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末夜将明 > 第十一章 愿与罪孽

第十一章 愿与罪孽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风起,月沉,黑云遮山。

    血阵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荆棘丛生,一幅群魔乱舞的骇人画面。

    忽有电闪劈了下来,与山间红光形成上下对抗之势,整片夜空被映照得明灭交错。

    桑澜大步向风予晗那边走去,她已与那怪物一并被交缠生长的荆棘层层叠叠地包围起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出来趴在他的腿上,曾经明亮的水眸已经化作了一双血瞳,面目狰狞可怖。

    他皱眉,低头紧盯着已经被魔障吞噬了身体的青青,握紧手中的细骨朝她挥去,可惜这力却打了个空,她化为了一团黑雾又消散了身形。

    他没有去追,而是继续走向被荆棘包裹着的圆球,他伸手将悬浮在身旁发着亮光的珠子捏在手里,直直地将它用力扔了出去。

    刺目的光亮散开,被映照到的荆棘瞬间融为了粉末飘散而去,然而紧接着就又有荆棘从地上滋生出来,它们聚拢过来将珠子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中间。

    珠子的光消逝在黑暗中,桑澜体力不支地半跪在地上,勉力抬手朝前用力一握,刹那间珠子散发出万丈光芒,将周围的荆棘全都融为灰烟,他趁此机会快速冲了进去,不多久重新生长出来的荆棘就连他一同包围在了里面。

    怪物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和四肢,已经没了声息。

    而在这血阵中央,女子也已经毫无呼吸。

    他将风予晗小心翼翼地从荆棘上抱了下来,她的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尖刺不仅刺穿了她的身体各处,还在贪婪地吮吸着她体内的血液。

    上次被他抱在怀里的她还在古灵精怪地与他斗嘴,只是转瞬的光景,她已然变得安静冰冷。

    -

    “天神?真得假的?”

    少女疑惑的嗓音清澈明亮。

    怪物立即转过身,看着那抹纤细身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死了。”风予晗侧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垂的眼睫掩住了她眼中的失落神情,片刻后她又抬起头,“你不是也死了吗?”

    “啊……对,我也死了。”

    怪物看着自己周身泛着的淡淡光芒,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启动血阵的同时将自己献祭给所谓的天神。

    “你……模样变了,也能好好说话了。”风予晗狐疑地看着他,语气很轻松,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恐惧的了,否则还能鬼吃鬼不成。

    怪物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发怔。

    “我……现在是什么模样?”他抬头含蓄地问她。

    “嗯……”她走过来围着他仔细看了一圈,“看起来算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哥了。”她又平视他的头顶掂了掂脚,摇摇头,“就是矮了些。”

    他有些不好意思,飘远了一些和她保持了距离,默然不语。

    见他拘束的样子,她心里的恶趣味突然冒了出来,一抹邪气的笑挂在脸庞上:“都变成亡灵了怎么反而如此拘谨了,之前你还是一副怪物皮囊的时候可是见着我就砍呢。”

    听到她话里的唏嘘,他的头越垂越低:“那个……是我,但也……不是我。”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委屈。

    “哦?”她在空中飘来荡去,身体变得如此轻盈她也玩得不亦乐乎,“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你的魂魄从那丑陋至极的怪物躯壳里升起来,说实话我也不信你们竟会是同一个人。”

    他又不再说话了,几度的冷场让她的兴致散去不少,她厌恶的是那个肆意虐杀的怪物,而眼前却是个孤闷的公子哥,至于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无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自从他犯错的那一刻起,他就选择了成为一个恶人,就该为此承受相应的后果。

    可是,他都死了,这么轻易地就死了,不及被他折磨致死的生灵所遭受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在空中俯瞰着天地间的混乱景象,心中焦灼,这也是为什么她还一直留在这里不肯散去,但又有什么用呢,她的鬼魂之躯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良久,他抬起头鼓起全身勇气问她:“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她愣了一下,心道为什么在她死后还要去迁就一个血腥的大魔头,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又侧过身不太情愿地点点头,算了,就当是听来打发打发时间吧,她不想承认自己到底还是有些好奇。

    ☆

    我叫齐永兴,家中排行最末,头上有两个哥哥,大哥齐永吉脾性极好,不幸的是他在少时摔下山坡落下了病根,从此便再也出不了远门,于是家中重任都落在了二哥齐永贤身上,好在二哥为人稳重,和村子里的不少同龄人都相处得很不错。

    家中父母早逝,生下我没多久就出意外去世了,二哥每日早出晚归讨些粮食来维持我们的生计,二哥总不在家,我就养了一只看家狗,取了个名叫团圆,希望我们一家人能一直团团圆圆。

    团圆之前也是瘸了腿一直流浪山头,我年幼心善便收留了它,之后我便和它一起在家守着大哥,等二哥归来。

    我们是坐落在山头上的小村落,一二十户人星星散散地定居在这里,也不知我们的祖辈为何选了个这样鸟不生蛋的荒山,大家从一生下来就穷得叮当响,也从不知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精彩绝伦,这儿的人一辈子只能扎根在这里,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养活自己和家人。

    我们的日子虽苦,但知足使我们长乐。

    枫叶红了又绿,二哥离家的日子越来越长,后来我才知道他联合起村里所有的男人们,和各处山头的匪贼做了不少买卖,手里攒了些人脉后,便开始做起了运镖的生意。

    起初不太顺当,二哥每次回来后就紧接着被一群人围着进了屋子,商讨到夜深时分,饭也吃不上两口。但久而久之,他终于算是干出了些名头,他们接的活儿都是无法走正规镖局的,有好多次途中遇险,兄弟们死了好几个,但是他一直咬着牙没有放弃。

    再后来,他赚了不少银两,经常送回家来给我们兄弟俩花,不过在这荒山野岭里根本就花不出去,他就改成直接送吃食回来,我和大哥也过得越来越好,渐渐地村里的人都能填饱了肚子,他们都很崇敬我二哥,因为正是他的英勇无畏带领大家走出了困境,给大家带来了希望。

    只是村里都只剩了一些老弱妇孺,常有狼群来袭,一不注意就会被它们叼走几个孩子,因此大家在夜半时一直过得心惊胆战,团圆便一直坚守在村口替大家时刻戒备着狼群的突袭。

    直到六年前,听说皇城里生了异变,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了,二哥临走之前摸着我的头给我说,等干完这次我们就搬离这里,去城里住下,然后找个稳当的活儿来养活我们。

    我不服气地给他说,我也长大了,我们可以一起养大哥。

    他笑得前仰后合,拍拍我的肩膀默许了我的话。

    我开心了许久,不是因为能离开这里,而是因为二哥终于不用再去干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我们可以安稳的一起生活下去,我也不用再每日坐在门前期盼着二哥的身影。

    大哥也开心,但是他一笑就咳个不停,吐出来的血红得发黑。

    他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有时候一睡就是两三日不醒,在这里又寻不到郎中,我和团圆便只能干着急,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起守着这个家等二哥回来。

    然而等了一天又一天,只等到了噩耗传来。

    老天就是不愿遂人愿,二哥再也没能回来,等官府的人找来时,他们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们二哥遇到了山匪截货,整个车队都死绝了,问我们要不要把尸首运回来。

    我只听到他说二哥死了,仅仅这四个字便将我空白的脑海填满,我将人死命地往外推,摔上门就开始狠狠地哭,哭到太阳落到了山底、新月高悬在当空,哭到大哥在夜里断了气,哭到嗓子里再也发不出声音,哭到眼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一夜之间,我最后的两个亲人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上天连场雨都没有施舍给我,翌日依旧是烈日当空。

    那一晚,不止是我,各家各户都哀嚎声不绝,他们的父亲、儿子,甚至是孙子,都死了,这里的家都随着亡人的离去而支离破碎,只留下任天宰割的老人、妻子,还有刚生下来就再也无力养活的孩子。

    山头不再有欢声响起,半夜也不再有惊叫声传来,孩子们被放在门口任由狼群叼走。

    因为领头的是我二哥,最后是我跟着官府的人前去确认死者的身份,两排人就用席子裹了丢在屋子里,等我赶到时早已烂的认不出样子,但是我认得二哥的佩刀,他总习惯用拇指在上面摩挲。

    最后多数人的身份都对上了,不过我没有把他们带回来,只带走了二哥的短刀。

    我去到了他们的葬身之地,土里的血深深地渗在里面,下了好几场大雨都冲刷不净。

    我用二哥的短刀在土里拼命挖着,我想将他们被埋葬于此的绝望解救出来,我想让他们起来再回去看一眼自己的家人。

    我想,和他们好好的告别。

    然而这都只是我的痴心妄想,我知道他们再也起不来了。

    这里是一条山间小道,正是通往俞城的必经路,那个我们一直梦寐的地方。

    再后来,我回去了,迎接我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团圆死了,不是病死的,是被隔壁的胖女人抓去用火烤熟吃了。在她家里找到那一堆熏黑的骨头和它半响的铃铛时,我呜咽着打她,但是已经饿了三天的我根本没有力气为它报仇。

    夜里,一对母女饿得焚火自尽,火星映亮了黑夜,也照亮了那些人扭曲变形的脸,他们说,太可惜了,这么一烧啥都没了,要不然还能填填肚子。

    吃了团圆还远远不够,他们甚至想吃了这里的人。

    隔夜,村里起了大火,人影在火光中被烧得好似群魔乱舞,我在村口埋葬团圆的尸骨,这才幸免于难。

    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我的心中一阵畅快,他们就该死。

    再无去处的我连夜朝着山下的光亮处走去,二哥每次回来都会给我指着那里,告诉我那里是俞城,是一个充满幸福的地方。

    但我被死死地挡在城门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过往的人都冷眼看着,没有人愿意上前,直到我遇见了大人。

    大人将我带到了一处旅店里,给我吃给我喝。我以为我的心已经随着家人的离去而碎裂了,可在我低下头时,眼前还是被泪水模糊成了一片,懦弱的我只知道哭。

    我哭着给他磕头,我说让我做什么都好,只要让我能留在这里,我还想活下去。

    他笑了笑,将一个瓶子放在了桌上,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只要我喝下去就能活。

    我没多想就一饮而尽,没想到自此断送了我的一生。

    之后再次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时间里,我一直沉睡着,不断吸食着亡灵为生,这让我变成了一个无情无欲的怪物,醒来后每日就躲在地下虐杀各种生灵,而真正的自己则被永远的遗忘在身体的角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犯下越来越多的罪孽。

    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被唆使来制造成批的怨灵,妄想通过这个阵法让天神实现自己的愿望,一直等到那怪物躯壳死后,真正的我才得以释放出来。

    然而现在,我已经无法再挽回了。

    对不起。

    他是我的执念,是我此生的悲哀,最后我终究还是变成了那些吃人的同类。

    我,也就是那个怪物,想向天神许的愿望,是能够回到二哥出发的前夜,留住他,或是奢望着与他说一句再见。

    这便是我的所有,现在我也该走了,我会尽全力带走这里徘徊着的怨灵,它们是我犯下的孽。

    真的,很对不起。

    希望我这样的人不再有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