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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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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今天登基了吗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一章多谢你第二百三十一章多谢你

    她服用过世上最恶的毒药,也见识过最肮脏的人心。

    赵盈本以为她无坚不摧。

    牵机不是入腹的,是从她头顶浇灌而下,在她表皮上铸成铜墙铁壁一般。

    到头来却也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她临死时才知她是个有母无父的可怜人,重生回来一日也不敢去想。

    秘密之所以被称之为秘密,是不可与任何人说的。

    她不止一次想过,她的身世,至少舅舅舅母应该是知晓的。

    只是她从没开口问过。

    原来不是不想,是不敢啊。

    碰一下,心脏抽痛。

    钝刀子剌肉,与牵机原是不同的。

    虞玄来。

    赵盈右手压在胸口处,整个人都坠坠的。

    这个名字她是熟悉的。

    无论兵部还是吏部,乃至刑部所载昔年虞玄来与颖王勾结,后伏诛,五马分尸,满门抄斩,虞氏先祖明国公爵位褫夺,牌位撤出太庙功德祠。

    她是虞氏女——她先祖乃是大齐开国元勋,世代行武,累战功无数,为大齐开疆拓土,固守河山,是几代的忠良人家。

    原来她本就是名门之后,她本就是天之骄女!

    兵部旧档中,她亲生父亲年仅十九岁时随军上阵,便已立下赫赫战功,生擒北国前锋大将,得北国二十万两赎银,一战成名。

    “溥天同庆,年年沈醉花月。”

    赵盈面无表情,眸色沉痛,字字顿着。

    赵承衍看她那样痛苦,越发拧眉:“什么?”

    “太平欢里唱太平,无人忆,昔年将军征战死。”赵盈咬紧后槽牙。

    她想起那首《密州出猎》。

    左牵黄,右擎苍。

    亲射虎,看孙郎。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那才是她父亲原该有的豪迈与归宿,却不是……

    “我父亲——”声音刻意拖长,父亲二字,是陌生的,此刻却让她心中有了莫名的归属感,“是真的附逆成奸吗?”

    她不答反问,其实几句话说下来,都是驴唇不对马嘴的。

    但这种事情,此时再要追问,本身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赵承衍突然明白过来。

    说不得在赵澈伤人那个夜晚之前,她便知道了。

    那不过是借口,她趁机半出宫。

    她想做皇太女,不是因为不愿把命运交到赵澈手里,而是心中怀揣着对皇帝的恨意,对赵家的不满。

    为君者,强占人妻,她小小的年纪……可皇帝对她一向宠爱,她究竟是……

    赵承衍眉头紧锁:“你觉得他是吗?”

    她不知道。

    她从没见过亲爹,但她觉得不是。

    赵盈深吸口气,试图直起身:“如果他真的附逆,即便五马分尸过于严重,也是咎由自取,我无话可说,可若不是——”

    她一双手死死按在扶手上:“我想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承衍好像也并不意外,不过还是问了句:“我以为你会先追问我如何知晓你的身世,也会迫切的想要封住我的口。”

    “我为什么要封你的口?”赵盈平静反问,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她别开眼,不再看他:“皇上和太后都知道,恐怕皇后也知道吧?隐瞒了十五年的事情,你要挑明,我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又怎么样呢?

    我自来是孑然一身,便没什么可怕的。”

    她说孑然一身,赵承衍眉心一动:“宋家也不怕?”

    “是天子强占人妻,做出这等下作事情,与我舅舅一家何干?”她嗤笑,面上全是讥讽,“燕王殿下这话问的好生奇怪。”

    赵承衍面色微沉:“叫我什么?”

    “难道错了?”

    她果然是恨着赵家每一个人的。

    从前在他这里虚与委蛇,是为了她的御极之路,不得不做做样子。

    话都挑明了,摊开在台面上,她就不遮不掩。

    “从前怎么没想过自己查查生父的事?”

    赵盈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投去:“怎么查?是去问皇上,还是去问太后?当年的知情人我一个不认识,但就算真的还有知情人能活下来,也是皇上和太后身边的心腹,他们会跟我说?”

    宋昭阳是知情的。

    这丫头嘴上说着自己是孑然一身,实则心里把宋昭阳一家看的比什么都要重。

    赵承衍没再问。

    他沉默起来,赵盈便很是不满:“燕王殿下——”

    “你是赵盈,没人认你是虞氏女,少浑叫。”

    赵盈一怔,这人态度竟是……

    她猛然又往他书案方向看去。

    那幅画上,一笔一划勾勒,母亲的神态那样真切。

    作画人定不是第一次画她。

    “皇叔喜欢我母亲?”

    赵承衍彻底无语了。

    母后怀疑此事怀疑了十几年,皇帝嘴上不说,心里也把他当情敌看待,现在这小丫头也这么想。

    天下女人死绝了吗?他赵家的兄弟都要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

    他再没出息,也不会跟兄弟争女人,虽然他深以为清宁殿里那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很不配与他做兄弟的。

    赵承衍冷了脸:“你母亲是顶好的人,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我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她更温婉贤淑的人,但我不喜欢她。”

    他恒一眼过去:“应该算是怜悯,惋惜,昔年她被迫进宫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时,又生出不知多少懊恼与愧疚,再加上年少时的丁点悸动,深以为此后我的正妃当如此。”

    赵盈听懂了:“原来我母亲是皇叔心中白月光。”

    赵承衍神色尴尬,面上极度不自然:“胡说什么?”

    可不就是吗?

    不过从头到尾,赵承衍是无辜的。

    他说得对,父亲被扣上附逆成奸的罪名而遭五马分尸,母亲被迫进宫时,他的确什么也做不了。

    十四五年前的赵承衍,自己都只是个半大孩子罢了。

    “皇家的孩子早慧,皇叔是早慧中的早慧,当年只是个孩子,竟知道这么多内幕。”

    “过慧易夭,你在咒我?”

    “不敢。”赵盈竟比先前真的平缓不少。

    赵承衍想她果真是个奇人。

    天下奇女子原多,她该居其首。

    “如果你爹是被陷害的,你恨吗?”

    赵盈倏尔笑了:“他就算不是被陷害,我也是恨的。”

    赵承衍眼皮一沉,赵盈继而又道:“虞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皇叔既知我翻阅六部旧档,难道我心里没数?

    如皇叔所言,我母亲做虞家妇乃是先帝赐婚,那便自是皇恩浩荡,一段佳话。

    我若生在虞家,也是千娇万宠的长大,还不必经受深宫内廷那些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乌糟事。

    我早就与皇叔说过,看似我是尊贵无极的大齐大公主,实则我一无所有。

    若非昭宁帝因一己之私强占我母亲为妃,我的一生,根本就是另一个故事。”

    她该有爹娘真心疼宠,应该也还会有一母同胞的亲弟敬爱她。

    人生完满固然难得,可她本来是有机会的!

    “皇叔,来龙去脉,你还不曾说与我听。”

    赵承衍摇头:“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

    她怎么会不明白?

    赵承衍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想跟她细说当年罢了。

    她咬牙:“那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有权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赵承衍还是摇头,“你是能认祖归宗,还是能手刃皇帝为你父报仇?

    其实虞指挥使当年究竟是被陷害,还是真的党附颖王,连我都不知道。

    他为人中正不假,战功赫赫也是真,大齐江山永固,你虞家世代效忠,得占去一半功劳。

    可那又怎样呢?

    我只能告诉你,先认识你母亲的的确是皇帝,可不许你母亲入王府的是父皇。

    你母亲和虞指挥使是两情相悦,父皇成全了他们,也埋下了祸因。

    皇帝能为了你母亲舍弃虞家,你父亲难道不能是因你母亲之故要掀翻皇帝?”

    赵承衍声音顿住了。

    是是非非,经年过去,后来人如何说得清呢?

    “赵盈,逝者已矣,何必刨根问底呢?”

    他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感情的事情从来没有什么先来后到。

    昭宁帝动心在先,可母亲不爱他,他也就是仗势欺人的卑鄙之徒。

    至于父亲……

    “我若去调查虞家灭门的真相,才是折辱我父,愧对我虞氏先祖。”

    赵承衍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按了一把太阳穴:“你这是帮亲不帮理。”

    “理?”赵盈笑出声来,不可思议的看他,“天子所为,是理吗?”

    这是个死结。

    宋氏如果死在那场抄家灭门的惨祸里,后来人便再无言,偏她没有。

    昭宁帝几经周折把人弄进宫,名正言顺册为贵嫔,还叫她生下了赵盈,后来又有了赵澈,那他同这个理字,就再沾不上半分了。

    赵盈说的也对。

    她始终是虞氏血脉,为昭宁帝而对她亲爹起疑心,再去调查当年真相,怎么可能呢?

    赵承衍连连摇头,赵盈越发眯了眼:“皇叔又是图什么?”

    “图个高兴,这答案你觉得满意吗?”

    放屁。

    赵盈在心里骂了他一句。

    她舌尖在左侧脸颊处顶了顶,皮笑肉不笑的问他:“因为高兴所以扶持我,明知我不是赵家血脉,也可以眼看着我做皇太女,推翻你赵家江山?”

    “你弄错了一件事。”

    她拧眉,无声询问。

    赵承衍翘着二郎腿,神情再没这么严肃认真过:“天下从来是天下人的天下,江山也本该是大齐百姓的江山。

    我们赵家,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皇位。

    昔年太祖皇帝兴兵起义,于前朝窦氏而言,赵家也是乱臣贼子。

    赵盈,你痴了。”

    什……什么?

    赵盈是真的愣住了的。

    赵承衍这样的言论,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但不该是出自他口。

    他是赵家最嫡支的孩子了,这皇位是从他祖宗传到他爹手里,又到了他亲哥手中的,他却说,赵家于前朝窦氏亦是乱臣贼子……?

    不是她痴了,应该是赵承衍疯了。

    她早知赵承衍于寻常人很不同,却实不知他不同到这地步。

    “你……”

    “觉得诧异?离谱?觉得我疯了?”

    赵承衍显然从她一瞬间呆滞的神情看穿她心中所想:“我姓赵,身上流着赵氏的血,可这不妨碍我认为赵家没什么好人,皇帝也做不好这个皇帝,不光是他,还有他生的三个兔崽子,全都一个样。

    至于你——女孩儿家或多或少目光狭隘,胸怀也不够的,就算有本事坐江山,只怕也将朝堂弄得一团糟。

    但你心性纯善,与赵家兄弟皆不同。

    起初我本是想着,来日你上位,做了大齐女帝,我是皇叔,摄政辅佐理所应当,有我看着,也不会太过。

    后来观你诸多行事,所作所为,我才想着,其实你也用不着我来做这个摄政王。

    你自己,本就可以做得很好。”

    爱民如子,她是能做到的。

    尽管她起初并非是忧国忧民才动此心。

    赵盈喉咙滚了两下:“就因为这个?”

    “但凡赵清三兄弟中有一个争气的,我都不会留你。”

    他平淡的语气透着肃杀,赵盈立时拢眉:“是吗?”

    兄弟不成,赵婉或是赵姝总成的,他都想当摄政王了,便不拘那姐妹俩有没有真本事。

    口不对心。

    “所以现在是对我彻底放了心,不想让我费心猜疑你,提防你,才有常恩王入京之事的?这算步步为营吗?”

    “这不算。”赵承衍挑眉望去,“把和亲人选定成赵乃明,是因我知你不想让杜知邑搅和进来,但你没法向皇帝进言。

    其次今天这番话——”他顿声,抬手,动作一气呵成,指尖指向书案方向,“那本是预备两个月后送给你的生辰礼,如果你今天不来王府走这一趟的话。”

    她来了,他才知她从未对他放心。

    明明她起步时依赖他良多,却绝没有信任二字可言。

    “那皇叔今日言行,算交心,还是算敲打呢?”

    听起来是俏皮玩笑话,但她语气过于正经了。

    赵承衍嗤一声:“算敲打。”

    赵盈果然笑容灿烂:“不,算交心。”

    她在笑,眼神空洞无光,没有了昔日的狡黠与光芒。

    虞玄来的事情,还是刺痛了她的心。

    但小姑娘争强好胜,除了初时片刻,再不愿叫他瞧去分毫。

    于是赵承衍催她:“该问的你问了,该说的我说了,让我清静片刻,快走吧。”

    赵盈黯淡无光的眸中聚拢出三分光亮,缓缓起身,盈盈拜礼:“燕王殿下,多谢你。”

    谢你的宽厚仁德,体贴谅解。

    谢你未与昭宁帝沆瀣一气,朋比为奸。

    更谢你——内心深处,信虞氏无辜,满门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