜交界线!谁不知道,不要故弄玄虚……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满屋子的美人儿,单独就与我对上眼了!无声地进门又出门,乘着风,踏着云去了……哎呀呀!我可耐的外星人!……

    凌欣后悔地摇头——自己怎么学了理科?!那些计算题什么的,白费什么脑子?应该去学文科!根本不用做什么作业!自己天生慧眼,一下就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这该是博士论文的命题:“屈原与外星人的复杂关系考证”,或者“我国古代对外星人最早最诗意的记载”,或者“浪漫与现实的冲突,外星人和屈原的友谊”,最不济,也可以写些:“千年的诗篇万年的情——九歌的神明是外星人”、“刻在楚辞上的外星之恋”、“屈原与外星人不得不说的故事”……

    凌欣嘴角翘起,眉梢跳跃,伸手又摸了块饼放入嘴中,继续在书中寻找她的论据:

    “暾将出兮东方,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輈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好啦好啦,又到天上乘着雷声飘飞着了,不就是UFO吗?在那么高的地方,自然要头昏——晕飞船!怎么能不叹息?心室震颤,自然心低徊!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屈原一个楚人,怎么能跑到昆仑山上往下边看?!天晚时候想起水乡了,结果想回家!哇塞!从楚国飞到昆仑上,晚上又要回楚国,一日游!楚国离昆仑多远?屈原游玩了几个小时?我得计算一下这飞行器的速度……

    突然,凌欣似乎觉得前面有动静,她马上警醒——自己怎么能这么分心?!这是什么时候?!你太不认真了!还得观察皇城的形势呢!她猛抬头,见一个人正从院子里向她坐的门口走来,他穿着一身大红朝服,质朴简约,颈处露出洁白禅衣的交领,官帽黑簪,虽然衣装重重,可还是能看出他瘦骨嶙峋。

    他走得极慢,像是修竹在微风中从容地移动。门口高挑的宫灯,照亮了他消瘦却无法让人挪开目光的面容,俊美而冷漠,一双眼睛,亮得如刃上寒光。

    凌欣的笑容消失了,下巴半开:贺云鸿?!她多久没见过他了?!他为何来这里?!

    贺云鸿看着坐在宫门内含笑读书的女子,咬牙切齿:她穿得格外雅致美丽,还梳了个未婚女子的柔美发式!一看就是想掩盖住她的狂暴本性,到那边去招摇撞骗!她当然没有来和自己道别,可将蒋旭图指使去了玉店,就是放弃的意思!他不反省当初他也是这样留书致别,现在只觉得凌欣根本没将任何一人放在心上!他不知该恨还是该爱,喜怒交织中,他只能努力保持住身体的稳定,不想走得摇摇晃晃,没有风度!

    凌欣眨了下眼睛,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可是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下书,用手抹了下嘴,站起来,两步到门口,对外行了一礼,说道:“贺侍郎!请马上回去!”他怎么不在皇后那里?!孤独客没弄昏他?!柴瑞睡了吗?!

    凌欣的心突然被搅乱了,她慌了。

    一个时辰前,贺云鸿被贺霖鸿帮着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衬和朝服。他低头看了自己,伸手将袖口处微小的褶皱抹平,然后他看向身边的贺霖鸿,贺霖鸿点了下头,小声说:“绝对是京城第一!”伸手扶了贺云鸿,去见父母。

    贺云鸿先去见了父亲,贺相也穿了一身朝服,坐在床边。贺云鸿的眼睛湿润了,他跪了下来,对父亲行了大礼。

    贺霖鸿哽着声音对贺相说道:“父亲,该是今夜了。三弟……向您行礼道别……他要去见凌大小姐。”

    贺相伸出双手,贺云鸿握了父亲的手,贺相将贺云鸿的两只手并在了一起,贺云鸿含泪点头,贺霖鸿搀扶着贺云鸿站了起来,贺相流了眼泪,又一次将贺云鸿两手拉开又并拢。贺云鸿默默地一再点头,贺霖鸿说:“父亲,三弟明白,您在祝他们成双成对。”

    贺相张嘴咳咳了两声,放开了一只手,在贺云鸿手心里,写了个“好”字,贺云鸿又流泪点头。

    贺相放开了手,挥了一下,贺霖鸿扶着贺云鸿走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姚氏的屋子,姚氏和罗氏还有赵氏两个孩子都在。

    贺云鸿再次向母亲跪礼,姚氏见贺云鸿穿着朝服,皱眉问:“三郎,晚上还要去办事?”

    贺云鸿点头,姚氏不快:“这些天晚上不都在家吗?”

    贺霖鸿扶起贺云鸿,贺云鸿对罗氏和赵氏也行了礼,赵氏推着自己两个儿子,“去,拜别三叔。”

    两个孩子对贺云鸿行礼,看到大哥的骨肉,想到大哥的嘱托,贺云鸿心疼得眉头紧皱,满眼泪水。

    赵氏却没有哭,叹息道:“三弟,没什么,那边,我们一家正好……”

    姚氏不高兴地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呀?!”

    赵氏不言声了,姚氏不高兴:“你说错了话,快道歉!”

    贺云鸿看着姚氏摇了下头,姚氏见到贺云鸿眼中的神情,没有再坚持。

    贺云鸿倚着贺霖鸿的胳膊转了身,贺霖鸿扶着贺云鸿往外走。出了屋门,雨石过来,扶了贺云鸿另一只胳膊,与贺霖鸿一起,将贺云鸿扶上了宫辇。

    贺霖鸿轻轻地拉了贺云鸿的手,小声说:“三弟,恭喜你了……”

    贺云鸿看他,贺霖鸿含泪笑着说道:“咱们下辈子还是兄弟吧。”贺云鸿点头,贺霖鸿放开了手,看着宫辇离开,雨石跟在后面。

    贺霖鸿深吸了口气,走回院子,进了母亲的屋子,听见姚氏说赵氏:“……你这么大了,怎么如此不稳重……”

    贺霖鸿打断道:“母亲,今夜皇城可能会破,您要有所准备。”

    姚氏一下失神,可接着哭起来:“什么?!三郎!三郎!”

    贺霖鸿说道:“母亲,请莫高声,您该跟父亲在一起。”

    姚氏摇头哭:“不!不要!我要三郎!你去把三郎找回来!”

    贺霖鸿说:“我参加了义兵,也在此向母亲道别了!”他行了一礼,姚氏还是哭:“你去找三郎回来!”罗氏哭了,贺霖鸿向赵氏行礼,然后拉了下罗氏,罗氏抹着眼泪与他走出屋去。

    在院子里,贺霖鸿不顾周围人们的目光,使劲抱了下罗氏,低声说:“对不住娘子了。”

    罗氏双手捧脸抽噎着:“你……你别记得我现在的样子……”

    贺霖鸿笑:“娘子现在这么美貌,我怎么能忘。”

    罗氏泣不成声:“你放心……你放心……我在那边等你……”

    贺霖鸿嗓子发堵,低声说:“也许不那么坏呢?娘子别太急了。”

    罗氏连连点头:“好……好……我不会急。”

    两个人又依偎了一下,贺霖鸿去向父亲告别,离开了院子,去义兵中找到了那些他熟悉的工匠们,拿了块砖石,被军将指挥着,去宫中站队去了。

    柴瑞已经用罢了晚餐,喝了几口茶。难得地将与他一起吃饭的小螃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和儿子玩了一会儿,还亲了好几次小螃蟹的脸。

    他下午就回来了,随他来的,还有五十多勇胜军,有些人面色黝黑,看着是山地之人。

    姜氏心惊肉跳,但是还保持着微笑,陪着柴瑞用了晚餐。她坐在桌边,眼睛总不自觉地瞥着门外肃立的将士们:过去柴瑞回来可没带这么多人……

    柴瑞发觉了姜氏的目光,笑着说:“那些是朕从深山里带出来的人,虽然性子野了些,可心地淳朴。朕与他们的头领歃血为盟,他们都发过誓,忠心跟随朕。”

    姜氏干笑着点头,见天色晚了,温柔地对小螃蟹说:“快亲亲你父皇,你该去睡觉了。”

    小螃蟹抱了柴瑞的脖子,大大地在柴瑞胡子拉碴的脸上亲了一口,柴瑞呵呵笑,放下了小螃蟹说:“去睡觉吧!”

    小螃蟹抓了柴瑞的袖子,睁大眼睛说:“不,要和爹玩。”

    姜氏板了脸,“要是不睡觉,那就去写字。”

    小螃蟹忙说:“那去睡觉!”

    姜氏和柴瑞相视叹气,奶娘进来抱着小螃蟹出去了。

    姜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盒,打开,里面是一枚丸药,说道:“陛下,这是孤独郎中给的补养身体的丸药,陛下吃了会有力气,陛下请用。”她低着头双手将玉盒捧给柴瑞。她想了好几种办法:放在汤水里?茶里?都怕有味道,柴瑞不喝,索性就这么给他。别的不说,柴瑞对她是没戒心的……

    好久,柴瑞没有接。

    姜氏惊讶地抬头,柴瑞嘴角带着丝笑意看着她。

    姜氏的心急速坠落,勉强笑着:“陛下?”

    柴瑞叹了口气:“娘子,为夫在城上巡视指挥,当然知道大概过不了今夜了……”

    姜氏的眼睛突然溢满泪水,噗通一下双膝跪在柴瑞的面前,扒着柴瑞的膝盖道:“陛下!请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柴瑞摇头:“娘子怎么跟那帮迂腐朝臣一样……”

    姜氏摇着柴瑞的膝盖哭:“陛下!姐姐说就要一两天哪!陛下!听姐姐的话吧!”

    柴瑞去拉姜氏起身,姜氏泪水飞流,跪着不起来,使劲摇头:“陛下!妾身没用!没把姐姐的事办好!陛下!我求求您!”

    门口的余公公传道:“贺侍郎来见。”

    柴瑞起身,将姜氏扶起,转身看向门口。贺云鸿扶着雨石的手慢慢地走了进来。

    姜氏哭着说:“贺侍郎,帮我劝劝陛下!”

    贺云鸿放开雨石,双手相叠,向柴瑞深礼,柴瑞扶了下贺云鸿,问道:“云弟是要去见姐姐?”

    贺云鸿点了下头。

    姜氏大哭起来:“陛下!贺侍郎!姐姐要你们在这里等着孤独郎中啊!”

    柴瑞对贺云鸿说:“姐姐说会去我母妃的宫殿,朕这就上城!”

    姜氏一把抓住柴瑞的胳膊,“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是天子!陛下,您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啊!”

    贺云鸿也皱着眉,对柴瑞摇头,向寿昌比划笔,柴瑞举手道:“那些大道理,朕都知道。”他冷笑了一下,“可是今夜,朕不想当什么一国之君,朕想当自己!”

    姜氏双手下死力拉着柴瑞手臂:“陛下!陛下!天下啊!您是主君,天子安危,举国之重啊!”

    柴瑞又一次摇头,抬眼看向半空说道:“我已经做错了一次!那时没有去戎营!”

    姜氏想起柴瑞在太上皇死时就这么说过,知道他动了死念,急忙说:“不是!陛下!不是!”

    柴瑞眼中闪光:“我因此失去了母妃和父皇,若是这是我为天子的代价,那么今天朕倒是要看看,什么是天意!”

    他看向姜氏,握了下她的手说:“你夫君不是个逃兵!不能看着几十万军民被屠,而躲在一边!今夜,若是上苍认我为天子,自然保佑朕坚持到援军到来!若是我死在城上,那么我就不是天子,只是个凡人!无需担忧什么天下江山!母妃就是白死了,父皇也因我的怯懦被害!我正好以死赎罪!去那边与母妃父皇相聚!也了结了我这五内俱焚的痛楚!”他要挣脱开姜氏的拉扯,姜氏哭着不放手,拼命摇头,柴瑞带了些责备的口吻说道:“母妃曾说,娘子是那些人中最知礼数懂仪规的聪慧女子!所以我才选了你。”

    姜氏一听,剧烈地哽咽,可是放开了柴瑞,双手捂在侧腰,向柴瑞躬身行礼,呜咽着说:“夫君,恕妾身无礼……奴家……赔罪……”

    柴瑞这才满意地点头。他看向贺云鸿,贺云鸿眼中晶莹,抬起手拦住他。

    柴瑞摇头:“云弟,我可以把你打晕,交给孤独郎中带走。”

    贺云鸿缓缓地放下了手,柴瑞看着他的眼睛,贺云鸿点了点头。柴瑞伸手抱住了贺云鸿的肩膀,“云弟!下辈子……”贺云鸿想起贺霖鸿说的话,虽然有泪,可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对柴瑞再次点头。柴瑞看到贺云鸿笑容,就如以往,心感温暖,他放下手说:“我还得比你大!”贺云鸿闭了下眼,再睁开眼睛,已经神光坚毅,抬手拉了柴瑞的手,艰难地用口型说:“保重。”

    柴瑞说:“好,云弟,我们再会!”贺云鸿对他行礼,柴瑞又看向姜氏,姜氏再次行礼:“妾身……恭送夫君……”

    柴瑞说:“多谢娘子。”大步走出了门,院子里的军士们紧随着他离开,嘈杂的脚步声远去。

    贺云鸿向柴瑞背影行礼,虽然柴瑞看不见了。他又向低头站在屋中的姜氏施了礼,示意雨石扶着他,慢慢地走出去。

    姜氏站在屋子当中哭出声来,站在门边的玉兰跟着抽泣着,角落里的张嫲嫲倒是没有哭。姜氏又哭了会儿,止住了哭泣,长长出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巾帕,好好地擦了脸,抬头对张嫲嫲说:“嫲嫲将我带大,现在就要再烦劳嫲嫲看护我那两个皇儿了。”

    张嫲嫲的脸变了色,双膝跪地:“娘娘!”她的眼里涌出了泪,“老奴老了,腿脚不便,万难从命!”

    姜氏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听天由命吧。”她看向玉兰说道:“给我梳妆正容,穿戴礼服,备下毒酒白绫。”

    玉兰也跪下了,哭着说:“娘娘!”

    姜氏皱眉道:“你们都不懂规矩吗?”

    张嫲嫲哭着说:“娘娘!请想想大皇子和小皇子!”

    姜氏问道:“余公公呢?”

    门外听命的余公公忙进来:“娘娘!”

    姜氏说道:“那时陛下曾让贺侍郎写了继位诏书,盖印后与御玺都放在小……衡儿身上。等孤独郎中来了,你去安排吧,我就不见他们了。”

    余公公沉声说道:“娘娘!若是陛下……娘娘需要垂帘听政……”

    姜氏摇头:“我只是一介妇人,父母夫君都在,岂能离开?国家这么大,定有许多人能辅君治国,我这等短见无识之妇少一个无妨……”

    屋子里的人都哭,姜氏肃然道:“你们难道没听见我的话?去做吧!”……

    这些,凌欣自然无从知晓,只能连续着问:“贺侍郎!陛下呢?!皇后呢?!贺侍郎!您见到孤独郎中了吗?!……”

    贺云鸿根本不理她,一手微提起身前的袍襟,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他即使显得羸弱,可步态依然优雅雍容,衣袍轻飘,如在云上踏过。

    凌欣一下跨出门槛,迎着他走过去:“贺侍郎!不要过来!请回去!”她几步下了台阶,冲到贺云鸿面前。贺云鸿没停下脚步,虽然在她的略下方,可也不抬头,见她挡住自己,竟不转向,直接向她的身体撞了过来,凌欣只好后退一步:“贺侍郎!请自重!”

    贺云鸿还是不予理会,向着殿门缓慢行步,凌欣伸手阻拦,但贺云鸿一往前凑,凌欣就得把胳膊往后挪,连碰都不敢碰他的衣服——开玩笑!这人前些时候还在担架上躺着呢,现在能走已经不容易了,万一一碰他,他跌倒,滚下台阶,肯定全身骨折了!

    结果凌欣一步步地退,贺云鸿一步步地接近门口,凌欣真急了:“贺侍郎!你不能在这儿!快去皇后娘娘那里!”

    贺云鸿到了门口,手扶着门框,微皱了眉,运了半天气才抬腿进了门,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凌欣在门边手足乱舞:“你!你不能进来!”她是不是应该一伸手横抱了他把他送出去?可是看贺云鸿执拗的表情,想到这个人的手段,凌欣一时没敢这么干……

    贺云鸿慢慢走到木板边,呼吸了一下,转身面对着门口,向凌欣平伸出胳膊。凌欣呆住,贺云鸿微侧了脸看她,平静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倨傲的表情。凌欣晃晃脑袋——他是让自己扶着他坐下?!凌欣想耍个脾气,不理他!

    贺云鸿的手动了一下,从袖中露出了他虚合的五指,上面还残留着一块块伤痂。凌欣本来就对他受了刑心中耿然,又想起那天他下城去救自己,倒在吊篮中,他的手流满鲜血……她心软了,只好上去搀扶了贺云鸿的胳膊,支撑着他慢慢地坐下。贺云鸿坐在了木板上,轻轻地缓出了一口气。

    凌欣放了手,马上往外跑,跨过门槛,大步下了台阶,出了宫门,对前面的军士们喊:“你们快来将贺侍郎抬走!送到皇后娘娘那里去!”

    军士们都不动,寿昌行礼道:“贺侍郎出示了陛下的龙徽牌,见之如见陛下亲临,谁都不敢不听。”

    凌欣郁闷,一回头,见雨石怯懦地躲在宫门边的暗影里,凌欣对他说:“你去!找你们府的二公子来,把你公子带回去!”

    雨石嘴唇哆嗦着:“我……我得跟着公子……”

    凌欣看他吓成那个样子,怀疑他已经知道了消息,盯着他问:“你们是不是从皇后娘娘那里来的?!”

    雨石磕巴着说:“这个……是……是……”

    凌欣去拉他,他一下子躲开,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别问我!”

    凌欣看向寿昌,寿昌眼睛里面像是有泪般,可眨眼说:“姑娘,贺侍郎可是一个人在里面,他行动不便,那里有四个火盆……”

    凌欣一听,扭身往回跑,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台阶,见贺云鸿坐在木板上,正翻看着自己方才读的《楚辞》,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凌欣到了他面前,小腿隐隐作痛,忙将重心挪到好的腿上,歪着身子对贺云鸿说:“贺侍郎,你不该来这里!”

    贺云鸿看了下凌欣的腿,又收回目光,慢慢地翻了一页书,更加用心地阅读。

    凌欣蹲下,抬头看贺云鸿的眼睛,低声说:“你知道了吧?我安排了人带着陛下出宫,你此时该去陛下那里,陛下还是醒着呢吗?如果他没有被下药,你能不能劝他……就是你不能说话,也可以写字吧?让他离宫!只要他能躲过今夜,就能得救!援军很快就要到了!”

    贺云鸿盯着书,像是没听见,凌欣气急,伸手要去抢书,贺云鸿眼睛一抬看过来,神光如冰,凌欣手一停,尴尬地笑:“那什么,这是我的书呀!”

    贺云鸿像是随意一合书,手指正好搭在扉页上的一个印章旁边,凌欣虽然看不懂那个印章的字,但也明白贺云鸿这意思是说这不是自己的书,凌欣泄了气,她才想过要温柔地待人待己,就好声好气地说:“贺侍郎!我知道我欠了你的情,可是您能不能大人有雅量,不要计较我什么了,别在这里妨碍我的公务啊!快回皇后娘娘那边去吧!”她可不想贺云鸿这时候在这里,这算是什么意思?!

    贺云鸿再次翻开书页,微蹙着眉头阅读,大概想弄明白方才凌欣怎么能读得那么兴高采烈。凌欣一下抿嘴笑了,心说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贺云鸿一翻眼睛,冷冷地看凌欣,凌欣忙收敛了笑容,贺云鸿才又垂下了眼帘。

    凌欣叹气,特别真诚地看贺云鸿,“贺侍郎,以前的事,咱们都别再说什么了。我现在……”凌欣露出一缕羞涩的表情。

    贺云鸿瞟了眼凌欣,嘴角动了一下,看不出是笑还是讥讽,又低眼看书,翻了一页。宫灯摇曳的光芒中,他鬓如刀裁,秀眉如墨染,眼睫毛下的眼眸,清莹如晶,面庞线条俊美绝伦……这个人怎么能长得这么祸水?!……凌欣一时不能移开目光。

    贺云鸿察觉到凌欣的目光,可并不抬眼,只是手中的书,也许久不再翻页……

    遥遥的喊杀声,打破了殿中的沉寂。凌欣恍然回神,赶快回头看看夜空,月亮在乌云里,远处的天空仿佛更加红了,凌欣着急地皱眉——皇城随时会被攻破,现在真得赶快把贺云鸿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