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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光阴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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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慌什么?你睁大眼睛看,仔细看,看看对面那些面黄肌瘦的脸!

    再有两天,他们可能就会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一大口水就足以呛死他们。”

    武姚尝试着调动体内念力,只要一片惊雷,就可以将对面濒临崩溃的队伍彻底打散,然而……识海内空空如也,每一次尝试都让他头痛欲裂。

    目光越过身前簇拥着自己的鬼卒,望向郡兵组成的方阵,他很失望:虽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毕竟人数差距太大,三个百人队组成的品字形阵列已然露出惧意,略显松散。

    大祭司超人一等的目力让他敏锐地发觉到郡兵们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没错,他们恐惧,恐惧对面黑压压涌动的人群,恐惧那一张张挂满泪水和绝望的脸,恐惧随时可能爆发的怒吼。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武姚在内心深处更痛恨盘剥无度的酷吏,但是……天下是大殷朝的天下,玄门正宗是不可违拗的金科玉律,无论理由如何充分。

    “看看他们的装备:石刀、石斧、锄头、木棍、没有任何甲胄。这样的队伍也佩称为军队?再有十万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武姚纵声长笑,声音准确覆盖己方阵地。

    效果尚可,至少领军将领已经回过神,带起缰绳,纵马在阵列前来回驰骋,拼命鼓舞士气。

    方阵松散的缝隙渐渐弥合,士兵们重新挺起背脊,只是,紧握枪杆的双手仍止不住颤抖。

    所有细节都没有逃过武姚敏锐的目光,他轻轻叹气……也许这种平叛的事情真的更适合眉荒。

    “来啦!”丁乙惶急大喊,手指对面人群。

    黑压压的人群动了,无数仇恨的目光紧盯这里。

    始作俑者是位老人,他本来佝偻着身体,趴在六个巫者的尸体前失声痛哭,哭得几乎晕厥。

    只是瞬间,某种力量忽然充斥那俱躯壳,颤巍巍的老人竟然从地上弹起来,红着眼睛,嘶吼着,不管不顾地冲向殷军方阵。

    就像即将崩溃的堤坝,一个不起眼的漏洞立刻引发难以挽回的坍塌,无数个迷惘沮丧的面孔扭过来,换上仇恨的目光,然后嘶吼、疯狂地嘶吼着冲上来。

    很快,那个颤巍巍的人影被后来人超过,淹没在暴乱的人流中。

    喊杀声慢慢接近,脚下隐隐传来连绵不断的震动,毕竟一里外有几万只脚在不停撞击着地面。

    武姚扫视己方阵地,迅速评估眼前战局,然后缓缓低下头。人群还是没有控制住,喝阻和威慑最终不过是层窗户纸,看着可以遮风挡雨,实际上一捅就破。

    真没想到,大殷朝最杰出、最年轻的大祭司,玄门魁首竟然会死在这样一群人手中,荒谬,讽刺。

    武姚最后盯了一眼己方阵地上即将情绪奔溃的士兵们,仰天长叹。

    “呜……呜呜……”阵后忽然响起苍凉号角声,一个坚定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武姚耳中,让他从彻底绝望中回过神来。

    “通知左右阵向敌人两翼迂回,务必赶在中军进攻之前包围敌军,不许恋战。”

    “得令!”传令兵飞奔出阵,他的回答同样中气充沛、声音洪亮,信心十足。

    连带丁乙和所有惊慌失措的己方士卒,所有人同时回头,只见后方高地上显露出一条黑线,人喊马嘶,一只人数不多的骑兵赫然出现。

    原本满怀的希望顷刻落空:左右翼骑兵已经在命令声中开始迂回,看样子不过是本郡骑兵,加起来不过二百余骑,而留在本阵的只有九骑。

    尽管看上去战马高大,漆黑的战甲凛然生威,但……到底只有九骑。帝国第一剑手,王子眉荒并没出战。

    加上二百多骑兵有什么用?

    苦盼的援兵只有这么点人马,本来还有一丝犹豫的郡兵方阵彻底被最后这根稻草压垮。

    首先是后队,然后迅速蔓延到整个方队,尽管将官在嘶声竭力的呵斥、阻拦,但溃退仍然在刹那间发生。

    “黑甲!”

    “哄……哄哄!黑甲在,敌酋殆!”整齐划一的呼喝几乎与溃败同时发生,九匹战马启动向前,步伐优雅,迈着舞步向武姚等人所在的方向运动起来。

    这个方向一百步外是溃散的郡兵,尽管没有丢盔弃甲,但他们已经彻底丧失勇气,将脊背留给了四百步外蔓延过来的乱民人潮。

    “咔吧!”声音很清脆,虽然四周分外嘈杂,但仍然引起武姚的注意,他清楚地看到面罩从头盔夹层中抽出,覆盖一张张坚毅的脸。

    领头的黑甲武士似乎对眼前局势很满意,他用手抚了抚战马的鬃毛,又等乱民锋线向前推进五十步方才从容地从马鞍桥上摘下骑弓,缓缓拉满,三支箭同时指向前方。

    优雅漫步变成小跑,马蹄声短促有力,每一次与地面接触都刨起阵阵烟尘。

    威势与缓慢的速度并不匹配,马队仿佛在跳跃,见高不见快。

    “哧……哧!”正在冲锋的人群耳中传来一阵气流声,好像平地里突然刮起一阵锐风,转眼间空中黑压压的箭雨压下,密集程度和落点的一致性让他们根本无从想象。

    连珠三箭,每珠三簇,通过力度和角度的精确调整,八十一支狼牙羽箭整齐地砸在人潮队首。

    “啊!”

    “嗤!噗!……咔嚓!”几乎没有什么肌肉可以作为缓冲,利箭直透过皱巴巴的皮肤扎进骨头里。

    金属与骨骼摩擦,发出让人汗毛倒竖的声音,与惨叫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就像一头奔跑的怪兽被人突然按住脑袋,本就一盘散沙的队伍像注水的蜂巢,膨胀、再膨胀,轰然炸裂,刚才还嗜血眼红的恶魔们转瞬间被打回原形,变成无头苍蝇。

    面罩后的眼神毫无怜悯,一柄柄巨剑出现在黑甲们手中,向前平伸。

    两翼骑兵按照指示出击,迅速向人群肋部穿插。

    原本不起眼的郡兵皮甲驱驰着战马冲进人潮,像加热过的利刃切割奶油,毫无阻碍的透体而过。一个交叉向义军后队包抄过去,又一个穿插,敌军后队逃散,只留下遍地尸体。

    起伏的小跑突然发生变化,高大雄峻的战马开始发踢狂奔,蓄积多时的能量在这一刻猛烈爆发。

    九柄重剑齐齐平伸,指向前方,九张雕刻有獠牙的冰冷面罩,九双平静的眼睛,目光冰冷、毫无波澜。

    最后冲击,黑甲在,敌酋殆!

    战马呼啸着越过武姚等人,大祭司的眼中几乎能够清晰的分辨马背上溢出的汗珠:手臂裹在夹口臂甲里,手腕、手背、最后一节手指,都被黑沉沉的甲胄包裹,平伸向前,轻松地虚握剑柄,平稳自如,像在书案上临摹笔贴。

    继续前冲,越过已经停下脚步、惊疑不定的溃兵。

    强大的气势如一阵飓风,彻底改变树丛摇曳的方向。

    不知从哪个士兵开始,转向、昂首、挺胸、怒吼,英勇似乎能够传染,迅速蔓延到整个郡兵方队,他们再次掉头,跟在黑色铠甲身后,努力向敌阵发起冲击。

    黑衣、黑甲、黑色战马,就像几注墨滴入杂乱无序的溶液中。

    只有几滴,却迅速扩散,不是黑,是残忍的红。

    短短一个时辰,厮杀声缓缓消散,只剩下满目疮痍和遍地呻吟,轰动一时的汉中巫族反叛戛然而止,就像它的到来一样突兀。

    鲜血染红大地,早春的泥土没有盼来第一场春雨,却饱饮一餐人血,干涸龟裂的大地涨满死亡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丁乙手搭凉棚望向远去的黑色铠甲,良久无语。

    余光中,大祭司并没有因为大胜而欣喜若狂,反而面色苍白,同样在遥望骑士们远去的身影。

    细节,他的手指此刻也在轻轻颤抖,类似情况第一次出现在这位玄门魁首身上。

    …………

    面具人目光投向黑沉沉的墙壁,仿佛那里便是远方,视线内仍有黑色铠甲在优雅地上下起伏。

    指尖不自禁轻轻颤抖,一直触碰到冰冷的面罩,狠狠抓住雕刻在面罩上的獠牙,那难以抑制的颤抖方才停住。

    喘息声粗重杂乱,此等情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这具躯体身上。

    巨剑似乎对面具人的失态很满意,轰鸣声缓缓消散,四周重回安静,只有那粗重的呼吸在缓缓平复。

    “快四百年啦,还是这么小气,非要看到我失态才能安静……这次来是要把你带出去,那孩子的精血已经得到,要不要试一下?”

    四周一片寂静,面具人缓缓走到巨剑跟前,抬头与它身后的黑色战甲对视,面罩后那深深的黑暗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光芒在隐隐闪耀。

    “你想的没错,如果继承人真是他,那么毫无疑问,黑甲卫会重组。”

    “嗡!”重剑猛地再次鸣响,短促,态度清晰。

    “性格依然如故,贪得无厌,从来不怕给人添麻烦。”白皙的手缓缓伸向雕满符文的剑柄……

    动作很缓慢,小心、谨慎、犹豫、郑重,诸般情绪混杂在一起。

    光阴仿佛变得粘稠,只有在那双看着并不强壮的手推动下,才会不情愿的向前流淌……

    “周而复始,这么久,那点念想始终关在笼子里,想进进不去,想出出不来,是否只有你才最了解我的苦衷?向前一步就意味着永远将她抹去,可这一步不迈出我就会永生永世生活在过去。”

    …………

    车轮滚滚向前,车轴处传来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十九辆大车排成一条长龙,车辙深深地嵌在泥泞的官道上。

    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卫在车队左右,最内侧有百十个赤裸上身,手拿锯齿直刀的精壮大汉,他们是东周引以为豪的虎,能够撕碎一切敌人。

    目光四下寻索,白色染料涂抹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领头的虎卒首领时刻保持警惕。

    大车上装载着十九幅甲胄和配套武器,那是他们的耻辱。虽然这些盔甲的主人此刻都已烟消云散,但对于高傲的虎来说,那场酣畅淋漓的惨败会永远深深埋藏在心底。

    对于还在苟延残喘的前朝,这些甲胄具有莫名意义,所以才在雍都被攻破两年后小心谨慎地起运回中山。

    镇国神器,本来是镶嵌在帝国堡垒顶端的明珠,此刻被封禁在黑暗的车厢内,当然要重兵保护,慎之又慎。

    “轰隆隆”远处一阵沉闷的雷声传来,仿佛在所有人胸口处强压下一口浓痰,让人感到憋闷、恶心、难受。

    首领扫视周围天地,一片浑灰,配上脚下泥泞,毫无违和,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心中却总有一丝不安萦绕,难以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