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面具之下 > 第二十三章 不速之客

第二十三章 不速之客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你脸上,咋回事?”周子豪问她。

    “忘了。”她耸耸肩。

    周子豪叹了口气:“小鬼,多大事得去死啊。你爸妈得心疼的。”

    “不会的。”

    “怎么就不会呢。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叛逆!”周子豪像个长辈似的苦口婆心地说,看样子基本上不会是失恋,这才多大啊,估摸着就是跟家里吵架的。

    “不会的。”她重复了一句,“真的不会。死人,怎么心疼?”

    周子豪猛地一怔,问她:“什么时候死的?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在这?”

    连续三个问题,对面那孩子却只用两个字回答了。

    “忘了。”

    然后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了一个近乎纯真的孩子笑容。

    那么用两个字可以概括周子豪收留她的原因。

    那就是天意。

    诚如那个晚上他们的对话,几天之后,周子豪得知,本来要取其狗命的那个家伙,被抓了,因为藏毒被警方拘留,后来顺藤摸瓜一条线,判了无期。也算是证明了那句人恶自有天收。

    他给树爷上香回来那天,看到眼前这个被他从死神那捡回来的小孩,跟周蕊一起在擦那个已经蒙灰很久的窗户,回头的时候叫了他声哥,那样子,根本没有那个晚上跟他说话时的沉重和邪气。

    周子豪明白,那个晚上,不止是他救了她,她也同样,在某种程度上,救了他和周蕊。

    后来,他送她回家,可这孩子一路上都沉默,到了那小县城里,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她不允许他跟着,跟他弯腰致谢,然后就走了。可周子豪没走,他在火车站蹲了下来,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等一等。

    就在火车站,他打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杂货店的老板面色戚戚地向他透露,最近啊,小镇出了个人命案,一个男人,放火烧了他们镇上的剧院,把自己也烧死了。还有两个娃娃浑身烧伤。有一个,抢救无效没了。

    他将烟头丢在地上,问那老板道,放火烧剧院?

    是啊!凶残吧!那老板咋舌道,那男人,是个疯子,还有个女儿呢。那小孩儿本来都被抓起来了,后来居然跑了。

    周子豪心一紧,抓小孩干嘛啊?

    老板说,父债子偿呗。两户人家没了孩子,那死了人的那一户,家里头还挺有背景的,能放过她啊?

    周子豪的身子一抖,眼神一凛,讪讪笑道,对对对。

    老板又好奇道,你是外乡人吧?来这走亲戚?

    周子豪点点头,对,接我表妹。然后他将那烟钱一撂,回头跟老板问道,你们这镇子,有多大啊?

    镇子不大,周子豪没费太大劲就找到了袁歆,当时她蹲在无人的弄子里发呆,眼神像是没了魂,抬头看到他,一句话没说。

    他一把将这孩子拽了起来,说,走吧,别没魂了。以后,跟哥混。

    他弯下腰,平视她的眼睛。

    “你怕啥,以后,你跟这个破地方就没关系了,晓得不?从现在开始,把那些事,都给我忘在这,别给我想着死死死的。以后,咱好好的活,不玩命。我拿你当我亲妹妹,你拿我妹,也当亲妹,行不?”

    她摇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声音嘶哑如裂帛:“他死了。他妈说,我跑不了的。我跑到哪都没用,他们会把我找出来,把我碎尸万段的。”

    十几岁的孩子,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凉薄,似乎接受了命运。

    “找他妈的大头鬼!碎他妈的尸万段!”周子豪恼了,“也不看看你是谁罩着的。”

    “我会连累你们。”她缩回了手。

    “连累个屁!”周子豪说,“我告诉你,我周子豪,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找不着你!就算找着你了又怎样,他们敢碰你一下?”

    然后他不由分说,拖着她走,顺便啐了一口这午夜鬼魅一样的街道。

    “呸,穷山恶水出刁民!”

    再后来,他便替她买了个远房亲戚的户口,那个原本叫唐秋的女孩跟她同龄,溺水身亡,却没有注销户口。于是,她以唐秋之名,成为了他的一家人。

    而那些如同鬼魅般叫嚣着的那些人,果然没有再能找到她。

    窗外,忽然起了雷声。

    周子豪想起,他出狱的这一天晚上,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也非常非常残酷的日子。

    他重重叹了口气。

    【中】

    这一夜,兄妹三人,其实都没有睡。

    周蕊抱着电脑非要跟唐秋睡,说什么外头打雷,她有些害怕,见唐秋白她不信,她又说今天天儿冷,给她暖脚,然后也不等唐秋答应,就一个激灵扎进被窝。

    其实天冷是假,怕打雷也是假,周蕊是高兴。

    窗外顷刻间就大雨瓢泼,唐秋去将窗关上,雨水横扫进屋檐,她用手,轻轻拂去。

    这个靠着三个年轻人搭起的小家,曾经风雨漂泊,到了今天,终于团聚。

    她也高兴,只是这高兴里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惆怅。

    生活的风雨暂时过去了,可心里的风雨,却像是从来都没有停过。

    夜里周子豪的眼睛让她有些无法闪避,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暴露了许多。

    脱胎换骨哪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

    每一阵雷声都会让她骨子里冷不丁地一颤,心里却是火烧一般地难熬。

    她微微闭了闭眼,然后爬上了床,周蕊本想再跟唐秋聊一会儿,却见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只好悻悻作罢。

    老房子隔音并不好,今日的秋日雷声显得额外地大,穿过雨帘穿过窗又穿过半薄的棉被,毫不留情地钻进她的耳廓。这雷声和雨点,有节奏一般地把她往睡眠里送,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唐秋想。

    ——完了。又要做那个梦了。

    其实也算不上梦,反而因为刻意地回避,当它重新在脑中呈现的时候,新鲜真实得不像梦。

    人的记忆很奇妙,真正发生过的事,如若反复拿出来咀嚼,定起毛边,若能添油加醋一番番地想,或许到了最后,是模糊的一团。

    但有些不忍去回望的过去,细节却梳理得根根分明,每一根,都像刺。

    2007年的这一天,是个阴天。

    那天恰好没课,她却一分钟都不想在家里呆。

    她早上就出了门,在小书屋里泡了一整天,把作业写完以后,还看完了几本小说。午饭是在网吧门口的杂货店里解决的,一碗泡面。那里堆着一群比她年长的高中生,身上带着烟草和啤酒的味道。她那时候个子还小,发育得甚迟,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也没太多人留意一个干巴巴的小女生。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店里那两个捧着冰棒吃的长发翩翩的女高生。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她每个细节都很清晰。

    甚至记得其中一个女孩的凉鞋,上面有两只蝴蝶,让她莫名想起了从前在戏台子上唱的《梁祝》。

    那两个女高中生,视线则落在电视上。

    江一凛的专访。

    她的头抬得越来越高,听他们讨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跟她有关系。

    有人注意到她额上的胎记,投来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是很在意。

    有人认出她是戏班子那个戏疯子的女儿,在身后议论,她脊背挺得笔直,骂了一句。

    “有病。”

    那年她上初三,托曾经需要打鸡血给卞小尘上课的福,如今她的成绩也不差,那些时间余下来,够她把高中课程都先看一遍。

    只是相当孤独。

    卞小尘是三年前离开的,在那之前,他们都以为彼此永不分离了,那似乎是袁歆人生中,仅有的鲜活岁月。人真的很奇怪,生来孤独倒没什么,等到突然有了那么一个伴儿,陪着自己,其实也算不上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但再失去,就好像这孤独,有些苦楚起来。

    尝过糖的人,吃苦就难了。

    卞小尘在袁家,至始至终,都是“没名没分”的,稍熟稔一些的人,只当他是老钟的儿子,和袁家父女俩感情好,住的久了,就奇怪了。可这奇怪也不会持久,毕竟小城镇里,人人着眼的不过是自己脚下的鸡毛蒜皮。

    可住下来没什么,小城不过二十来万人口,镇子上住的人大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来了点新面孔大家都新鲜得要死。哪里像后来的晏城,还需要“暂住证”这种东西。

    卞小尘就这么成了这里的一份子,袁家的一份子。但要上学就有些麻烦了。先是要办户口。袁敬意也挺上心,他这人心虽然算不上软,但一旦认定了,就八头牛拖不回来。给卞小尘办户口并不容易,这是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办事儿的人一个个推诿,把袁敬意气恼了,后来直接“开了个价”。价不低,但并不是袁敬意不肯出这钱,而是他实在看不惯这群人趁火打劫的嘴脸。他一轴,甩袖离去。后来听说可以走孤儿院那一道儿。但县城里的孤儿院,已经破败得不行了,民办的几乎都被取缔了,上头接管,这事儿就得走一个个的关卡。申请递上去,就此杳无音信。卞小尘看着他奔波,灰头土脸地不敢说话,他红着眼睛说,袁师傅,他们说,我是黑户,我……

    袁敬意瞪了他一眼,说,黑户怎么的了?还给你消灭了不成?就这么着,学咱不上了。还省一笔学费呢,让袁歆回来教你!

    即便这好像不太合理,但却在当时顺理成章,可谁也没料到,会有一天,成了那解不开的环的最初一结。

    他渐渐地就活成了袁家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直到四年之后,一个男人走进了袁家的大门,指着卞小尘向袁敬意说,袁先生,这个孩子不是您的儿子吧,我想收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