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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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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家的堂会一般都是在正午时分开始,所以醉花街到了那个时候,就已经没多少人了。

    和喜班的何老板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他是个好人,爱才,识字,脾气好,从不与人争执。

    不过嗜钱如命。

    “筱桐啊,能有多大事,惹你这么生气?你晓得我为了争陆家这一单生意费了多大力气伐!你不去就算了,怎么好就把彩云班推给陆管家了呢!”

    秋筱桐不解释,自顾泡了一壶碧螺春,给何老板也沏了一杯。

    他感激他赏识了自己,但是从没把他当过知己。

    有些话,局外人是听不明白的。

    “半个月,我要损失一千两银子!一千两!”

    他伸出圆溜溜的手指,比划着,然后把杯子里的茶一口灌下去。

    “这钱我会还你的。”

    秋筱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何老板,明天我们就走了。”

    “走?去哪里?谁走?你们?”

    “我们。去哪里,还不知道。”

    只等秋冷云一到,他们就离开乾安城,另谋出路。

    行李都准备好了,三个人,三个小包袱。

    “你们走了,我这和喜班怎么办?”

    “不是还有柳相公他们吗?”

    “老爷们儿点名要你们哥儿俩!”

    “哪个爷们儿?”

    “杨知府家。就下个月,杨老太太过寿,他家少爷做的主,点名要你们哥儿俩去,换谁都不成!今天刚来的消息,我已经应下了!”

    又是那个杨义峥,他准是成心的!

    好在尘归这会子出去了,要不让他听见,准又闹心。

    “去不了。换别家还成,他家,不行。”

    “谁说的不行?”

    “我说的!”

    秋筱桐双眼一瞪,吓得那何老板抖了三抖。

    他不是有意的,只是听见那姓杨的,所以怒了。

    “你你……你再想想,那杨少爷可出了大价钱!”

    何老板晃着不太灵活的身躯离开,出于礼貌,秋筱桐送他到门口。

    陆浮林像个贼人,躲在树后面,探头探脑。

    忽然对上秋筱桐的视线,心下一慌,回身就要走。

    老爷关了他七天的禁闭,可是他翻墙出来了。

    扯破了长衫,沾了一身一脸的灰,只为了看他一眼。

    两天一夜,他抄了三本情诗。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却不解情意。

    秋筱桐看见了他,自然明白他的用意。

    他追上去,喊道:“三少爷!”

    他今天要与他把话说个明白。

    陆浮林驻了足,却也不回头,扶着树,拘谨,狼狈。

    “你这又是何苦?你可是陆家少爷!”

    秋筱桐是好心好意,陆浮林又怎会不懂!

    他神色凄然,低着头,垂着双手。

    “我想见他,只看看,不说话!”

    “不许见他!”

    他是第二个杨义峥,当年杨义峥也是这样苦苦追求着秋尘归。

    秋尘归心软,总受不住这样的热忱。

    杨义峥只是为了戏弄于他,谁知道这陆浮林又为了什么目的呢!

    秋筱桐较之师弟师妹都成熟一些,他比他们经历过跟多,所以为人更为冷漠。

    这世间在他眼里,是没有什么颜色的。

    他好像厌恶一切,没来由的厌恶。

    秋尘归站在街尾,拎着一盒酥糖,是给冷云准备的。

    他远远就看见了陆浮林。

    就算狼狈,站在这醉花街上,也是显眼的。

    自然,陆浮林也看见了他。

    他绕开秋筱桐,就往他那边去,却被秋筱桐推了一把。

    狼狈地撞在树上,狼狈地扯破了衣裳。

    “尘归,我……”

    “不许跟他说话!尘归,你回屋去!”

    秋尘归听话的,转开了视线,就当没有看见他。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不安,害怕,又心怀歉意。

    他放下酥糖,赶紧地拿起师哥的那把扇子。

    “小生何曾不想和小姐耳鬓厮磨,情长意久……”

    不对不对,小生耍扇子,不要兰花指。

    他是男儿身,他是男儿身!不作女儿态,不作女儿态!

    陆浮林看着他走进屋,失神的,僵在那里。

    “他改唱小生了?”

    “改唱小生了。”

    “也好,唱小生更好,更好!”

    “三少爷,你爱的是台上的他,那是假的,你该醒了。”

    “谁跟你说我爱的是台上的他!”

    “你们这些公子哥儿……”

    “我跟那些人不一样,不一样!”

    他有些癫狂,一拳砸在树上,流了血。

    他逼自己离开,一转身,看见了陆安。

    还有父亲。

    陆老爷打他离开书屋就发现了,着人暗地里跟着,一直到了和喜班的门口。

    斩草要除根。

    “给我砸!”

    “老爷,砸哪儿?”

    “砸那个养戏子的盘丝洞!把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给我揪出来,狠狠地打!”

    他大手一指,陆安必须从命。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抓住那个勾引自己儿子的小畜生,是他,坏了自己安排好的余生。

    和喜班的牌子轰然落地,秋筱桐看着扬起的烟尘,面无表情。

    这在醉花街,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年轻的哥儿爱上戏子,总少不了老爷砸场子的戏码。

    他看多了,就木了。

    “父亲,别砸,别砸!”

    陆浮林像一只雏鸡,张开双臂要拦着那些棍子。

    但他到底是弱的,被陆安拉着,便动也不能动了。

    秋尘归被人架着出来,硬生生被按在地上,双膝跪地,垂着脑袋。

    陆老爷权力大过天,大庭广众之下动用私刑,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更何况他不过就是一个戏子。

    秋筱桐怒了,可这一群都是真正练家子的,他一个人又能怎样!

    还不是被人反了双手,眼睁睁看着师弟被打。

    但是秋尘归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就算趴下了,又立刻立了起来。

    师妹说,自己要先看得起自己。

    陆浮林的心揪了一下,然后挣脱开陆安的手,冲过去,想把他扶起。

    他头一次在父亲面前反抗。

    这样的行径,彻底惹恼了陆老爷。他夺过陆安手里的棍子,对着自家儿子的双腿就挥了下去。

    狠狠地,没有一丝犹豫。

    这是他的骨肉,他打他,无可厚非。

    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

    不争气的儿子,不如没有!

    陆浮林只觉得双腿不是自己的了。

    疼或痛?倒没什么感觉。

    他跌在地上,抬起头,正好对上他低垂的眼。

    正好听见了他的那声叹息。

    “是我错了。”

    他想起那一夜,那个小丫头的话。

    秋尘归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天地荒凉,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