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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报之琼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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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落下了。

    墨烟立在两副门神画像前。

    这回她两手空空,却连抬起手扣门的力气都没有。

    “墨烟?”

    白启鸣的声音从侧边响起,其间有未经掩饰的惊喜。

    墨烟扭过头,望着锦衣青年从小巷岔口走过来。

    他是如此俊朗,如同春阳在秋末的萧瑟晚风中穿行而过。

    “你今天下工晚了?”

    “最近北镇抚司公务多,墨烟你清楚的。”白启鸣解释道,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取下佩剑和腰牌,从一名锦衣卫蜕变回儿子、幺弟,准备迈进家门,“不进来么?”

    或许本该点头,但墨烟快速地摇了摇头。

    白启鸣愣住,神情疑惑起来。

    “怎么了,墨烟,发生什么事了?”

    墨烟耳边响起昨日莫迟雨与她说的话:你去问问他。你问他,如果你是一个女子,他愿不愿意娶你为妻。

    墨烟开口道:“我在督查院呈递的奏章上看了令尊的名字。那是都御史所查谋逆大案宁王同党的名单。”

    “……什么?”

    “如若令尊令兄有何可以走通的门路,还请近日多去走动走动,看看是否有人愿为他疏通说情。等到奏章呈递到圣上面前,量刑如何便要全看圣心。众人皆知——圣心并非不可动摇。无论如何唯有竭力一试,尽量保全。”

    说完这些,墨烟低头行礼,转身离开。

    她知道白启鸣下意识地想挽留她,但她选择不回头不止步。

    -

    墨烟回莫迟雨外宅时,被叫到饮茶的厢房去。莫迟雨坐在榻上琢磨棋谱。

    那是围棋。墨烟不太懂黑白子儿们的斗争技巧。

    墨烟走过去将蜡烛芯剪亮些,随后照常例搬小凳坐在他腿边,用小玉槌为莫迟雨捶按膝腿。墨烟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光,她一直喜欢,无论这种安静是处在何种境地,无论这种安静是何人赋予。

    她热爱尽情释放她过剩的活力,喜欢在屋檐和其他开阔可见天空的地方穿行,也喜欢这样的夜晚。

    白天莫迟雨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管她;但晚上他总还是能空出些时间——墨烟期待今天莫迟雨能暂时放过她。

    但莫迟雨毕竟是莫迟雨。

    他将棋谱位置挪动半寸,瞥她一眼,开口道:“你问过他了么?”

    “问什么,督主?”

    “不要明知故问。”

    “我没有。”墨烟允许自己表现出一点儿委屈,“我是真的没有明白。”

    莫迟雨哼了声:“你被我养得太懒,连思考都变得费力气了?”

    “因为您总是替我们安排好该做的事,督主。而我很听话。”墨烟抬头看他,带着很明显的讨好。她的讨好和那些宫里头求着干爹赏赐的小太监不一样。但究竟是何处不一样?

    “不。你不听话。”莫迟雨说。

    “我不听话吗?”

    墨烟的吃惊毫无虚假。

    “你不听话。但这不是你的错。”莫迟雨平静地说,“这是我的错。”

    这是墨烟从始至今唯一一次听到莫迟雨说出这样的话。他当然也会跪在皇帝面前称“卑臣罪该万死”,但其实他从不认错,因为他确实没犯错。

    “墨烟。去把白闻熹叫来。”

    “什么?现在,到这里?”

    “现在。”接着他又顿了顿,改变主意,“不,你留在这。让王小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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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厂卫原就视夜禁为无物,出入方便。

    王小燕骑马而行,很快往返。

    墨烟心情焦躁地看着莫迟雨摆棋谱。

    她确实是太过听话,以至于完全不知如何反抗。

    白启鸣跟在那名模样俊俏的宦官身后,走进了这栋临东厂而建的宅邸。前来找他的这名宦臣自称“王小燕”,眉目清秀,说话时自然而然挂着笑容,白启鸣很快便将他与墨烟口中念叨过的“小燕哥哥”相对应。

    “莫厂公为何深夜寻我入府?”想到今日傍晚的事,白启鸣心乱如麻,但无论如何他那时还是留意到了墨烟不同寻常的神态,于是问,“与墨烟有关么?”

    “莫厂公自会与你谈的。”王小燕的语气恭敬而疏离,与白启鸣和墨烟初识时她的语调相仿。

    于是他跟在那位王小燕身后穿过道道回廊,来到后院内室。

    他在走廊上看到了墨烟。

    她站在一间点亮灯的房间外,望着他们。屋内的烛光照亮她的侧脸。

    等到走得更近之后,白启鸣想要开口打个招呼。但就在这时,屋内传出了男子清冷的声音:“墨烟,自己到前院去,没有吩咐不要回来。”

    当莫迟雨在屋内开口时,墨烟便立刻转向敞开的门扉,认真谛听。

    实话说,白启鸣并不了解墨烟身负近侍之职是何种模样。

    如今一看,她的确认真对待自己的职务,如斯恭谨以至于令他微感陌生。

    在听完屋主那奇怪无理的要求后,她只是顺从地俯身,接着便走下阶梯,从院中小径穿过。她没有提灯,身形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等到她彻底离开这方院落,门内再度响起声音:“白总旗,请进。”

    王小燕朝前一步,侧身做出邀请姿势。

    白启鸣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屋内。

    -

    这是白启鸣第二次见到莫迟雨。

    莫迟雨斜靠在榻上,腿上披着一块漂亮的灰白色动物皮毛,他正在饮茶,面前桌上有一副棋局。这番模样有失待客之道,与此同时也就是说,他并不将白启鸣视作客人。

    “白总旗,请坐吧。”他指一指桌子另一侧。

    白启鸣行过礼,依言坐下。

    屋子里有一个暖炉。除了金丝罩下炭火发出的噼啵声,屋内安静无比。莫迟雨将茶盏放下时,精美纤薄的瓷器轻轻磕碰发出脆响。

    白启鸣不得不承认脉搏因紧张而急促,手心也微微发汗。他几乎可以说是极其失礼,目不转睛地盯着莫迟雨。

    终于,莫迟雨开口了。

    “如若无人相助,恐怕您的父亲白问清难逃一死。”

    他说得笃定而冷漠,且如此单刀直入,令白启鸣霎时愣住。

    他的视线转向白启鸣的脸,那对眼睛锋利如刀,冰冷如霜:“据我所知,令尊今日接连拜访他从前的友人。显然他已经有所预感,或是知晓了一些事。”

    白启鸣张了张嘴唇。

    而莫迟雨并不容许他磕磕碰碰回应。

    “那是徒劳无功。”莫迟雨决然说道,“白问清如今无权无势,家中又无余财,如此求人在这京城中是无用的。白总旗,接着我便明说了——也请你如实回答。”

    “……是。”

    “好。”莫迟雨颔首,口间字落如箭,“为了救你父亲的性命,救你与你兄长的前程,你愿意付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