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长宁将军 > 第 12 章(“我是他枰上的棋子。”...)

第 12 章(“我是他枰上的棋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樊敬等在谷外,待姜含元走出,迎了上去,“迎亲使者到了,黄门侍郎何聪。”

    这个官职平常给事于宫内,是皇帝侍从,内顾问应对,外则往往陪乘,关系亲近,居官之人,往往是皇帝信任的重臣或是外戚宗室。

    “现在就回吗?”姜含元问。

    “自雁门出发,若随大队日行夜宿走着,路上需月余方能到京。况且这里到雁门,也是需要些天。何侍郎说,婚期是太史测天时观星历选的良辰吉日,所以最好……”他停住。

    姜含元已点头:“我明白了。”

    她转头,眺向西北方向的远处。

    樊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有座千年风吹而化的石头山,山壁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窟,状若蜂巢,上有摩崖。正当黄昏,那摩崖岩便静静地卧在夕阳的斜晖之中,远远望去,橘光一片。

    “你们先回城吧。明早汇合,一道走。”

    樊敬又看一眼那座沐浴在夕阳里的摩崖石山,似若有所悟,却也没说什么,只用复杂的目光望了眼女将军,应是,扭头便带着人去了。

    最后一抹夕阳落下了山巅,天色骤暗,昏鸦绕着山头秃岩聒噪。山脚,有条通往上方的简陋石道,石道的尽头,是个不知哪朝哪代的修行人在这里依山凿出的窟。此刻在那石窟之外,一对城里来的父子正弯腰,向着对面之人表达着感激之情。

    那是一个年轻的僧人,肩披葛衣,脚穿草履,因为清瘦,他显得眼眶微凹,目光却也变得愈发炯炯。他面带着笑容,双手合十,朝那对父子还礼。那儿子千恩万谢过后,拿着草药,搀着父亲,沿着便道下来。他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往城中,忽然看到站在一旁的姜含元,认了出来,忙相扶着走了过来,向她行礼。

    姜含元知这对父子应是从云落城来这里求医的,便颔首,示意不必多礼。

    那僧人目送父子离去,转身回往石窟,正要入内,忽然,仿佛觉察到了什么,迟疑了下,停步,转过了头。

    姜含元立在那如天梯般的石阶之末。暮色朝她四合而来。她朝僧人微微一笑,迈步,沿着石阶走了上去。

    “无生,我又来了。”她说道。

    这个名叫无生的僧人注视着她,也笑了,合掌:“小僧等候将军多时了。”

    这个独居于摩崖洞的僧人,曾有过一段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往事。他本出身于一个末代皇室,帝之幼子,聪敏早慧,过目能诵。在他六岁那年,国为大魏所灭,他侥幸存活,与比丘结缘,成为了一位来自天竺的高僧的嫡传弟子,从此割断红尘,改名无生,取无生无灭真谛之意。多年之后,高僧圆寂,那时,无生虽年纪尚轻,却已得禅学衣钵,精通梵文,造诣高深,声名远扬,长安护国寺也慕名,派了使者请他入寺主持讲经,然他舍了一切,踏上了他的前行者曾走过的那条苦行之道,风沙砥砺,西行漫游。

    三年前,他终于带着所得的经文东归,随一队商旅同行,不料经过这一带时,遭遇到一伙狄国游骑的劫掠。同伴纷纷被杀,狄人见他是比丘,暂留了性命,却肆意加以凌|辱。正当生死攸关之际,是姜含元带着士兵如神兵般从天而降,将他救下,带到了这个地方。伤好后,他停下了脚步,栖身在这个不知名的先人所留的摩崖石窟里,一边继续修行,一边翻译经文。这个独居城外摩崖洞的比丘,不但精通梵文,亦通药理,时间长了,周边民众慢慢传开消息,便时常有人来此找他看病。他从不推拒,后来还将石窟辟出一角,专门用来存他跋山涉水采来炮制而成的各种草药。便这样,一晃,竟已三年之久了。

    窟内的陈设,和姜含元上回来时见过的一样,分毫没有改变。除了那些草药,便是一几,一灯,笔墨纸砚,再一石榻,榻上一领薄薄麻被,一口陈旧藤箱,窟外另有一处简陋火坑,用以煮食烧水,旁贮几袋口粮。

    这便是全部了,一个人得以维继生命的最原始的需求供应。

    这地方的唯一丰盛,便是那一册册堆叠而起的梵文经卷,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可见主人平日爱护的程度。

    姜含元曾让舅舅每隔段时日派人送些补给过来,却被无生婉拒,让她不必为此挂心。他饮食简单,倘若入定打坐,可七天七夜不饮不食。他笑着说,即便自己没有劳作采摘,光是靠着那些来他这里看过病的淳朴城民不时送来的食物和口粮,便就足以果腹了。

    姜含元知他澄心空空,天龙护念,所求不是这些凡人的身外之物,后来便也未再提过了。

    无生盘膝坐于石窟内的那张案几之后,就着青灯,译着经文。姜含元靠坐在摩崖窟的洞边,望着远处雪山顶上的那缕白日余光。当黑暗彻底降临,雪顶消隐,她整个人也被笼罩在了黑夜里。

    “无生,你知道吗,我要嫁人了。”她忽然说道。

    无生那执笔的手在纸卷上微微一顿,一个墨点从笔尖滴落。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窟口的那道青色的背影,慢慢地,低头,就着方才的那个墨点继续落笔。墨点消失。

    “是吗?”他应答。

    “是的。我以前见过那个人的。在我十三岁的时候。那时他也年少,我见他仿佛爱笑。”

    “无生,你见过晴天之时,来自雪山的风吹皱镜湖,湖水泛出层层涟漪的景象吗。这就是他笑起来的感觉。”

    僧人再次停笔,思索了下。

    “小僧未曾见过。”他沉声说道。

    “你何日有空,可以去看看。湖水非常美。当然了,他必早已忘记他见过我。其实莫说他了,便是我,倘若不是这回他向我父亲求亲,我也早已经忘了。毕竟,那是多远之前的旧事了。谁总会整天记着从前的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你说是吧。”

    “将军说的是。”

    无生在她身后继续低头译着经。油灯的昏光微微摇动。

    “无生,你知他为何娶我?”她悠悠的声音再次传来。

    “想必总有他的理由。”无生应道。

    “是。他以天下为棋枰,上有宏图和大业。我是他枰上的棋子。但是我却愿意为他去做一个马前卒,心甘情愿。无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僧人又一次地停笔,思索了下。

    “不管为何,他是一个有福之人。”最后他说道。

    那道青色背影仿佛笑了起来,因为无生的这句话。

    “无生,你心有慧灯,通常你总是对的,不过这次,你错了。他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失了此生所爱,何来有福可言?”

    “求仁得仁,亦是福缘。”无生在她身后应道。

    她再次轻声而笑,为这一句话。

    “其实我本曾打算与他面话,因我实是不甘就此受下我所不欲之安排。但是在我见了他后,我却改了主意。他的为人何其无情,心性何其坚硬。似他那样的人,为达目的,可绝人欲,可劈山,可裂海。无生你相信吗?我被这样的人给说服了。我无法不成全他的所想,因他的所想,便是我之所想,所以,我改了主意——”

    她停住,似第三回,自己笑了起来。而这一回,是自嘲的笑。

    “算了,我今日话太多。不说这些了,你也不会懂的。无生,你的世界距俗世太过遥远。你生来就和普通人不同,高高在上,低眉慈悲。你的使命是传播佛法,普度众生,将来成为释迦那样的伟大之人,去受世人的顶礼和膜拜。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扰了你的清净。”

    “你可以的。无论你想说什么,都是可以的。”身后传来回复之声。

    姜含元转过脸,看见摩崖窟的深处里,昏暗的油灯映出一团朦胧的身影。无生并没有看她,还是那样低着头,继续写着他的经文,一边写,一边在和她对话。

    她看了片刻,环顾这处枯寒到了极点的石窟,摇了摇头。

    “有时候我不大明白,你为什么不走,偏偏要留在这荒凉之所。”

    他停了笔,慢慢抬起头,在昏暗的灯火中,远远望向她。

    “这是小僧的修炼。”

    他应道,“译经也将会是小僧这一生的重大责任。只要有笔墨,无论身在何地,莲台宝境,九荒之野,于小僧而言,都是一样。”

    他说完,放下了笔。

    “将军,我可以诵经给你听。你还想听吗。”

    她从前曾说,他诵经的声音极好。虽然听不懂他在诵什么,但无关紧要,她喜欢听他诵经的声音。

    姜含元点头:“想。”

    “那么就诵小僧手头的这部经文吧,讲化生天道。佛陀宣说了成就十种佛论,以此,降诸天魔外邪论,摧灭一切诸有情类犹如金刚坚固烦恼,断一切障。”

    在淡淡的草药苦香和无生那不疾不徐的平静的诵经声中,姜含元靠在洞口的岩石上,慢慢地,闭上了眼。

    他继续诵着,直到她完全睡沉了,方停止,起身,取过石榻上的那方麻被,走到了她的身畔。

    他弯腰,凝视着她的睡容,轻轻地,将麻被盖在了她的肩上。

    他走了回来,盘膝坐到了近旁的一张石台上,闭目,打坐。

    一夜过去,天明,当第一道阳光照射到摩崖洞口外的崖壁之上,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洞壁口,昨夜那道曾听他诵经的青色身影已离开了,此刻,那里空荡荡的,不留半分踪迹。那幅曾盖住她为她取暖的被,也已叠得整整齐齐,放回在了石榻之上。

    她一夜安眠,是在凌晨五更拂晓时分醒来的。无生灵台清醒,心目观她悄然离去,却没有出声,和她道别。

    无需道别。

    若是有一天,她又想听他诵经的声音,她自然还会回来。

    而若是有一天,她遇到了另外一个能代替他诵经声的声音,在那道声音之畔,她亦能获得安然入眠,她自然便不会回来了。

    那时,他也就可以离开这里。

    他的修炼,也将得到圆满。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