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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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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童钥忘了,悬崖的下面是巨大的河床。

    她坠入水中,很快便被瀑布之下急速的河流冲上河岸搁浅。

    当然,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她失去意识之后。

    当童钥再次睁开眼之后,久违的极光正穿过树丛洒在她的脸上,那熟悉的温度提醒着她,这并不是天堂,而是美丽而残酷的人间。

    她恍惚着从干燥的石板上起身,一件微微有些潮湿的白色大衣正盖在自己的身上——当然,比起自己湿透的衣服情况要好得多。

    整个森林在雨水冲刷之后变得清新了许多,地上的水洼不断刺痛着她的神经,让她一点一点回想起不久前与达一起坠落的噩梦,不幸的是那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的肌肤依旧有微微的痛感,也许是撞进河面留下的疼痛,但除此之外,她一切都好。

    达呢?

    她焦急地抓了抓头发,掀翻了这件有些眼熟的大衣,站起来,漫无目的又焦灼地来回走动。

    她眼前之景便是那依旧汹涌的瀑布,溪流中没有血、也没有尸体——纵然有,也许早已被大雨冲刷殆尽。

    “达在哪儿?他还活着吗?”童钥反复拷问着自己,但是显然,她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如果达还活着,他一定会在自己身边。

    “你醒了?”

    她的背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童钥猛地回头,在看到那个男人样貌的一瞬间,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

    是白尧。

    她说不出心中的滋味,也不明白此刻让自己视线变得模糊的究竟是尚存的雨水、河水还是泪水。

    她低吼着冲向前去,发疯般捶打着白尧的胸口,用指甲抓挠着他的脸。

    “你冷静一点。”但白尧并没有还手,只是在童钥指尖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三厘米长的伤口之后紧紧钳住了她的手。

    童钥啜泣着,身体逐渐失去力气,仿佛要再一次昏过去。

    白尧顺着她的节奏慢慢蹲下,半扶半架,直到她平稳地坐到地上,才跟着她坐在一旁。

    他松开手,注意到童钥关节处的擦伤正在慢慢渗出血珠,但她显然并不在乎。

    童钥啜泣了很久,但其实也没有很久,只是她感觉此时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难熬。

    她胡乱擦干眼泪,却又被自己潮湿的头发沾湿了脸颊。

    其实连她也难以解释,为什么在与白尧的久别重逢,这件本应该值得庆幸的事情面前,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愤怒。

    也许是在面对达的坠亡——这件她近乎已经确信的事情——她难以再去妄然揣测任何人接近她的目的,即使是白尧也不例外。

    她明白,她是将自己失去达的痛苦都迁怒于白尧,而她之所以敢这样做的底气,也便是料定了白尧不会对她怎么样。

    更何况在游戏开始时,白尧与达敌对的场景深深扎根她的心中。

    如果她已经选择无条件相信达,也就自然不能对白尧放松警惕——尽管她之于白尧的信任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白尧坐在童钥一旁,随意抹了抹脸颊的血痕,什么都没说,似乎是在等童钥开口。

    “比赛开始时……你打算杀我是吗?”童钥没有给白尧留出回答的机会,便一股脑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倾尽,“现在为什么不动手?”

    白尧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没必要做那种事。”

    “可你当时抓住我的手……”

    童钥望向他,学着他当时的动作,紧紧抓住自己另一只手腕,心中的崩塌让她一时难以控制自己手上的力气,将手腕握得发红发紫。

    白尧制止了她,代替地,他用自己温热的手轻轻覆上童钥的手腕。

    “我是抓住了你的手腕。”他的手指轻轻回扣,把童钥纤细的手腕小心握在掌心。

    “但是你好好体会一下,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尧掌心的温度不带一丝虚假地源源不断抚慰着童钥动荡的心,从始至终,似乎都只有这一种感情。

    他那时抓住她,并不是想要伤害她,恰恰相反。

    “……你想保护我?”

    白尧松开手,回过头去。

    “算不上。”

    童钥无奈冷笑一声,“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明明在引导我往这方面想,自己却又不承认。”

    “举手之劳而已。看在你——这么信任我的份上。”

    童钥瞥了他一眼,“你是我的敌人,我怎么会信任你?”

    “你是真的以为我看不到你眼神中那种……”

    “好了,停!别说了。”童钥别过头去。

    “我明白你的好奇,大多数人对我都有那样的考量。”白尧似笑非笑,继续说着,“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好奇不该好奇的东西。我没有必要对你坦诚,你也不需要完全信任我,这很公平。”

    “我固然没什么伤害你的理由,这里虽然是战场,但若非是送上门来的挑战者,我都没什么兴趣。我帮你几次,你有权利怀疑我的动机,有权利选择接受、或者拒绝。当然,现在说这些好像有些迟了,我不会再帮你了。”

    他轻描淡写着,就好像置身于这场恶魔的盛宴之外。

    “我不需要你帮。”童钥态度十分坚定,在白尧眼中却更像是逞强。

    他回应着点点头,继续听童钥讲话。

    “说起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清晨大雨的时候我正途径5区平原往4区森林赶。听瀑布这边的巨响便到往河边靠了靠。”白尧平淡地说着,“你被河石卡住,搁浅在5、6区交界的河岸。我为了搞清楚状况,一路背着你往上游走,就回到了这里。”

    “你从悬崖上掉下来,竟然会没事。”白尧的话语中除却那份不可思议,竟也有一丝庆幸。

    确实,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童钥皱了皱眉,“所以当时的状况……你都看到了是吗?”

    白尧对于童钥所指心领神会,“看到了。”却没有擅自继续说下去,而是在等童钥问。

    “那达……”犹豫再三,童钥还是逼迫自己提出了这个疑问。

    她知道,自己能够得到好消息的可能微乎甚微。但她依旧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迎接这一切。

    “死了。”白尧依旧平静地像个旁观者一样——又何尝不是,“我到这儿的时候,他和格里菲斯的尸体刚被运走,河石上还有血,直到雨停才冲洗干净。”

    童钥哽咽着说不出话。

    尽管自己眼前的这片河岸,已经在极光的笼罩下显得静谧而美好,但是她一闭上眼,几乎就能够看到达摔在河石之上,沐浴在鲜血之中的骇人场景。

    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这一切都是白尧的谎言。

    她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副场景,她安慰自己,那并不是真的。

    然逐渐紊乱的呼吸,却好似已经身心接受了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为什么……他一直环抱着我掉进河里,我没事,他也不应该……”她停住了,也许是连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只是毫无意义地自我安慰罢了。

    她深知自己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她被达紧紧护住,连风雨都被阻隔在外,没有给她任何受到伤害的机会。

    达不惜用自己脆弱的躯体化作她的盔甲,只为回报她那纵身一跃愿与他共同面对一切的决心。

    他的牺牲,无怨无悔。

    是他用自己的生命保全了童钥的存活。

    童钥把头慢慢埋进了腿间,无声的啜泣,她什么都不愿去想,痛苦已经将她吞噬。

    这太不像她了。

    她已经多久没有为人类的情感所困了。即使是在父母死去之后也没有流下一滴泪的她,在这样的时刻,在明知死亡是无可避免的结局,却依旧感到遗憾。

    尤其是,她感觉自己亏欠于达的种种,已经再也没有资格偿还。这份痛苦并不是源自于失去挚友的伤感,更多的,她为自己的无能感觉到失败。

    即使是来到了Dark Side,她依旧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要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的失败者。

    岁岁年年,她毫无长进。

    童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这副已然单薄麻木的灵魂慢慢找回了人类的情感,尽管第一份迎接她的情感,居然是痛苦。

    她只是打碎了牙齿也想要逼迫自己发誓,她不想再经历这一切了。

    她绝对不会让任何重要的人离开了。

    尽管她已经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