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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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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中人声嗡嗡,一女子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杂音传来:“勇王殿下!娘娘想见你!”她的声音清脆有力,震得人们的胸口不适。

    凌欣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见小柳穿了身深绿色的宫衣,双手笼在前袖中,从殿前的大门处轻步走来。

    裕隆帝喝道:“大胆!朝会之上,谁人能如此无礼?!”几个太监去拉小柳,可是小柳虽然手臂不动,却衣袂翩翩,很轻易地绕开了他们的手,径自从北朝使节队旁边过,笑着走向在皇座前的勇王。

    明明大冬天,她的宫衣却在衣领处微开,露出天鹅般白色脖颈。她步履之间,似有香粉从她袖间冉冉飘落,香气馥郁,刺激着那些强悍戎兵的神经。

    一个戎兵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就抓向了小柳的胸膛,小柳尖叫了一声,声音仓皇,有些生涩,她不叫还好,这一叫,她周围的戎兵都伸出了手。小柳哭叫着:“你们……你们竟敢……”

    这些人在朝堂上竟公然调戏宫女?!

    旁边站立的禁军和勇胜军的兵士们纷纷拔剑,柴瑞也重新握剑,刚拔出一半,裕隆帝喝道:“谁敢动?!要承担杀死太上皇的罪过吗?!”

    柴瑞僵住,但是殿上的情形突然变化,原本在几个戎兵包围中的小柳柔软的腰肢忽然诡异地扭动,在那些手臂中的身躯闪挪,手中利刃一闪间,就是一个戎兵捂着喉咙倒下了,再又一挥间,另一个戎兵也倒下了,戎兵们不及反应,她竟然已经刺杀了五六人!其他戎兵一齐动手对她劈砍,小柳躲闪着高声叫道:“我奉贵妃娘娘旨意,辱我周朝之人,不可不惩!你们这些男儿,还有没有廉耻?!”

    她此语一出,殿上的军士们都红了眼,一拥而上,刀枪鸣响,血肉飞溅,将北朝的使节尽数斩杀在了当场!

    凌欣也被这变化惊呆了,使劲眨眼才反应了过来,她扭头向殿后看去,果然见几个太监在那里站着,一个人刚刚回来,一个人又匆匆离开了。

    裕隆帝浑身打颤,说道:“你们知道……你们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吗?!”

    柴瑞也呆呆地看着一地血肉,凌欣却不再理会殿中的情形,猛地看向一身血迹,神色轻松,到了勇王面前行礼的小柳,不等她开口,凌欣急忙问:“请问!贵妃娘娘现在何处?”

    小柳笑着指了指后面:“就在后面偏殿。”她干完了娘娘让她办的事,很高兴。

    凌欣口舌突然发干,颤声说:“带我们去!”又对柴瑞说:“快!让人看住裕隆帝,封锁使节被杀的消息!你随我去找贵妃娘娘!”

    柴瑞眨了下眼,对兵士们指裕隆帝:“围住他!”将士们方才被这个狗皇帝一句句地逼得憋屈,现在人人刀枪一指,将裕隆帝团团围住。裕隆帝脸色蜡黄,身如筛糠,看着一堂的血肉说:“你们……你们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吗?……你们好大胆!你们……你们……”

    凌欣不再理会大殿中的事,急忙跟着小柳往殿后走,勇王神色也有些惊慌了。

    小柳却没想那么多,步履快捷,凌欣边走边问小柳:“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可好?”

    小柳点头:“你来见了娘娘,娘娘就好了许多!你没来的那些天,娘娘可不高兴了。”

    凌欣颤着声音问:“娘娘……有时……是不是……想过自尽……”

    小柳却没觉得凌欣的问话有什么冒犯,很直爽地说:“陛下离开后,娘娘一直身带着□□,她说如果京城哪天陷落,她不逃走,直接死了就是了……”

    凌欣心直沉而下,叫道:“快!去找她!”

    小柳眨眨眼,不笑了,加快了脚步,凌欣小跑,柴瑞沉默地大步跟着。

    贺云鸿见他们离开,皱着眉拉了下贺霖鸿和雨石,示意他们扶着自己回到了木板上,然后做手势让他们抬着他跟上,石副将见了,忙带人过来帮着抬,有些朝臣也迟疑着随他们出殿,要看究竟。

    片刻后,小柳就跑到偏殿,打开门喊:“娘娘!我办成了!勇王殿下来了……”她疑惑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偏殿,皱眉说:“两盆炭火都在呀,这里不冷了。”

    柴瑞干声道:“母妃……母妃去哪里了?”

    小柳看了看屋外说:“宫辇都不在了,娘娘不该回冷宫呀!她说不想让殿下看见她住的小院子,殿下该生气了……我去娘娘过去的宫殿找找。”她不等人回答,自己跑了出去。

    柴瑞刚要跟着去,凌欣一把抓住他,举起一只手说:“你们先等等,让我想想……”众人都不动了,凌欣的心乱跳,她方才一直在考虑杀了北朝使臣,可是一直不敢!杀了使臣,两边撕破脸,断绝往来,裕隆帝没了戎兵的靠山,无法勒索勇王,必然逊位,但也将老皇帝置于险境……

    凌欣突然抬头:“当年,贵妃娘娘是在哪里遇到了你父皇的?该是有柳树的地方。”

    柴瑞想了想说:“我知道!我母妃给我指过……”

    凌欣焦躁地说:“快带我去!快去呀!”

    柴瑞慌了,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为什么?……”并不是他不懂,只是他不愿那么想。

    凌欣低声念叨着:“但愿是我错了、但愿是我错了……”

    柴瑞带着凌欣小跑着,后面不远,跟着一群人。他们穿过一道道宫墙,一间间宫宇,转弯抹角地终于到了一片柳林处。

    太阳正在缓缓地落下山去,万物的阴影静悄悄地在增长。

    一条小径从枯柳中蜿蜒穿过,似乎是在弥漫的阴影中,微妙地游动着。林子外,站着一群太监宫女,空的宫辇。

    远远的林子中,残存的阳光下,一个肩披着华美斗篷的丽人站在一棵枝条已经枯黄的柳树下。

    柴瑞突然脚步踉跄了,凌欣超过柴瑞疾奔过去。她跑到过宫人们旁边,小蔓抬手阻拦道:“娘娘想自己站会儿,不让闲人过去……”

    后面的柴瑞喊着:“别拦着她!”

    宫女和太监都忙施礼:“勇王殿下。”

    凌欣不停步,沿着小路跑向夏贵妃,柴瑞像是喝醉了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着她。

    眼看着快到夏贵妃身后了,凌欣憋着劲要扑向夏贵妃,可将要靠近时,夏贵妃却柔曼地转回身,手中拿着一柄匕首,顶在自己喉间,笑着说:“我的时间不多了,别让它更短吧……”她说话似乎是在叹息。

    凌欣猛地刹住脚步,身体摇晃地站在了夏贵妃几步远的地方,喘着气说:“娘娘!娘娘,别……您别……”

    到了她身边的柴瑞噗通地跪下了,立刻流下了眼泪,说道:“母妃!您为何如此?!”

    凌欣知道答案,只能说:“娘娘!不用,不用这样……”

    夏贵妃对凌欣慢慢地摇头,然后微笑着对柴瑞说:“我儿回来了就好,我放心了。”

    柴瑞哭:“母亲,您放下刀呀!别这样,是孩儿做错了什么吗?!”

    夏贵妃温柔无比地笑:“孩儿,你怎么会做错什么?你是最聪明最善良的孩子,一向贴娘的心。”

    柴瑞磕头:“娘!那您放下刀!放下刀呀!”

    夏贵妃叹气:“我其实已经服了药,这刀,就是不让你们近前来的意思,孩儿,跟我说两句话就行了,别提这刀了。”

    凌欣一听,腿发软跪下了,扭头大喊:“快去找孤独大侠!快去啊!”

    追着他们跑的一大帮人也到了柳林外,石副将见柴瑞跪着哭,旁边没有护卫,忙对军士们喊:“封锁住周围!莫让闲人靠近,保护殿下!”军士们分散开,围成了个圆圈。

    贺云鸿被军士们抬着走向柳林,贺霖鸿和雨石走在他身旁。贺云鸿远远看着凌欣跪下,又听见了凌欣的叫喊,他看向雨石,抬手挥了一下,雨石转身就跑。木板到了军士们的警戒线处,贺云鸿示意贺霖鸿过来,将他扶起,下了木板,石副将知道贺云鸿与柴瑞的关系,点头让军士们放行,贺云鸿慢慢地走向凌欣。

    夏贵妃面前,柴瑞大声泣诉:“母妃!娘!我日夜奔驰回京,杀过了戎兵的包围圈,娘!您怎么能只和我说两句话?!”

    夏贵妃含泪,温柔地笑着说:“是娘对不起你了,可是,可是我真得走了。”

    凌欣一听夏贵妃服了毒,就已经慌乱了,她急切地说:“娘娘!不要这样啊!您能不能呕吐一下?!”

    勇王一听就直了身体,夏贵妃手中匕首往咽喉处一按:“孩子!我心已定,莫要上前!”

    勇王哭泣着哀求:“娘!娘!……”

    凌欣恳求:“娘娘!别!咱们可以想办法!真的,我的办法很多,您知道的……

    夏贵妃笑着看想凌欣,点头说:“我知道……可是……”她深深地长叹,带着无奈说道:“有些事情,做了,就必须死。”

    凌欣记起那时夏贵妃说过杀了太子自己也会死的话,急得说道:“娘娘!这事不是那么糟糕啊!也许还有转机!娘娘,不就是杀了使节吗?我已经让他们封锁消息,北朝那边还没给我们回信呢!”

    夏贵妃微微摇头,“不是仅仅杀了使节,孩子,你不懂……这是心思。”

    凌欣焦急地说:“娘娘!我真的不懂啊!还有什么您告诉我,我试试改变一下……”

    夏贵妃笑着,可是眼中泪光盈盈,轻声说:“那你能改变,那日陛下出了京城,赵将军来找我,我没有立刻出城,以致他没能及时回到陛下身边。赵将军英勇善战,曾历沙场,他有他的赵家军,有他在陛下身边,也许陛下就不会被俘……也许就能冲回城来……”夏贵妃哽咽。

    凌欣使劲摇头:“娘娘!怎么能因为您呢?!”

    夏贵妃含泪点头:“是因为我。我说让他先走,我去追他。我说我会很快去,可我没有……我不想出城。但是他却给我留下了最强的兵将,以致他身边的禁军御敌无力,只有郁洪率了几百人死战到底,其他的人,敌兵一冲就溃散逃走了……这些,福昌都告诉我了……”

    凌欣理解这种歉疚,一时喉中发哽,眼中涌起了泪水。

    柴瑞哭着:“娘!但是您不能、不能吃药啊!父皇被俘,怎么能怪您?那是戎兵干的啊!”

    夏贵妃摇头:“那的确是我的错!殿前都检点不在陛下身边,却在我身边,我还能如何狡辩?!本来我就打算,他若去了,我就殉了他,算是给自己留个脸面,可现在我竟然错上加错,又将他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凌欣知道已经无法挽回,眼泪流了下来:“娘娘!娘娘!……”

    柴瑞大哭:“娘!我宁可去死啊!就是我去了戎营又如何?!姐姐会去救我,我知道的!”

    凌欣哭着点头:“是的娘娘!我会带人去的!我会马上就去!不会耽误!”

    夏贵妃对柴瑞摇头:“太子说了你曾与他们交战,他们怎么可能善待你?!你若不斩北朝来使,随他们回营,你可知贺相被挖眼割舌的惨状?贺家长子的惨死?我的儿,我怎么能让你落入敌手?一时片刻都不行!可你若不答应北朝使节,肯定有人说你几同弑父!我怎能让我儿担下如此恶名?一切罪过,都算我头上吧。”

    凌欣喉中疼痛,擦着眼泪:“贵妃娘娘!相信我!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帮着勇王殿下,也许我们能将太上皇抢回来!真的!您相信我吧!”

    夏贵妃流着泪带笑点头说:“我当然相信你,你定下了计策,让我儿能安然进城,还救出了贺三郎,我怎么能不信。”

    凌欣看着夏贵妃诚恳地说:“那如果我们将太上皇抢回来了,娘娘怎么能死呢?”

    夏贵妃还是在笑着,带着嗔辩的口吻说:“你们若是抢他回来了,也无法改变我对他犯下的错呀。”

    柴瑞放声大哭:“母亲,娘!您没有啊!”

    凌欣也竭力争辩:“娘娘!您不要这么自责呀!您并没有害人之意啊!”

    夏贵妃眼泪流下面颊:“怎么没有?无论你怎么说,我心里明白,我是有害他之意啊!因为我想保护我的孩儿!那时你对我说了打算,我曾想同时救他,可是我没有说,因为赵将军出城去救他,已然兵力大损!我怕他再失兵将,无法迎接我儿归来。现在我儿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不,我知道——我不想让我儿历险!我为人母,可为我儿舍命!我想,他也会这么做的!虽如此说,我毕竟是负了他。这么多年,他对我是真的好……”她哽住,呼吸了下,笑了笑,“说一个人好,不是看他说的什么,是要看他做了什么。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什么都依着我,给我倒茶递果,甚至给我穿袜……他自己的袜子都不是自己穿的……让我的孩儿入军封王,他一直宠着我,从来没有过半分的不好。可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了他……”

    柴瑞哇哇哭,凌欣哭得只能勉强说话:“娘娘!……娘娘!……若是他真的那么喜欢您……你要是走了,他会……他会多么伤心!”

    夏贵妃摇头:“正是因为他真的喜欢我,我若不死,他才会真的伤心!”

    凌欣使劲否认:“不!不会的!”

    夏贵妃惆怅地说:“怎么不会?他真心待我,我却如此待他。多重的心,也受不了这样的辜负。”

    柴瑞哭着跟着摇头:“娘……爹……不会……”

    夏贵妃又叹气:“就是他不会,我也受不了。人若是负了心,负了最重自己的人,实在过不下去……”

    凌欣坚持着:“娘娘,请您等一等,成吗?等一天,咱们商量商量……”

    柴瑞也哭着说:“娘!您跟我多待待啊!”

    夏贵妃对柴瑞慢慢摇头:“对不起孩子,我不能等。等,就是想见机行事。我也不想商量什么了,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我要了他的命,只能拿命来偿。我原以为,我对你父皇只是……可一想到小柳杀了使节,戎兵就会杀了他,我就不能活了。我满脑子,全是他的样子,我等不及要到那边去。皇后已经过去了,我不想晚了,我要在那边接他,还得霸着他,谁也不给!福昌说他受了苦,我知道怎么安慰他,让他高兴……”

    凌欣双手交叉在胸前:“娘娘!我求您了!您让我试一试吧!万一我成功了呢?!求求您!呕吐一下……”

    夏贵妃打断凌欣的话:“你不要再多说了!若是他能活,那就最好,可是他活着回来,我也没脸见他了!我死了,他就不会怨我,也不会怨我的孩儿,至少他明白,就是我对他干了错事,但我能拿命还了,就还算是个重情义的人……”

    凌欣泣不成声:“娘娘!可你这么做多让勇王殿下伤心呐!”

    柴瑞对着夏贵妃连连磕头:“母妃!母妃!娘!您怎么能丢下我啊?!娘!孩儿怎么办?!……”

    夏贵妃叹息:“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能这么孩子气!你会是个好皇帝。你心善,能知人,贺家三郎能帮着你。我过去一直认为善心者为帝,世道才能清平,你该是储君……但是你父皇狠不下心,正是因为他心善……可也是这心善,被人所乘!事到如今……我也累了,我只是个妇人,我做的许多事……就是想和你父皇厮守……你可记着呀,你不能别让人说你父皇没有尽心!他依仗贺相,是因他觉得贺相比他能治国,他不想碍事。你也不能让他们说,他的孩子不成器,卖国降敌!只有你是你父皇的孩子!别人都不是!他们的心不是!你是个成器的!我知道他们肯定说你父皇昏庸,说我媚了君王,你得给我们争气,别让娘亲失望……”

    柴瑞哭:“母妃……母亲……娘亲……日后您慢慢教我!娘!娘!孩儿求您……”

    凌欣见夏贵妃的嘴角缓缓地流下了黑血,知道没希望了,只能跟着柴瑞哭。

    夏贵妃的呼吸开始乱了,她的目光看向黑暗渐浓的柳林,轻声说:“当年,我知道你父皇走来,就回头对他一笑……他追了过来,我说,我说,我可不想和你说话呢……”她的语气里带了少女特有的甜腻娇嗔。

    凌欣往前跪行了几步,哭着说:“太上皇若是爱您,他什么都会原谅的!真的!爱是会原谅一切的!”

    夏贵妃笑着:“可是,我不原谅我自己呀,我那时,说谎了……”凌欣大声抽泣。

    夏贵妃半合上眼,笑着说:“他那么高挑,瘦瘦的,好看的很呢,眼神温柔,对我笑……我怎么能不想和他说话呢?……”

    她握着匕首的手滑落了下来,凌欣忙起身扑上去,抱住夏贵妃的肩膀,夏贵妃顺着树干滑坐在地,她华美的外衣绽开,铺在了冬日的干枯土地上。

    凌欣抱着夏贵妃又一次跪倒,看着夏贵妃还带着青春痕迹的美丽面容迅速地变得灰黑,却无计可施,只能哭。

    贺云鸿终于走到了凌欣身后,被贺霖鸿扶着慢慢地跪了下来。

    柴瑞大哭着跪行上前,到了夏贵妃的另一边,将夏贵妃的肩膀从凌欣的扶抱中抢到自己的手臂间,连声喊:“娘!母妃!娘啊!……”

    凌欣拉着夏贵妃的手,泪下如雨:“娘娘!别走啊!你是我最佩服的人……”

    夏贵妃微微摇头:“……我何尝不……佩服你……下辈子……我也要……当个……自由自在……山大王……劫了……我的夫君……在一起……”

    她看了眼凌欣身后的贺云鸿,含着笑,眼睛慢慢闭上。

    柴瑞像个孩子般哭着:“娘!娘!您不能走啊……我还小啊……”

    夏贵妃的口中鼻子和耳朵都流出黑血,她合眼喃喃地说:“儿啊……别怕……娘在那边……保佑你……”

    说完,她没有再吸气,柴瑞像只野兽一般嘶声喊:“母妃!娘!……”紧抱着夏贵妃的肩膀摇晃。

    凌欣将夏贵妃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放声大哭,她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命运面前的无比渺小!

    贺云鸿闭着眼睛,胸膛颤动,泪水涌流。

    兵士们都流泪,包围圈的外面,围了一群人,太监宫女们跪倒在地,桃林里,哭声一片。

    许久,贺云鸿流着泪倾身,伸出了手,艰难地拉住了凌欣的一只手。

    凌欣正在痛哭中,突然发觉自己的一只手被一只用残破布条缠了五指的手抓住了,她流着眼泪回头,有些迟钝地看见贺云鸿一手支着地,一手拉着自己的手。凌欣要从贺云鸿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可是贺云鸿紧抓着不放,凌欣见那布条已经是褐色的,想起贺云鸿受的伤,不敢强力挣脱,只能放松力量,任贺云鸿将这只手拉了过去。

    贺云鸿拉着凌欣的手到了地上,用她的手指,写了个“三”字。凌欣在泪眼中看见这个字,哭声慢慢减弱,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贺云鸿还是没放手,接着写了个“赵”字,可是他才写了一半,凌欣就点头表示明白,试着抽了一下手,贺云鸿马上就放开了凌欣的手,双手撑着地低头喘息了片刻,才向跪在身边的贺霖鸿示意,贺霖鸿流着眼泪将贺云鸿扶起来。

    贺云鸿极慢地走到另一边,被贺霖鸿扶着跌跪在了柴瑞的身边,柴瑞依然在嚎啕痛哭,贺云鸿看着夏贵妃的脸,眼泪流淌,他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勇王的双肩,全身靠在勇王身上,无声地陪着勇王哭。

    贺云鸿早已经筋疲力尽,他自从早上就没有吃喝,还在外面晒了半天。如果不是盯着凌欣后背,听见凌欣哭了,憋着一口气支持着,他早一闭眼昏过去了。

    他走到凌欣身后跪下,见到夏贵妃的情形,他咽喉剧痛,张不开嘴,无法哭出声来,只能流泪。他从小与勇王一起长大,夏贵妃待他像是另一个儿子,此时,他怎么能不痛断肝肠!夏贵妃临死时笑着看向他,贺云鸿哭着对她点头——夏贵妃求下来的赐婚,他必然坚守不放,他和凌欣一定会在一起!

    夏贵妃闭眼时,凌欣大声哭泣,贺云鸿的胸口像裂开了一般,他多想抱住面前的女子,与她一起悲伤。可是他还存着一线清明:他知道勇王对夏贵妃的感情,柴瑞对母亲依恋而敬佩,他此时是多么绝望!怕是要疼死了!而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眼前还一阵阵发黑,不知何时就会倒下。北朝使者那时在朝堂上说给三天时间,不知道会不会遵守,赵震不在面前,现在只有一个人,他和勇王都信任……他一手按着地面,支持着自己,另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凌欣的手……

    凌欣并没有将他甩开!贺云鸿握着凌欣的手指,在地上写个“三”字。

    这是他第一次牵手他的妻子,他心中悲痛难忍:他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即使在此时此刻,他握住了她的手,她也并不明白他的心……

    夜色浓了,凌欣放下了夏贵妃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脸,第一个站了起来。

    小柳从远处跑了过来,推开军士们跑了过来,见到树下的情景,大叫了一声:“娘娘!”方才在殿上手刃数人的女子,一下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凌欣使劲将又流出的眼泪抹去,把悲伤强压了下去。她到石副将身前,跪在地上的石副将站起,对凌欣行礼。方才在殿上,勇王说了让他们听这位梁姐儿的。

    凌欣说道:“这是冬天,别让殿下在外面太久,找人搬入宫殿吧,多叫几架宫辇过来。”石副将点头,马上走了。

    凌欣又看见了雷参将,示意他起来,低声问道:“赵震将军和马光将军都还在殿上?”

    雷参将擦了下脸,左右看看,点头道:“应该是。”他们在围着裕隆帝。

    凌欣说道:“请帮我找赵将军来,让马光将军清理宫内,一定要保证皇宫和殿下的安全!”

    雷参将没有异议,转身离开。

    他们两个人走开后,凌欣站在一边,不忍回头看柳树下抱着夏贵妃痛哭的勇王,和搂着他肩膀的贺云鸿。她努力平静,一次次擦干泪水,思索着要干的事情。

    天已经完全黑了,石副将领着成队的军士和一众太监,打着火把提着灯笼,抬着几架宫辇回来。石副将走到凌欣身边,凌欣说:“将殿下他们带走吧!”

    石副将看着勇王抱着夏贵妃痛哭的背影,有些迟疑,凌欣小声说:“将贵妃娘娘抬入宫殿里,走快些,殿下会跟着过去的。”

    石副将点了下头,带着几个太监要将还在哭泣的柴瑞从夏贵妃身上强行扯开,柴瑞使劲抱着夏贵妃的身体不放,两方争夺中,柴瑞肩膀晃动,原来抱着他肩头的贺云鸿失去支持,倒在了地上。柴瑞扭头看贺云鸿,太监们趁机将他手臂中的夏贵妃身体抬开,柴瑞手臂中一空,刚要起身,贺云鸿摇晃着一手撑地,一手抓住了柴瑞的胳膊。

    柴瑞转身看贺云鸿,哭诉道:“云弟!母妃走了!她扔下我走了啊!……”

    贺云鸿的眼泪如水般从脸上淌下,拉着柴瑞点头,忍着伤痛,笨拙地去抱柴瑞的肩,柴瑞搭着贺云鸿的肩膀哭泣,太监们忙将夏贵妃抬上了宫辇。

    柴瑞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转头看,见夏贵妃不在身旁,又抬头,见灯笼中的宫辇正在远去,柴瑞匆忙地贺云鸿说:“云弟!我要去找我娘!”贺云鸿一下没抓住,柴瑞猛地站了起来,喊了一声:“母妃!等等我!”追着宫辇跑了过去。

    抬着夏贵妃的几个太监听见了勇王的声音想停下,可石副将却低声说:“快些走!到殿中再停。”那些人抬着夏贵妃的宫辇跑得更快了,与柴瑞一起,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贺云鸿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贺霖鸿忙站起来,扶住贺云鸿。

    凌欣刚让人将昏迷的小柳放上宫辇,转头去看远去的宫辇,正好见了贺云鸿的样子,忙对太监们说道:“请马上扶贺侍郎上宫辇,不要回府,陪在勇王殿下左右。”她现在是唯一发号施令的人,众人见石副将都听她的,自然也听了,几个人过来,抬了贺云鸿,让他躺上了宫辇。

    孤独客疾步走来,后面雨石一路小跑跟着。孤独客到了凌欣面前问道:“姑娘找我?”

    凌欣见到了孤独客,呜咽了一下,差点又要痛哭,只能压抑着说:“大侠……大侠……夏贵妃自尽了……”

    孤独客“啊”了一声,凌欣深叹了口气,小声说:“勇王殿下……殿下受不了,能不能请郎中去照顾殿下和贺侍郎,还有小柳姑娘。”

    孤独客点头说道:“好。”

    他转身到了宫辇处,抓住贺云鸿的手腕按了下脉,说道:“有没有衣服,给他盖上?快去殿中,别让他受寒。”贺霖鸿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过去给贺云鸿盖了。孤独客扭头对凌欣说:“姑娘放心,我会马上给贺侍郎些饮食。”

    凌欣现在头脑发晕,早就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只点了点头。

    孤独客又去给小柳号脉,对抬着宫辇的太监们说:“抬她回去,守着她。她醒了就叫我。”那些人应了,抬着小柳离开了。

    赵震匆匆走来,对凌欣行礼道:“姑娘有事唤我?”

    凌欣因为计划迎接勇王的事情,与赵震多次见面商议,算是熟悉了。她也不客套,用手背抹了下脸上残余的泪水,问道:“裕隆帝还在大殿?”

    赵震眼睛也是红的,点头说:“是,还是被兵围在那里。”

    凌欣长呼出了一口气,说道:“紧闭城门,加强城防,等那边给我们下战书。”

    赵震在连环计中与凌欣很配合,此时马上点头道:“好。”

    凌欣缓慢地说:“你去告诉裕隆帝,北朝那边一给日子,我就会带队去抢夺太上皇。让他准备御驾亲征!他若不敢,就把他绑在马上,跟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