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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寒夜无月旧恨悲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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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铃与这落魄公子撞了满怀,慌慌张张低头认错。她总是冒冒失失的,便总喜欢与人道歉。

    “是我错了。”有这一句,就万事大吉了吧!

    他没有说话,捂着脸晃晃悠悠,像是不大舒服。

    从醉花街出来的,多是这般模样吧!

    醉了的,疯了的,痴了的,当然还有死了的。

    她虽然小小年纪,可也见多了。

    可是他哭什么呢?

    哭着走的,他还是头一个。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其实最无情无义的,就是他们这些嫖客。男人女人,都只是泄欲的工具罢了。醉生梦死后,还能记得几张脸?

    他竟然哭了,真是个怪人。

    和喜班的楼前站着个粉面小生,是生面孔,素净长袍,不遮妖娆,与楼内的人交谈着,时有笑声。

    这些伶人真是,大晚上的还来讨教。

    桃铃不远不近地站着,想等他离去她好与楼内的那人说事。可那小生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反倒注意起她来了。

    “这么小的人儿,该还没出科吧!看着像是唱小旦的料。”

    他当她也是伶人,并且予以她肯定。

    她无言以对。

    “是冷云的丫鬟。”楼内人向她招了招手。

    “瞧你等了一会儿了,先去喝杯茶吧!我与柳公子把这段戏说完。”

    桃铃点了点头,绕过那柳公子,从秋筱桐身边钻进了屋去。

    她来过几次,不过都是为冷云传话,说一些要紧不要紧的事,再带一些要紧不要紧的话回去。

    唯一重要的大抵要算上个月的那件事吧,翠云楼的那件。

    秋尘归被一群浪荡子骗到楼顶,说是请他来唱戏,可到了那边,七八个少爷,由着知府家的公子起头,将他扒了精光。

    一屋子的男人,围着一个男人。做些下贱的事。

    对他还不如对一个婊子。

    桃铃带了秋筱桐的话:“师弟他木了。”

    她从没见过秋尘归,脑海里便只留下了他狼狈的模样,也只是想象出来的。

    衣衫不整,惶惶不安,如丧家之犬。这般这般。

    秋筱桐送走了楼外人,先倒了杯茶润了嗓子,才看向她。

    毕竟伶人,嗓子大过天。

    “师妹她近来可好?今日说好回来的,却又怎么没来?”

    “她……”

    不怎么好,可该从何说起?

    桃铃看见了一旁那个弄着扇子的公子,端的是秀气书生,唇红齿白,少不了惹人注目。

    “她怎么了?”秋筱桐催着问,师弟和师妹,一起长大的苦人儿,没一个他能放心的。

    “她很不好受……白天来了陆七公子,冷云给他摆了脸,妈妈恼了,锁了她要逼她卖……”

    那书生听见了,也看了过来,媚眼如丝,微微蹙眉,张张嘴要说话,却又在等着。

    “这个老东西,怎么说话不算数!”

    秋筱桐捏着杯子,那个书生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师哥,别急。都还有法子,何况师妹她是个机灵人。”

    然后看向她,他看她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孩子。

    其实呀!自己没那么小,在春香楼里,已经有比自己更小的女孩子来了!

    “师妹她自己怎么说?”

    “姐姐说她准备逃,就明晚吧!可她真的逃了,却不知道去哪里。”

    “来我们这里。”

    “不好,醉花街人多嘴杂。”

    “也是。”

    一时没了主意,都沉默了。

    沉默才是最可怕的。沉默代表着绝望。

    “不能这样放过她!那个老女人!”

    秋筱桐倒了茶,咕嘟咕嘟牛饮。

    他其实想喝点酒,可是他不敢,怕伤了嗓子,倒时连师弟都厌弃自己。

    “明儿我去找她算账。”

    “师哥,你见了她能说什么?”

    秋筱桐一怔,他没想过这个。

    他没读过什么书,嘴上会说些狠,但到底跟人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当初趁着出台的空隙赚的那些体己钱,都供了师弟和师妹,再没多的能供自己了。

    “师哥,明天还是我去吧。”

    “你?”

    “我怕你这人呀……”他拉长了音,故意的,让他为难。

    他笑他刚刚对陆三少爷的鲁莽,打了人家,还好像有理。

    秋筱桐明白他的意思,他近来脾气暴躁,拳头收不住,师弟这是怕自己忍不住打了春香楼的人,那可就真的出事了。

    桃铃这才听得明白,这书生喊秋筱桐叫师哥,那他必然是秋尘归了。

    原来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可惜了被人糟蹋,再不肯轻易露面了。

    “明天晚上要是真的逃,是先回这里吗?”

    “回这里吧,有她住的地方。”

    “我也许会跟着。”

    “那你也回这里。”

    “这里没我住的地方。”

    “你可以跟冷云一个屋,总不会丢弃你的。”

    她就等着他的这句话,她最怕的就是人家不要她。

    她被丢弃过几次,之后就很怕一个人了。

    秋筱桐时不时叹气,惹得他二人都不敢言语。

    桃铃搓着手坐立不安,因为她要早些回去,若是出来久,被老鸨发现,免不了一顿打。

    她起身,鞠了一躬,就离开。

    小小的身影,被黑暗包围,就剩下一点点轮廓,可怜不如墙头的懒猫。

    她不过十二岁,此生便已注定沉沦。

    她所以不怕这样的漆黑。

    没什么感觉不适,毕竟她还不懂什么是人生的绝望。

    秋尘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追了上来,手里抱着件衣裳。

    “外面冷,你又穿得这样少。”

    是他的戏服,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他给她披上,衣服有些大,下摆又长,拖坠在地上。

    她惊喜又害怕。惊喜于他的贴心,害怕于自己弄脏了这件好衣裳。

    “是我的错。”她急忙说,伸出食指拇指,捏起衣服两侧,笨拙地往前走。

    “脏了没事,不过是一件旧衣裳。”他又替她交好领子,不让寒风灌进去。

    “是谁的旧衣裳?”

    “我的。我不准备穿了,我要做男人了。”

    他铁了心不唱小旦了,他要唱小生!十年之后,必然又是一个名角儿!

    谁说他只能唱小旦?

    “你的?你要做男人了?”桃铃笑,她不懂他话中之意。

    可是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本来就是男儿身啊!

    果然暖和了,她又无邪一笑。

    可是青楼里长大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早熟。

    他只当她是一个妹妹。

    而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