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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温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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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谨再次回到后院。

    昨晚最后一个使用过井水的人是在亥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在今早辰时,这中间刚好就是五个时辰。

    昨夜也没有再下雪,墙的那边一点踩踏痕迹都没有,因此不可能是从墙的那一边。

    反倒是从霁月阁后院门到井口这一段的石板小路则由于阁里的人每日都需要频繁打水,所以基本雪一下完就扫开了,就算来回踩个十遍百遍也留不下什么特别痕迹。

    至于井口那一周被踩得乱七八糟,则是今早阁里的人自作主张捞尸体时候所造成,根据他们描述在他们踩踏之前这些地方的积雪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尸体不管是以什么方式,都还是只能是通过霁月阁出现在这里,而霁月阁的打烊时间是丑时末……客人的嫌疑也不能排除。

    “昨晚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是在子时左右。”

    “单独一位?”

    “不是,是一群官家的公子哥,五六人一起离开的。”杜文安答道。

    “有客人留宿吗?”

    杜文安闻言微微一笑,“没有,我们这里正常情况下是从来不提供留宿的。”

    宋谨顿了顿,道,“那客人出入会有记录吗?”

    “大人说笑了,我们这里再怎样到底也不过是个消遣娱乐之所,来的又大多身份贵重,人家的名讳行程,哪是我们能随随便便做记录的。”

    “那本官若要你们提供昨夜出入的客人都有哪些,什么身份以及出入时间,你们能提供多少?”

    杜文安默了片刻道,“怕是不多。”

    “有多少给多少。”宋谨道。

    杜文安应是。

    此时尸体已经挪走,宋谨在发现尸体的井口处看了片刻,又顺着院墙四下转了一圈,没想到这一转,倒是算是有了一点发现。

    在捞出尸体的井口平行过去大约三四丈距离的位置竟然还有一口井,只是上面盖了盖子,且上面覆着厚厚的积雪,旁边又挨着还有一棵万年青树,恰好挡了这边的视线,所以才没注意到。

    宋谨转过头,看向跟着身后的杜文安,“这口井是?”

    “回大人,这是原先阁里用的井,只是出水不太好,到了冬里尤其爱断水,所以后来便又重新打了一口,这口也就弃用了。”

    “可以掀开看看吗?”

    杜文安顿了一瞬,浅笑着道,“当然,只是这井虽已不出水了,但地下总是常年有淤泥的,味道怕是有些……”

    还没等杜文安说完,宋谨已经直接亲自上手,一把将上头的木盖子掀了。

    一股怪异腐腥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算很浓,但不好闻是真的。不过宋谨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俯身往下看去,确实是没有水,只是漆黑一片也完全瞧不见底。

    宋谨便又让人立刻点了只火把来,然后丢下去。

    火光照亮一瞬就熄了,不过也足够宋谨将地下的模样看个大概,除了比较阴湿肮脏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弃置多久了?”

    “有三年多些了。”

    宋谨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顺天府已经是临近中午,这等案子肯定是需要第一时间去向府尹大人汇报的,但在这之前,宋谨先回了一趟自己住处。

    再去的时候,倒没想到裴志敏正在会客。

    宋谨原是准备在外面等会儿或者晚些再过来,结果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叫住了。

    宋谨回过身,见裴志敏正站在门口处瞧着自己,沉默了片刻道,“进来吧。”

    “是,裴大人。”宋谨行了礼,便跟着裴志敏走了进去。

    裴志敏在上首右边落座,而宋谨进来便已看见了左上首的客人,是位身穿白色便服,品貌非凡的年轻男子。

    当然,她知道他是谁。

    当今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温显承的独子,温皇贵妃的亲弟弟,都察院佥都御史温絮。

    温家人丁不兴,前四个还都是女儿,温皇贵妃是温家的嫡长女,十五岁入宫,同年便怀了荣王,却是十七的时候才有的这个亲弟弟,是以尽管荣王年纪上比温絮还长了整整两岁,辈分上这位却是亲舅舅。

    所以同样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高门贵公子,他的“贵”,却是在整个大临都是独一份。

    但也毫无疑问,他是站在荣王一边的,整个温家都是。

    见宋谨见了人却半晌没有动作,裴志敏微微蹙了眉,催促道,“还不快见过温大人?!”

    宋谨也便顺着裴志敏的话俯首行礼,“下官宋谨,见过温大人。”

    温絮只淡淡的点了下头,便算是应了。

    这张面孔他是认识的,此前他们一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今年三月春闱传胪的时候,她是凭借相貌优势从探花翻身的新科状元郎;第二次是一个月前宋谨载誉而归,于奉天殿上以十九岁的年纪不入翰林而直授顺天府六品推官。

    一朝功名起,就令天下人侧目。大临开国至今一百七十余年,出了五十多位状元郎,却还从未有过一位如此亮眼。

    裴志敏原是在等温絮发话的,但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似乎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这才与宋谨明知故问道,“听说霁月阁出了个人命案子?”

    “是。”宋谨应了声,便就着这个话头将案子仔细说了。

    裴志敏听罢只是点点头,又问,“那两个失踪女童呢?查得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宋谨说。

    “若是连个人口失踪案子都办不清楚,怕是要辱了之前那么好的名声了。”

    说这话的人并不是裴志敏,而是旁边先前一直不曾开口的温絮,人却只管端着茶拿杯盖推着浮末,连眼皮都不曾掀一下。

    宋谨闻言也只是顿了顿,而后清浅一笑,“要论办案,顺天府自然是比不得都察院,下官也比不得温大人,如此温大人若是愿意施以援手,下官必当是感激不尽。”

    这是你横刀子来,我便竖着刀子回了。

    裴志敏闻言顿住皱眉,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温絮放下茶杯,也总算是舍得抬了眼,淡淡的瞧了她片刻,跟着便笑了起来。

    “你知道本官办的都是什么案,怎么办案的吗?没有证据或者证据不足的时候我们都是暗地里查的,所以当我们开始明着查一个人的时候,那他的乌纱帽,就只有今天摘下来,和明天摘下来的区别了。”

    “难道就没有冤案?”宋谨问。

    “只要有一项罪名成立了,那就不算是冤案。”温絮说。

    宋谨默了片刻,道,“原来都察院就是这般办案的,下官长见识了。”

    温絮浅笑着摇摇头,“本官只是说的自己,你这话若让苏老御史听了去,回头他又该要让本官滚出都察院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苏寒清,真正能做到一生清正廉明,砥节奉公的,现朝中怕也只数得出这一位而已,只是老御史如今已是年近古稀,大概也做不了几年了。

    “你刚刚故意隐瞒了一个信息。”温絮接着又道。

    “什么?”

    “你见了晋王。”温絮含笑着说。

    宋谨倒不奇怪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事,毕竟三位王爷进去的时候也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的,所以她也只是道,“下官方才只是禀报案情经过,见不见晋王,与案子都并无关系。”

    “你答应他了?”

    宋谨不答反问,“温大人今日是替荣王殿下来跑腿的吗?”

    这话何止是不敬,一旁裴志敏脸色都白了,但温絮却是不怒反笑,“是啊,侄儿说他不方便随便到处走动,所以只好请本官这个亲舅舅替他走一趟了。”

    于是宋谨便从宽袖中取出过来之前就已准备好的书信,“那正好,还请温大人将这封信替下官转交给殿下。”

    温絮接过信封,却是当场就直接拆了信,内容也不过三五行,一眼就看到了底。

    “一年?”

    “是。”

    温絮微微蹙了眉,状似不太高兴道,“这就不大合适了吧,你与晋王约的都明明是半年,怎么到荣王殿下这里……就成了一年呢?”

    宋谨只觉得背后一阵寒凉。

    就在前一刻,她还真的以为他们就只是知道她和晋王碰过了面,却没有想到连他们当时交谈的内容,他们都早已经一清二楚。

    可关键是她清楚的记得当时晋王是将其他所有人都屏退了的,在场的就只有四个人:她,晋王,俞王和陈王。

    这四个人是谁都不可能将内容往外泄露的。

    那就只能是被人窃墙角了。

    要么是霁月阁的人,要么是她带去的顺天府的人,要么,是晋王自己身边的人……

    宋谨抬起头,直直的望着温絮,“你们在我身边安插有眼睛是不是?!”

    “你说什么?眼睛?!”

    温絮闻言大笑,“那你还真是想多了。并不是我们特意在你身边安插眼睛,而是你所处的地方,本来就到处都是眼睛。不只有我们的,也有别人的,也不只限于顺天府,整个京都都是如此。”

    “那是不是我现在同你们说的每一句话,也转头就会一字不漏的传入另外两位殿下耳中?”

    温絮想了想道,“也许吧,那你得去问他们了。”

    宋谨默然。

    温絮又道,“一年肯定是不能的,半年又显得我们跟晋王没什么分别,这样吧,咱们再打个对折,三个月如何?你同意的话那我就直接替我侄儿应下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宋谨问。

    温絮一脸纯真无辜的眨了眨眼,“不同意啊,你如果不同意,那我们肯定也不能看你活着投奔晋王或者怀王去是不是?”

    这是拿命威胁她了。

    可偏偏,这个威胁对她来说还确实是非常有力。这些年三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正四品以上的朝中大员都说倒就倒,尽管大多也只是削个官降个职,可搭上性命的却也不是没有。

    四品以上尚且如此,遑论她一个刚刚上任的从六品推官。

    更何况吏部尚书温显承还是荣王的外祖父,而朝中四品以下的官员,终身仕途也基本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她清楚的知道眼下她只要敢回答一个“不”字,哪怕是不要她的性命,她的仕途可能也起点就是终点了。

    宋谨闭了眼,淡淡的回了一个字,“好。”

    温絮满意的笑了起来,“那怀王那边呢?一年还是半年?还是半年吧,一年怀王肯定也不会乐意的,那是你自己回复或者我们替你代劳?”

    “那就麻烦了。”宋谨默然道。

    温絮浅笑着摇了摇头,“不麻烦,一句话的事。”

    这般厚颜无耻的话还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倒把宋谨都逗笑了。

    温絮也不介意让她笑,只是道,“我知道你不惜一切的要争取上一年或者哪怕是半年时间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你只要不站队,就不会落入这场皇权斗争的漩涡了?啧!”

    宋谨面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愣愣的看着他。

    温絮笑着摇摇头,却不再说什么,负着手往外大步而出,裴志敏见状也连忙跟随而去,独留宋谨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