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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畏天道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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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怎么不进门?”

    “锣鼓怎么不敲了?”

    “……”

    很大一部分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均丈二和尚似的,满面困惑交头接耳。

    荣一忙不迭跑上前,从门口往新娘的房间里一瞅。

    辨认出此时此刻被捆绑押解着跪在地上的四五个人皆为派去追踪路子的其中一部分手下,他不禁身形一震,脸色更是一变,看向陈青洲。

    陈青洲清黑的眸子乍看之下无波无澜,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

    没办好事,出了纰漏……荣一不易察觉地露一抹羞愧和抱歉之色,悄然握紧拳头,极力压下情绪。

    雨中传来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渐渐清晰。

    陈青洲听闻动静缓缓转回身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批打手,和刚抵达时在外面所瞧见的那些弟兄们一样,着雨衣立于大雨之中,只是脸上再无丁点儿喜庆的表情。

    他们罗贯而入地开道,井然有序地于院落内形成包围之势,将原先在院子里的一干人等隔开,留出中间的位置。

    傅令元已脱离伴郎团的队伍,身边换成了栗青和数名手下,也与陈青洲泾渭分明地站开了一段距离,目光极其深沉。

    此情此景,原本不明情况的人也嗅到了味儿,全都停止窃窃私语,沉默地当旁观者。

    旋即,一行人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多为青门内的几位要职人员,前面的六人自不必多言,是陆振华和长老会的五位长老。

    是,五位长老全在列。没有看错……

    思绪轻荡,陈青洲收敛瞳仁,视线落于大长老,神色尚依旧维持平静。

    荣一却抑制不住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口吻携有浓浓的不满和质问。

    未及众人回应,陈青洲出声:“荣一。”

    虽仅仅唤他这一声他的名字,但语气不怒自威。

    荣一应声闭紧了嘴,不过并没有向长老们道歉,以彰显他此刻愤慨的情绪,免得他们以为陈家胆小怕事。

    细雨沙沙,场面安静。

    陈青洲沉了沉气,这才重新温文地开口:“陆伯伯,各位长老,各位青门的兄弟。”

    他先颔首致意着问候一遍过去,最后看着大长老,礼貌相询:“恕晚辈愚昧,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们今天不是要举行婚礼?现在……”

    大长老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五长老则冷笑:“青洲,装蒜呢?人都送回来给你了,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是看得还不够清楚么?”

    “那就让你看得再清楚些!”

    言毕,五长老拍了拍手掌,房间里的那四五个人便全部被带了出来,特意带到陈青洲跟前。

    他们身上非常明显地全部负了伤,有的是刀伤,有的是枪伤。伤口倒都不在要害上。可派去的人并不止这四五个,那么还有其他人呢……陈青洲瞳孔微缩。

    耳畔是五长老的质问:“今天咱们青门有批货在出,这些全都是跟踪出货的车半路截胡的人。怎样青洲,你好好认一认他们,你确定你不认识他们?”

    三长老不悦地提醒:“老五,注意点语气,我们不是在审讯青洲,我们只是向青洲确认的。”

    五长老似听进了三长老的话,缓了缓,然后重新问一遍:“青洲,我们收到消息,说这伙人是你在外这十年多自己新收纳的手下。所以特意带来和你当面对质。”

    “请你现在说清楚,他们是不是你的人?为什么要截我们青门自己的货?你如何得知线路?是不是趁着林氏出乱子的时候浑水摸鱼?甚至,是不是连林氏被查抄都是你为了截货而做的?”

    五个问句,一句紧接着一句不停歇,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

    三长老等人在搭腔,语气颇为哀痛:“青洲,‘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难道真的因为念叨着陈家以前的辉煌,不甘心陈家沦落,所以一时邪念做出害自己人的事情?”

    不等陈青洲说话,那四五个手下其中有人先开口:“我们没有办成雇主的事情被你们活捉我们认了,但休想栽赃嫁祸利用我们搅和进你们青门的内部斗争……”

    言外之意不外乎在否认他们为陈青洲的手下。

    “噢?是吗?”五长老踱步而去,已有两个打手把说话的那名手下单独拎出来。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的雇主是谁?是谁不给我们青门的面子来截我们青门的货?”五长老和善地笑,“道上的规矩你们应该懂,如果你们只是受雇的第三方,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老老实实告诉我们雇主,我们不会为难你们。”

    “我们和雇主签订了保密协议,哪里是你一问,就简简单单兜出来的?那我们往后做生意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信誉?”五长老双手负于身后,饶有兴味儿地琢磨这俩字似的——是信誉还是忠诚?

    他稍稍弯腰看着那名手下,笑意越发浓:“你们究竟知道不知道你们现在的状况,是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信誉’比命重要?你们的雇主是花了多少钱雇佣的你们?都能买下你们的命?要钱不要命?你们又不是雇佣兵。”

    或许真有那么一瞬间被触到心弦,那名手下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最终别开脸道:“随便你们。”

    “好,够痛快,随便我们是么?”五长老不吝啬地赞赏,转而问余下的几人,“你们呢?你们的说辞也一致?也坚持自己是受雇于第三方?也坚持不愿意坦白究竟是谁在和我们青门做对?也随便我们处置?”

    几人均不说话,俨然像默认。

    五长老不怒,反长长松一口气:“不是我们青门自己人最好。否则青门自己人去截青门自己的货,这事儿要是传出来,道上的其他人该怎么笑话我们窝里斗?”

    尔后,他面朝周围的众人:“这几个人的话,大家全都听见了,是外面的人雇佣他们来截我们青门的货,还诬陷青洲。我们自然是要相信我们自己人,破除外人的挑拨离间之举。”

    众人皆深以为然地点头。

    最后五长老看回陈青洲,并走到陈青洲面前,诚恳致歉:“青洲,刚刚如有得罪的地方,请见谅,毕竟窝里反是我们最不愿意所看到的,我一时气愤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陈青洲未马上做回应,静待下文。

    果不其然,紧接着便听五长老道:“我们青门一般不轻易杀本门的兄弟。既然他们不是青门自己人,事情也就好处理多了。”

    陈青洲的眸底应声浮出一丝晦暗。

    突然地,“biu”一记短促而迅疾的消音枪的声儿稍纵即逝,淹没于雨中的同时。但见前一秒还梗着脖子凛然不屈的人双目圆睁着轰然倒到地上,脑门上的大窟窿赫然,汩汩流出的血液汇入地面潺潺的雨水中,蔓延到陈青洲的脚边,刺目得很。

    而五长老在进一步下达命令,挥手示意两名打手道:“拖出去,杀鸡儆猴。让道上的人全都睁大眼睛看看,觊觎我们青门的货、敢得罪我们青门,是什么下场!”

    两名打手领命,刚死掉的那名手下当真便被“拖”出去,如死掉的牲口一般。

    血液就这样被拖了一路,在雨水的冲刷下,从浓稠的鲜红,渐渐稀释成粉色……

    陈青洲漠漠抬眸,目光摄住五长老。

    五长老恰恰也转回眸来看他:“青洲,现在能够当面澄清,真是万幸。你父亲当年虽然犯了过错,但他曾经对我们青门做出的贡献是无论怎样都不能抹掉的。你是他的儿子,你在青门出生,自幼呆在青门里,叔叔伯伯爷爷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怎样品性的孩子,我们自然知道。我们都相信你,你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一己私欲,做出背叛青门、有损青门利益的事情来。对的吧?”

    帽子太高,会戴不住的。陈青洲沉默着,依旧不予回应。

    五长老手臂一挥,指过地上其余的人,再笑言:“来来来,这四个人就交给你亲自处置了。这是破除误会的最好办法。还剩好几个,院子太小带不进来,交由底下的人审讯,希望能问出到底是哪邦哪门的人又学龙虎邦来闹我们青门。”

    说话间,有人已然把枪递到陈青洲的面前。

    五长老则轻蔑地俯瞰那四人:“看来你们也是不指望你们所谓的‘雇主’会救你们。那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保住你们所谓的‘信誉’。”

    话里话外,昭昭然的意有所指。不仅仅是说给那四人听,还是说给潜伏在人群中的陈青洲的其他手下听——故意挑着刺,刺那些手下,陈青洲根本没有能力保住他们,更不会保他们,甚至于……还会为了顾全他自己,亲手杀掉为他卖命的人……

    是啊,尤其这一把枪,陈青洲如何能够接过?

    事情的大致轮廓已非常明显,他们所跟踪上的那条路子,分明是陆振华趁着前阵子的形势,故意放出的诱饵。此前他们一直探索无果,好不容易借由林氏的被查抄而引起其他子公司的变动成功收获到线索,怎么可能不去咬钩?

    方才乍然发现那批手下原来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生擒活捉,荣一尚能比较快地稳下来,因为能派出去办如此要事的人,必然是精心挑选过的,哪里会实话实说轻易招认?

    可万万没想到,大长老的立场竟然产生了动摇;防备得再谨慎,也没想到陆振华这回直接摊到明面上搞事情,掐在迎亲这种叫人放松警惕的时间点上发难,召集大家于此,把人捆到陈青洲的面前,逼着陈青洲证明他自己的清白。

    假若陈青洲真的动手,底下的兄弟们理解他迫于形势是一回事儿,可眼睁睁看着他动手的强烈视觉冲击是另外一回事儿。势必影响陈青洲的形象,更影响往后底下的兄弟们为他效力。何况,不是还有好几个正在被审讯中?但凡有一个人因此事对陈青洲寒了心,那么……

    最重要的是,陈青洲素来重情重义,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他的内心必然挣扎。

    感性,理性;主观,客观。完全就是拿捏得准准,令陈青洲进退维谷!

    荣一心念点转出其中的各种利害,全然变了脸色。

    ……

    通往靖沣的路虽然车辆少,但天气原因路况极其不好。阮舒感觉得到庄爻已经应她的要求尽量开得快了,依旧令她躁动不安。

    雨帘和雨雾遮挡得前路白茫茫一片,充满未知,正如此时此刻她的心境。

    侧目看了看驾驶座上的庄爻,阮舒再一次尝试恳求:“等下如果有机会,让我下车打个电话。”

    “姐,我的话都白说了么?我已经做出最大的妥协,带你去靖沣,如果你再得寸进尺。那我们现在就掉头,连靖沣都不要去了。”庄爻的语气已谙上威胁。

    “我不是要给他们打电话。”阮舒略一迟疑,“我要报警。”——如果有警察,应该能够阻止他们……

    庄爻闻言瞍她:“姐,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么天真幼稚的时候。”

    “那我能怎样……”靠着自己这面的车窗,阮舒露一抹自嘲,双手捂住脸——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想这些有的没的,还能怎样……

    放下手掌,她眸光清冷地看他:“为什么?为什么你和闻野好像总是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好像对很多本该隐秘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与陈家的关系,闻野应该是通过庄爻得知的,毕竟庄爻阴险地在佛堂装过摄像头;她和傅令元没有真如表面上分手,或许也能牵强地理解为,是傅令元遭遇枪击的那天,她在庄爻面前的表现太过失常所以被察觉猫腻。但还有很多的事情连牵强都解释不通。

    “青门里是不是也有你们安插的眼线?”她猜测着,狐疑,“你们不是不插手海城的事?那为什么要了解得那么清楚?”

    尤其这一次,通过陆振华购置军火而猜测要用来对付陈青洲便也罢了,彼时那句“取决于傅令元能不能在靖沣成功解决陈青洲”,俨然透露出他好像知道陆振华的计划似的。

    可以肯定的是,庄爻和闻野的分工不同。她初识闻野的那阵子,闻野显然对海城的很多事不熟悉。那会儿他遭警察追捕躲到陆家的私岛上,得知陆振华在岛上,都只是用不屑的口吻说什么“青门陆振华啊,听说过名号”。

    闻野自己也间接地承认过,是在发现她与庄家有关联,才愿意花心思去了解她的相关资料。也就是说,庄爻从一开始整容成林璞的样子混入林家,接近她,调查庄佩妤,都和闻野没有关系。庄爻个人好像并没有做这些事的必要,那么到底是谁给庄爻安排的任务?

    阮舒盯着他——如果现在面对的是闻野,那家伙必然又要说,“投奔我,我就告诉你。”

    庄爻虽不是这么说,但结果其实一样。

    “姐,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顿了顿,他又补充,“我们也不是了解得很清楚。”

    阮舒自顾自问又猜测着问:“你们安插的眼线,离陆振华非常地近。”

    ……

    荣一焦虑地看着陈青洲。

    陈青洲瞥了一眼枪,一时没有接,淡声问:“五长老费心了,为了我的清白,特意帮我想办法。这也确实是最直接了当的办法。”

    “不过,非得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个迎亲的节骨眼上来处理么?还是在大长老的家里。”他话锋一转。

    “你的大长老伯伯不会计较这些的。”五长老笑了笑,“想以前我们和你父亲还有老黄砍人和被砍的时候,哪里还有机会去挑时间和地点?急眼了随时随地拎起刀就能干。”

    陈青洲不予置评,缓缓转眸,先扫过陆振华鹰隼般的眸子,最终和大长老对视上:“我只想问一句,今天这婚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不结了?”

    大长老目光轻轻闪烁,隔了几秒,语音沉重:“青洲,我不能和损害青门利益的人联姻。我们今天必须先把事情解决掉,再讨论其他事情。”

    “是的,青洲,事情解决了,我们可以继续迎亲,婚礼照办。”三长老附和道。

    “我明白了。”陈青洲淡声,将原本拿在手里的戒指盒和花束丢在了地上。盯着那支枪,他准备伸出手去拿。

    荣一却是快一步夺过枪。

    “众位长老、堂主,我们体谅你们的心理,但你们既然抓到了人要对质,为何不能好好地坐下来说,非得在迎亲的时候用这种方式?”他握紧拳头,指着院子里包围的人,言语间全是为陈青洲打抱不平,“你们不是说相信我们二爷?如果这样就是你们的相信的话,恕我难以苟同。你们更像是欺负我们陈家只剩二爷一个人!”

    说罢,不等其他人反应,荣一连打四枪,一枪一发子弹,崩倒跪在地上的四个人——他已经想好了,这枪他来开,这锅他来顶!假如今天能够相安无事,他一定以死谢罪,为这些死了的兄弟们负责任!

    然后他把枪还回去:“五长老都是让手下开的枪,我们二爷也犯不着亲自动手,由我代劳也是一样的。证明五长老所谓的‘消息’是在污蔑我们二爷!”

    场面静默,半晌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倒地的四人。

    他们并没有马上死,身体尚在抽蹙,血液汇聚得比先前的那个人更加多,且不如先前那般快速地被雨水冲刷没,几乎将两拨人中间留出的这一小块空地染成了鲜红。

    五长老没有出声下达命令把他们拖出去,像是故意留着,以便陈青洲好好看清楚。

    荣一盯着他们半阖的眼睛,脸皮绷得紧紧的。

    陈青洲偏头看他,清黑的眸子幽深。

    荣一顺势弯腰鞠躬,头颅垂得低低的,道歉:“对不起二爷!属下越矩了!”

    音量很大,穿透过雨帘,似乎想要在场的陈家的手下都能听清楚,听清楚他要表达的意思——是他个人自作主张的。尚不得知效果会怎样,但至少……避免了眼下让陈青洲直接做出选择。

    安静不消片刻的五长老在这时又重新开腔:“好,这一件事解决了,我们解决下一件事。”

    外面是新的一阵脚步传来。

    这次的脚步不如之前纷繁,明显人数少。

    没两秒,两个打手便押解着两个女人进来了。

    两个女人,一个年纪稍大约莫五十多岁,中年女人,一个年纪稍轻约莫二十多岁,年轻女人,面容有几分相似,不难猜测是母女俩。

    如此的场面,俨然令二人受到惊吓,不情不愿而被后面的打手推得跌跌撞撞。

    “你们干什么?她们又不是犯人,下手不要那么重!”五长老不悦斥责,并亲自上前,安抚她们母女。

    中年女人护着年轻女人,目光警惕地盯着众人,后退一步,不给五长老靠近的机会。

    五长老倒也不恼,笑了笑,转向陈青洲:“青洲,这两个人,你总不会还不认识吧?听说你去看过她们的,特意为她们安排了住处。”

    陈青洲没有吭声,似在等着后续内容。

    五长老也不耽误时间,皱眉生气道:“青洲,你既然已经有两亿的线索,并且已经找到你的曾沦落于城中村的小妈和妹妹,却瞒着大家不告知,是存了什么居心?”

    外围的人闻言不禁起了一阵小骚动。

    站在陈青洲身后的荣一脸色又是一变——他当然清楚这对母女其实是冒牌货。可陈青洲当初找来这对母女训练成替身的目的他也非常清楚,是为了有一天被陆振华逮住,让陆振华以为真的发现两亿的口子,不再继续寻找传说中的陈玺的另外一个女人和私生女,以保护阮舒的身份隐藏得更深,更加安全。

    然而现在,他万万没想到,陆振华竟改变了过去的策略,不再自己偷偷斩草除根湮灭两亿以令陈家没有机会得到青门的原谅,却是摊到明面上,将人交给长老会,找了如此的借口将了陈青洲一军。

    荣一愣住——这岂不成了陈青洲自己给自己挖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