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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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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眼前的身影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熟悉,又有些畏惧。

    建熙帝慢慢地走近,最后跪坐在太后茶座的对面。一旁的小火炉里,热炭掩映着明灭的光,小锅里盛着的水还很平静。

    太后低下头,揉捻着自己手中的小小茶杯。

    建熙帝的目光慢慢转向桌面——那里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个。

    在离太后最近的位置,有个写了三笔,还未完成的“正”——后天,柏灵就又要进宫了。

    每当这个时刻,太后的心情总是会变好。

    只是这些,建熙帝并不知晓。

    他望着这些正字,一时间心中忽然酸楚起来,他再次抬头,又唤了一声“母亲。”

    四目相对,太后的神情渐渐从陌生转向疑惑。

    “你要是觉得这里的生活太难熬,”建熙帝轻声道,“儿子带您出去转转。”

    儿子……

    老人微微皱起了眉,这个遥远的词汇像是一块砸向水面的巨石,瞬间在她的心底激起无数的水花。

    “十年了。”建熙帝望着身体已经慢慢枯朽、佝偻的母亲,声音变得低缓,“有些事情,也该过去了吧。”

    过去……

    老太后呢喃着,似乎并不明白这个词汇的含义。

    她的身体慢慢前倾,像是想要去看清眼前人是谁

    那只布满了皱纹与老年斑的手向着建熙帝的方向缓缓伸去,似是想触碰建熙帝的脸。

    老去的建熙帝微微低下了头,这个动作让他回想起幼年犯错时被母亲抚慰的时刻——他忽然觉得,这也许就是他今夜想要到这里来的原因。

    怪异的星象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抗的命运,某种针对着帝王的宿命,让他无处遁形。

    他现在不想做谁的父亲,谁的丈夫,亦不想去考虑什么万民的归处。他只觉得这帝宫里的一切都无法为他遮风挡雨,于是他终于想起了被囚禁的母亲。

    上天的宿命是一种宿命,母亲对孩子的呵护又是另一重宿命。

    即便是在命如草芥的世间,也常常见到后者对前者的违抗。

    一个站在世间最高处的帝君,也一样是母亲的孩子。

    他忽然觉得太后变得痴傻了也是一件好事,他不必解释什么,辩白什么,只需要把头低下来,就能再次栖身于某种久违的呵护之下。

    哪怕这种呵护,在他幼时就已经是一种奢望。

    建熙帝轻轻叹了一声。

    然而太后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瞳孔骤然缩紧——距离拉近,建熙帝的容貌清晰地映在老太后浑浊的瞳仁中。

    黄崇德立即觉察到了几分异样,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年迈的太后突然发出了与她的身型毫不相称的咆哮。

    倏然之间,一整张茶案都被太后掀翻,木桌直接撞翻了一旁煮水的小锅,将要沸腾的熟水泼洒在地面,激起一阵白热的水汽蒸腾。

    老人发出一声撕裂的,悲恸的长啸——建熙帝的左颊上随即多出了两道血印,他已经本能地往后躲闪,但太后的指甲仍旧划破了他的脸。

    “皇上!”黄崇德立刻上前阻挡,一直站在太后左右的宫女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几人紧紧扑上前按住了发狂的太后。

    建熙帝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捂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太后的声音像是最粗粝的岩面,一瞬间的歇斯底里直接撕破了她的嗓音。

    “刽子手——!”

    她的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两眼几乎要溅射火星,干枯苍白的五指奋力抓向建熙帝的方向。

    “刽子手——!!!”

    “啊……啊——!!!”

    老人悲凄的呼号在慈宁宫的上空激荡,每一声都像抽打在建熙帝的心口上。

    在激烈的挣脱与遏制之中,太后松散挽起的长发已经彻底散开,银白色的乱发挡住了她的半张脸,也让她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显露出某种油尽灯枯的虚弱来。

    “刽子手?朕?”建熙帝放下了挡着左颊的手,在片刻的惊慌过后,原本残存于眼底的最后一点温存也消散了,他又变回了黄崇德最熟悉的样子,“……不都是你们教会的吗?”

    太后剧烈地呼吸着,她的体力已经差不多快要到达了极限。

    尽管如此,老人仍然在低声地指控——只是没有人能听懂那些悉悉嗦嗦的低语是在说些什么。

    两个戴着铁面具的宫人上前,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被太后掀翻的乱象。

    建熙帝一声冷笑,缓步走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后——老人被按坐在靠墙的地面上,尽管已经虚弱到了极限,但她仍然用某种带着憎恶的目光,死死瞪着建熙帝的眼睛。

    某种虚无缥缈的假象和妄想被撕碎了,建熙帝俯身蹲下。

    “朕把你关在这里,真是没有关错。”他冷声说道,“你到现在还是死不悔改,是不是?”

    “……悔改?”太后的嘴角轻轻抽动,似乎带起了一抹笑意,又像是因为癫狂而陷入了某种无所畏惧的淡泊里。

    她的语言支离破碎,然而在所有意味不明的词句里,建熙帝还是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道尧。

    陈道尧。

    建熙帝的侧脸微微动了一下,“是啊,只有他是你的儿子,你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不过他现在在哪里呢?你老了,走不动了,你的道尧呢?就算他还活着,他能来你膝下尽孝吗?”

    太后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伤心地低下了头。

    “一个活死人,”建熙帝拧起了眉头,嘲弄地开口,“我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也值得你们投入那么大的心力。他随便做点什么,写一副字,背几句诗文,你们就前呼后拥地夸赞,那不是朕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吗?”

    建熙帝微微昂起头,睥睨着眼前的老人,“你多看一眼了吗?”

    老太后神神叨叨地捂住了耳朵,然后又忽然扑在地上,似乎在伸手摸索着什么。

    “我的半印……”她轻声地呢喃着,“我要找我的半印……我的半印呢?”

    建熙帝望着眼前疯疯癫癫的老妇人,忽然觉得心底里最后的一点火焰也熄灭了。

    他怎么会天真到,要向这样的一个人,求安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