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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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放学，张颖把写好的国旗下演讲稿给周爽看，周爽认真读了一遍，感觉力度有点儿太大了。
“这么写行不行呀？会不会有点儿用力太猛了？”周爽说完，指着其中一段问，张颖接过看了看，那段是这样写的：
我想请问各位同学，你们是否认真想过，你们的理想是什么？你们是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还是在为老师和家长的理想而奋斗？我们大家日复一日三点一线的生活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考一个好大学？为了一纸文凭？再然后呢？为了一个好工作？为了挣好多好多钱？为了房子？车子？……难道这些就是我们用整个青春作为交易所换来的？谁能告诉我：我们是在享受青春，还是在让出青春？我们是在为了明天而奋斗，还是在为了明天而焦虑？我们是在努力创造火热的未来，还是在蝇营狗苟生存的资本？
教育，不应该这样短视！学习，不应该这样功利！我们，再也不要做提线木偶，集体无意识地走大人为我们设计好的路！
张颖读完后，看着周爽说，“你觉得说得有些过了？这些不都是以前我们讨论时说过的话吗？”
“是的，我们平时讨论时可以这样说，但如果在国旗下演讲时去这样说，除了能逞一时之快，可能实际效果和意义不大。因为我们除了发牢骚外，给不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来，反而可能对一些积极备考的同学造成负面影响，咱们承担得起吗？更重要的是，这篇稿子，太激进了，审稿能通过吗？不能通过的稿子，再好有什么用？”
“好了，别说了，都是你的理儿，那你说怎么办？”张颖皱着眉头问。
“这个，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好，只是觉得这样写是很解气，但可能最终效果不好，而且领导审阅这一关肯定通不过。”
张颖咂咂嘴，“你就给个修改意见吧？”
“要不稍温和点儿，即说出咱们的心声，又让领导和老师说不出什么，然后关键是事后也不会被学校追究，这样最好。”
“想让老师和学校领导审阅通过恐怕啥都不能往上写了。”
“咱们可以试试。”
张颖点头表示同意，“那你给改改吧。”
周爽笑了笑，只好点头。
张颖说，“不能太久呵，明天上午必须弄出来，要交班主任周老师先过目的。”
周爽收到。
晚自习，周爽把写好的稿子交给张颖，“这么快！”张颖没想到。
张颖接过稿子看了看，周爽把上午指到的那一部分改了，其他地方只是略改了些语气词什么的，减轻了语气，最后又加了一段，算是落脚。
张颖把那段改过的又细看了一遍，周爽是这么写的：
我想请问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是否认真想过你们的未来，你们是否认真规划过自己的人生，你们是否明白当前每一天的学习对你将来的意义。请不要告诉我你仅仅是为了考上大学，请不要信口开河地说你仅仅是为了一张文凭。
学习是为了让你的眼界更开阔、舞台更辽远，人生更精彩，所以学习不是为了老师，不是为了家长，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至于今天，我希望同学们明白，学习不仅要学到知识，更要学会做人；读书不仅要知晓天地，更要淘冶情趣。高考能够影响我们一生，但是绝对决定不了我们的人生！要学会学习，更要强身健体，否则学习只会带给你孱弱的体质和厚厚的眼镜片。
周爽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不要把你的人生目标定得那么狭隘，不要把你的学习看得那么功利，只要你努力了，考得好或是不好，美好的未来都在等着我们，让我们携手并进，共同追赶那明天的朝阳吧！
张颖看完点了点头，“好像比我写得温柔多了呵。”
周爽笑着说：“其实你写得比我这个好，我只是考虑稿子的通过性。再好的稿子，首先要保证能有机会讲出来吧，我这个稿子意思跟你的差不多，只是加了点儿积极地内容，领导和老师容易接受些吧。”
“你分析的有道理，我原先就一昧地控诉来着，没有想着如何去引导。”
“总之，不能因为对这种教育体制的不满和控诉，就厌恶学习或倡导知识无用论，那样就走向消极了。”
“好的，我赞同这样改，那就把这个稿子交给班主任了。”
“你再把把关。”周爽忙说，“我也是想到这么多，也不一定没有问题，你再把把关，把把关……”周爽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儿前怕狼后怕虎。
张颖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课间操结束，张颖告诉周爽，班主任周老师看过了。
周爽忙地问周老师的反应。
张颖说，“周老师当时正忙，没有细看，大致看了看，说没什么，不过还给我稿的时候又看了看最后一段，嘟囔了一句什么，最后说先交给学校政教处看看吧，就这样，我拿回来了，班主任这关算是先过了。”
周爽说：“听你的意思，如果细看是不是有危险呀？”
“这个稿子不细究的话，看不出啥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了，通篇没有什么过分的内容，跟其他班演讲时写得稿子区别不大。”
张颖这么一说，周爽觉得很不是滋味，“张颖，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稿子改得没味儿了，跟咱们之前的初衷有点儿远了？”
张颖没有说话，想了想说：“心里面是有点儿觉得不够劲儿，但是理智上来说，那篇稿子肯定也不行，通不过，如果咱们硬来，……到时候，谁演讲可能谁倒霉，咱俩也都脱不了干系。”
周爽看张颖若有所失的神情，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晚自习，张颖把稿子往周爽面前一扔，叹了一口气说：“政教处侯科长看过了，打回来了，让重写。”
周爽诧异地看了看张颖，然后拿起稿子看了看，上面没有任何批示或修改的地方，“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辅导员说侯科长看了很不悦，让咱们重写。”
“是哪一段儿不行还是全不行，是局部重写还是全部推倒重来？”周爽担心的是工作量。
“我问辅导员了，他还算信任我，把他的意见都跟我说了。他说咱们写的内容把一个明确无异议的目标给弄模糊了，这样很不好。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就是家长送咱们来这儿上学的目标，学校和老师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们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然后说，现在一些报纸杂志还有网上写的东西，不能说都不对，但是在当前的高考体制下，成绩是硬道理，马虎不得，思想一乱就会影响学习成绩，所以，他的建议是大改。”
周爽把稿子快速地重新浏览了一遍，真的找不出什么用词不当的地方，气得把稿子往桌上一扔，没好气地看着张颖，“这也太可笑了吧？这稿子有什么大逆不道呀？我怎么看不出来呀，还要大改？”
张颖看了看周爽，“看到了吧？你不是说要温柔点儿吗？现在……”
周爽用双手十指从额头到脑后来回梳了几遍，疏通下头部血液循环。想了想说：“再改就只能改成和其他班一样的稿子了，千篇一律，没有思想，喊口号，努力学习，拼搏高考……”
“怎么办？”
周爽看张颖等着自己回答，便说：“如果听领导的话，简单地来，就去网上下一篇演讲稿，包管能通过。”
“你甘心吗？”张颖追问。
“不甘心！”周爽有气无力地说，“再或者……”周爽看了张颖一眼欲言又止。
“或者什么，你说呀。”
“或者，咱们就来个上次说的临阵换稿，敢不敢？”
“敢！”张颖好像早这么想了。
“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临阵换稿，正演讲时就可能被领导当场夺下，或者也可能当场不会，等演讲结束后被老师请去谈话，甚至受到处分也不是不可能呀。”周爽把各种可能的严重后果说出来。
“是的，这个我知道，但是你不觉得很过瘾吗？他们越不让我们这么做，越压抑我们，我们越要这样做，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他们听到我们真实的内心的呼声。”张颖目光炯炯地看着周爽。
周爽从来没见过张颖这样的目光，张颖在自己印象里一直是一个有思想但很传统规矩的女生，不会做多出格的事的，现在没想到她比自己还疯狂。
“那……，谁来演讲？”周爽小心地问。
“当然是我了。”张颖不假思索地说，看来她早就想好了。
“你早想好了？”
“我就是从政教处回来路上想好的，而且，我想还讲第一份稿子，那个稿子更有力度。我不怕有什么后果，而且，我确信天塌不下来，一篇稿子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的。如果有什么严重后果，我也愿意自己承担，不会连累你。”张颖慷慨激昂地说。
周爽看着激动地张颖，说：“其实现在想想，你开始写得稿子也许才是最好的，改革一件事情或者影响一些人的思想哪有那么容易？没有激烈的主张，根本不会引起那些保守人士的关注。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你说屋子太暗，需要开扇窗，一堆人会来阻止，你说要拆屋顶，也许他们就会来调和，同意你拆窗了。我们现在就是需要拆屋顶了！”
“对！拆屋顶！”
“好吧，张颖，就按你说的来……但我还是不希望对你有什么严重影响。不如，还是我来演讲吧，你是优秀学生，学校和老师对你抱很大的希望，如果你做这样的事，学校和老师会很难堪和失望，可能会对你不好，如果是我，可能会轻些。”
“不用了。”张颖坚定地摇摇头，“这次，我想得很清楚，这也许会是一件对我来说很有意义的事，所以这也是我认真思考过的决定。而且，我相信学校和老师。要知道，很多观点他们其实是同意的，只是所处的位置，以及体制和惯性的强大，使他们不得不那样做。而且，也许我是最佳的人选吧，这是我们共同策划决定的，我会把稿子讲好，这一定会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可以铭记史册的一件事。”
确实这样，周爽看着兴奋激动地张颖，心里明白张颖的想法，这件事真是件石破天惊的事，也是一个将来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会为自己自豪的事，周爽从心里也想讲这份稿子。
转眼星期一到了，该来的总会来到。
升旗仪式，各班整队陆续到达综合楼旗坛前，政教处侯科长宣布升旗仪式开始，出旗。
周爽执旗，李雯和谢颖是护旗手，因为事先经过了较好地排练，周爽把踢出的正步适当调小，三人踩着整齐的步伐，稳稳地走到旗杆前，绑旗，捆好后站好位，等侯命令。
侯科长喊：奏国歌、升旗！
国歌声起，周爽按照事先的排练和指导原则，按照稳定的速度慢慢向上拉。
事实上从旗杆正下面往上看，很难准确判断国旗的位置和距顶端的距离，特别是何时到达最后一拉，因此，周爽的指导原则是按照练习时掌握的速度稳定地往上拉，不搞什么前慢后快或先紧再松再紧的老把戏，也不强追求音乐刚完刚好升顶的效果，一切只按稳定速度上拉，要么音乐刚结束刚好升顶最好，要么音乐结束前就升顶。
一切还算顺利，周爽默默地在心中数着上拉的次数，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在最后一个音乐节拍结束前，终于升顶。
人群中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叹息声，好像在惋惜就差一丁点儿没有达到十全十美。
周爽、李雯和谢颖一起走回综合楼，张颖此时正站在一层大厅门里，四个人来到一块儿，一起往外看侯科长的下一步安排。
周爽扭头看了看张颖，张颖神色严峻，略显紧张。
周爽什么话也没有说，伸手握了握张颖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此前，周爽和张颖就演讲稿又讨论修改了好多次，周爽希望尽可能地既达到原意又不出现太多的过激词语，减少牢骚和情绪性话语，多提建设性意见，尽可能减轻事后可能带来的影响和损害。
此时，终于要等到这一刻了，马上就该国旗下演讲这个环节了，演讲者是张颖，周爽从心底来说，还是有些忐忑，真担心稿子讲出来会不会有什么重特大影响，周爽考虑好了，如果真有什么学校无法宽恕和原谅的，自己一定要力挺张颖，和她一起承担这份责任。
“下面是国旗下演讲，演讲者是三年级五班的张颖，大家欢迎。”随着掌声响起，张颖略整了下衣衫，向周爽、李雯和谢颖挥了挥手，向着演讲台走去。
周爽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心里变得格外沉静，一点儿也没有了刚才的紧张与不安，也许人就是这样吧，只要是想好要做的事，不管什么事，不管多大事，真正到了跟前，人反而会平静下来，此时所要考虑的，仅仅是如何完成罢了。
张颖走到演讲台前，向侯科长躹了一躬，站在了话筒前，开始了演讲。
“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青春和梦想，一起前行。”
下面掌声响起，侯科长和刘老师从演讲台往后退了退，退到了大厅门口。
周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由得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李雯和谢颖，谢颖什么都不知道，李雯知道下面会有换稿的事儿，看她紧张程度不亚于自己。
忽然李雯冲周爽使了个眼色，向前走到侯科长身边，把侯科长叫到了大厅内。
周爽心领神会，侯科长是关键人物，没有他在张颖身边，张颖就不会那么担心和紧张了。
来到近前，侯科长扭头先看了看站在大厅门外的刘老师，刘老师忠实地站在张颖后面，正认真地整理衣扣。
侯科长笑眯眯地先说：“你们旗今天升得不错，辛苦了。”
李雯笑着说：“谢谢侯科长夸奖，您过奖了，还不够完美。”
“可以了，几乎是音乐刚完，旗就升顶了。”
李雯向周爽使了个眼色，周爽忙接过话说：“我在下面练习的时候数过，每次大概拉二十公分的话，得拉二十六下，速度不用太快，拉得好的话正好音乐结束升顶，还是没有掌控好。”
“很好啦，不用太苛责了，以我经验看，能升到你这个效果的升旗不到百分之十，效果很好啦。”侯科长安慰周爽，周爽装出一幅懊恼惋惜的神色。
“都像你们这样认真的话，升旗仪式保证会越来越好的。”侯科长鼓励。
李雯说：“侯科长，我刚发现一个事儿，想给您提个建议。”
“好，你说吧。”侯科长笑着说，周爽知道侯科长平时很欣赏李雯的能力。
“来，周爽，你让侯科长看看你的手。”李雯不容手说，把周爽的手拿呈到侯科长面前。
侯科长认真一看，只见周爽的双手上现条深深的黑印，不用说，这是升旗时，旗绳印上的印迹。
“侯科长，你看周爽的手就知道了，咱们学校的旗绳太紧，又粗又紧，如果是两个女生，几乎都拉不动。今天是我跟周爽一起升旗，主要是靠他使力，我根本弄不动。上次其他班女生说起升旗的事儿，我还不信，这次自己亲自一升旗，我是相信了，太沉了！”
侯科长又认真地看了看周爽的手，李雯也把手伸到侯科长面前，也是深深的两条印，侯科长笑着点了点头，“确实是，确实是，当初安装的时候我在现场，当时就发现这个问题了，不过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应该改，应该改。”
外面忽然传来了山呼海啸地鼓掌声，侯科长向外面看了看，笑着说，“看来同学们很欢迎张颖的演讲呀，你们这次升旗仪式和演讲都很成功呀。”
周爽和李雯、谢颖对望一眼，看来侯科长没有听到张颖的演讲，张颖继续说道：“同学们，我们都是新一代的青少年，背负着父母对我们的期望……”
李雯赶忙继续问侯科长，“侯科长，升旗是个很严肃的事情，但也是个很专业的事儿，有时候升旗很难保证国歌结束旗正好升顶，你觉得如果音乐结束前升顶和音乐结束后升顶比，哪个好些。”
“你说的这个是真的，我们当然都知道，升旗确实是个很专业的事情，所以咱们国家才有专门的仪仗兵和升旗手，你看□□前的升旗手，非常专业的，从每步多少公分，到走多少步，人工升旗时拉多少下，每次拉多少公分，都要求非常精确的。”田科长给三个人科普。
外面又是山呼海啸地鼓掌和欢呼。
侯科长往外看了看，不由得凝神听张颖的演讲。
“侯科长！”李雯再次把侯科长叫住，“通过这次升旗，我觉得如果把控不好，没有必要强求一致性，只要稳稳地把国旗升上旗端就行了。”
“我也这样认为。”周爽说，“如果感觉不行，可以在音乐结束前就把旗拉到顶端，这比最后使劲儿往上赶要好看得多，否则，升旗仪式会弄得很不庄重。”
“嗯。”侯科长手抚下巴，“你们说得有道理，我以前也感到升旗手在最后为了赶音乐结束时正好登顶，有点儿忽慢忽快地，最后还猛拉一下，不太庄重，看来大家都有这个感觉，这个有必要在以后的升旗手培训上讲一讲，这个，刘老师，……”刘老师不在身边，侯科长下意识地转身往外看了看。
刘老师此时站在大厅门外正表情焦虑地左顾右盼，看着楼前同学们的反应，站在他前面的张颖右手不时地做挥舞状，演讲正酣。下面不时地传来热烈地鼓掌声。
侯科长扭回头看着李雯说：“你们班张颖很厉害呀！以前的国旗下演讲没见过这么热烈的效果呀。”
“那是领导和老师指导的好。”李雯说。
“没有，没有，稿子都是你们自己写的，我只是稍微把了把关。”侯科长“不敢贪功”。
外面又是一阵热烈地掌声，周爽见外面的刘老师神色有些不对，好像有些着急，开始不时地转身向大厅里张望，只是几次都没有恰好和侯科长目光相接。
“是不是快演讲完了？” 侯科长问。
周爽和李雯估计演讲内容快完了，不好再故意拦住侯科长，只应和道：“应该快演讲完了吧。”
侯科长说：“你们提的意见和建议很好，我们会研究考虑的。”说完便向外面走去。
周爽、李雯和谢颖也忙走到大厅门口，向讲话台看去，只听张颖说道：“同学们，我们背负着老师和家长对我们的期望与信任，我们也有着我们自己的理想与信念，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学会思考自己的人生，学会规划自己的未来，不为别人，只为我们自己，去打拼出来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谢谢。”
下面掌声雷鸣。看来同学们极喜欢这篇演讲稿。
周爽看到刘老师略微皱了皱眉头，向前几步，侧身接过张颖的话筒。
侯科长因为没有认真细致地从头到尾听张颖的演讲，似乎没有觉察出什么问题，张颖转身回来时，侯科长还笑着向张颖点了点头，但张颖可能是太激动或太紧张了，没有抬头看田科长的神情，径直走回大厅。
第二天上午放学，张颖把写好的国旗下演讲稿给周爽看，周爽认真读了一遍，感觉力度有点儿太大了。
“这么写行不行呀？会不会有点儿用力太猛了？”周爽说完，指着其中一段问，张颖接过看了看，那段是这样写的：
我想请问各位同学，你们是否认真想过，你们的理想是什么？你们是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还是在为老师和家长的理想而奋斗？我们大家日复一日三点一线的生活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考一个好大学？为了一纸文凭？再然后呢？为了一个好工作？为了挣好多好多钱？为了房子？车子？……难道这些就是我们用整个青春作为交易所换来的？谁能告诉我：我们是在享受青春，还是在让出青春？我们是在为了明天而奋斗，还是在为了明天而焦虑？我们是在努力创造火热的未来，还是在蝇营狗苟生存的资本？
教育，不应该这样短视！学习，不应该这样功利！我们，再也不要做提线木偶，集体无意识地走大人为我们设计好的路！
张颖读完后，看着周爽说，“你觉得说得有些过了？这些不都是以前我们讨论时说过的话吗？”
“是的，我们平时讨论时可以这样说，但如果在国旗下演讲时去这样说，除了能逞一时之快，可能实际效果和意义不大。因为我们除了发牢骚外，给不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来，反而可能对一些积极备考的同学造成负面影响，咱们承担得起吗？更重要的是，这篇稿子，太激进了，审稿能通过吗？不能通过的稿子，再好有什么用？”
“好了，别说了，都是你的理儿，那你说怎么办？”张颖皱着眉头问。
“这个，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好，只是觉得这样写是很解气，但可能最终效果不好，而且领导审阅这一关肯定通不过。”
张颖咂咂嘴，“你就给个修改意见吧？”
“要不稍温和点儿，即说出咱们的心声，又让领导和老师说不出什么，然后关键是事后也不会被学校追究，这样最好。”
“想让老师和学校领导审阅通过恐怕啥都不能往上写了。”
“咱们可以试试。”
张颖点头表示同意，“那你给改改吧。”
周爽笑了笑，只好点头。
张颖说，“不能太久呵，明天上午必须弄出来，要交班主任周老师先过目的。”
周爽收到。
晚自习，周爽把写好的稿子交给张颖，“这么快！”张颖没想到。
张颖接过稿子看了看，周爽把上午指到的那一部分改了，其他地方只是略改了些语气词什么的，减轻了语气，最后又加了一段，算是落脚。
张颖把那段改过的又细看了一遍，周爽是这么写的：
我想请问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是否认真想过你们的未来，你们是否认真规划过自己的人生，你们是否明白当前每一天的学习对你将来的意义。请不要告诉我你仅仅是为了考上大学，请不要信口开河地说你仅仅是为了一张文凭。
学习是为了让你的眼界更开阔、舞台更辽远，人生更精彩，所以学习不是为了老师，不是为了家长，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至于今天，我希望同学们明白，学习不仅要学到知识，更要学会做人；读书不仅要知晓天地，更要淘冶情趣。高考能够影响我们一生，但是绝对决定不了我们的人生！要学会学习，更要强身健体，否则学习只会带给你孱弱的体质和厚厚的眼镜片。
周爽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不要把你的人生目标定得那么狭隘，不要把你的学习看得那么功利，只要你努力了，考得好或是不好，美好的未来都在等着我们，让我们携手并进，共同追赶那明天的朝阳吧！
张颖看完点了点头，“好像比我写得温柔多了呵。”
周爽笑着说：“其实你写得比我这个好，我只是考虑稿子的通过性。再好的稿子，首先要保证能有机会讲出来吧，我这个稿子意思跟你的差不多，只是加了点儿积极地内容，领导和老师容易接受些吧。”
“你分析的有道理，我原先就一昧地控诉来着，没有想着如何去引导。”
“总之，不能因为对这种教育体制的不满和控诉，就厌恶学习或倡导知识无用论，那样就走向消极了。”
“好的，我赞同这样改，那就把这个稿子交给班主任了。”
“你再把把关。”周爽忙说，“我也是想到这么多，也不一定没有问题，你再把把关，把把关……”周爽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儿前怕狼后怕虎。
张颖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课间操结束，张颖告诉周爽，班主任周老师看过了。
周爽忙地问周老师的反应。
张颖说，“周老师当时正忙，没有细看，大致看了看，说没什么，不过还给我稿的时候又看了看最后一段，嘟囔了一句什么，最后说先交给学校政教处看看吧，就这样，我拿回来了，班主任这关算是先过了。”
周爽说：“听你的意思，如果细看是不是有危险呀？”
“这个稿子不细究的话，看不出啥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了，通篇没有什么过分的内容，跟其他班演讲时写得稿子区别不大。”
张颖这么一说，周爽觉得很不是滋味，“张颖，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稿子改得没味儿了，跟咱们之前的初衷有点儿远了？”
张颖没有说话，想了想说：“心里面是有点儿觉得不够劲儿，但是理智上来说，那篇稿子肯定也不行，通不过，如果咱们硬来，……到时候，谁演讲可能谁倒霉，咱俩也都脱不了干系。”
周爽看张颖若有所失的神情，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晚自习，张颖把稿子往周爽面前一扔，叹了一口气说：“政教处侯科长看过了，打回来了，让重写。”
周爽诧异地看了看张颖，然后拿起稿子看了看，上面没有任何批示或修改的地方，“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辅导员说侯科长看了很不悦，让咱们重写。”
“是哪一段儿不行还是全不行，是局部重写还是全部推倒重来？”周爽担心的是工作量。
“我问辅导员了，他还算信任我，把他的意见都跟我说了。他说咱们写的内容把一个明确无异议的目标给弄模糊了，这样很不好。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就是家长送咱们来这儿上学的目标，学校和老师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们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然后说，现在一些报纸杂志还有网上写的东西，不能说都不对，但是在当前的高考体制下，成绩是硬道理，马虎不得，思想一乱就会影响学习成绩，所以，他的建议是大改。”
周爽把稿子快速地重新浏览了一遍，真的找不出什么用词不当的地方，气得把稿子往桌上一扔，没好气地看着张颖，“这也太可笑了吧？这稿子有什么大逆不道呀？我怎么看不出来呀，还要大改？”
张颖看了看周爽，“看到了吧？你不是说要温柔点儿吗？现在……”
周爽用双手十指从额头到脑后来回梳了几遍，疏通下头部血液循环。想了想说：“再改就只能改成和其他班一样的稿子了，千篇一律，没有思想，喊口号，努力学习，拼搏高考……”
“怎么办？”
周爽看张颖等着自己回答，便说：“如果听领导的话，简单地来，就去网上下一篇演讲稿，包管能通过。”
“你甘心吗？”张颖追问。
“不甘心！”周爽有气无力地说，“再或者……”周爽看了张颖一眼欲言又止。
“或者什么，你说呀。”
“或者，咱们就来个上次说的临阵换稿，敢不敢？”
“敢！”张颖好像早这么想了。
“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临阵换稿，正演讲时就可能被领导当场夺下，或者也可能当场不会，等演讲结束后被老师请去谈话，甚至受到处分也不是不可能呀。”周爽把各种可能的严重后果说出来。
“是的，这个我知道，但是你不觉得很过瘾吗？他们越不让我们这么做，越压抑我们，我们越要这样做，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他们听到我们真实的内心的呼声。”张颖目光炯炯地看着周爽。
周爽从来没见过张颖这样的目光，张颖在自己印象里一直是一个有思想但很传统规矩的女生，不会做多出格的事的，现在没想到她比自己还疯狂。
“那……，谁来演讲？”周爽小心地问。
“当然是我了。”张颖不假思索地说，看来她早就想好了。
“你早想好了？”
“我就是从政教处回来路上想好的，而且，我想还讲第一份稿子，那个稿子更有力度。我不怕有什么后果，而且，我确信天塌不下来，一篇稿子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的。如果有什么严重后果，我也愿意自己承担，不会连累你。”张颖慷慨激昂地说。
周爽看着激动地张颖，说：“其实现在想想，你开始写得稿子也许才是最好的，改革一件事情或者影响一些人的思想哪有那么容易？没有激烈的主张，根本不会引起那些保守人士的关注。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你说屋子太暗，需要开扇窗，一堆人会来阻止，你说要拆屋顶，也许他们就会来调和，同意你拆窗了。我们现在就是需要拆屋顶了！”
“对！拆屋顶！”
“好吧，张颖，就按你说的来……但我还是不希望对你有什么严重影响。不如，还是我来演讲吧，你是优秀学生，学校和老师对你抱很大的希望，如果你做这样的事，学校和老师会很难堪和失望，可能会对你不好，如果是我，可能会轻些。”
“不用了。”张颖坚定地摇摇头，“这次，我想得很清楚，这也许会是一件对我来说很有意义的事，所以这也是我认真思考过的决定。而且，我相信学校和老师。要知道，很多观点他们其实是同意的，只是所处的位置，以及体制和惯性的强大，使他们不得不那样做。而且，也许我是最佳的人选吧，这是我们共同策划决定的，我会把稿子讲好，这一定会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可以铭记史册的一件事。”
确实这样，周爽看着兴奋激动地张颖，心里明白张颖的想法，这件事真是件石破天惊的事，也是一个将来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会为自己自豪的事，周爽从心里也想讲这份稿子。
转眼星期一到了，该来的总会来到。
升旗仪式，各班整队陆续到达综合楼旗坛前，政教处侯科长宣布升旗仪式开始，出旗。
周爽执旗，李雯和谢颖是护旗手，因为事先经过了较好地排练，周爽把踢出的正步适当调小，三人踩着整齐的步伐，稳稳地走到旗杆前，绑旗，捆好后站好位，等侯命令。
侯科长喊：奏国歌、升旗！
国歌声起，周爽按照事先的排练和指导原则，按照稳定的速度慢慢向上拉。
事实上从旗杆正下面往上看，很难准确判断国旗的位置和距顶端的距离，特别是何时到达最后一拉，因此，周爽的指导原则是按照练习时掌握的速度稳定地往上拉，不搞什么前慢后快或先紧再松再紧的老把戏，也不强追求音乐刚完刚好升顶的效果，一切只按稳定速度上拉，要么音乐刚结束刚好升顶最好，要么音乐结束前就升顶。
一切还算顺利，周爽默默地在心中数着上拉的次数，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在最后一个音乐节拍结束前，终于升顶。
人群中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叹息声，好像在惋惜就差一丁点儿没有达到十全十美。
周爽、李雯和谢颖一起走回综合楼，张颖此时正站在一层大厅门里，四个人来到一块儿，一起往外看侯科长的下一步安排。
周爽扭头看了看张颖，张颖神色严峻，略显紧张。
周爽什么话也没有说，伸手握了握张颖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此前，周爽和张颖就演讲稿又讨论修改了好多次，周爽希望尽可能地既达到原意又不出现太多的过激词语，减少牢骚和情绪性话语，多提建设性意见，尽可能减轻事后可能带来的影响和损害。
此时，终于要等到这一刻了，马上就该国旗下演讲这个环节了，演讲者是张颖，周爽从心底来说，还是有些忐忑，真担心稿子讲出来会不会有什么重特大影响，周爽考虑好了，如果真有什么学校无法宽恕和原谅的，自己一定要力挺张颖，和她一起承担这份责任。
“下面是国旗下演讲，演讲者是三年级五班的张颖，大家欢迎。”随着掌声响起，张颖略整了下衣衫，向周爽、李雯和谢颖挥了挥手，向着演讲台走去。
周爽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心里变得格外沉静，一点儿也没有了刚才的紧张与不安，也许人就是这样吧，只要是想好要做的事，不管什么事，不管多大事，真正到了跟前，人反而会平静下来，此时所要考虑的，仅仅是如何完成罢了。
张颖走到演讲台前，向侯科长躹了一躬，站在了话筒前，开始了演讲。
“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青春和梦想，一起前行。”
下面掌声响起，侯科长和刘老师从演讲台往后退了退，退到了大厅门口。
周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由得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李雯和谢颖，谢颖什么都不知道，李雯知道下面会有换稿的事儿，看她紧张程度不亚于自己。
忽然李雯冲周爽使了个眼色，向前走到侯科长身边，把侯科长叫到了大厅内。
周爽心领神会，侯科长是关键人物，没有他在张颖身边，张颖就不会那么担心和紧张了。
来到近前，侯科长扭头先看了看站在大厅门外的刘老师，刘老师忠实地站在张颖后面，正认真地整理衣扣。
侯科长笑眯眯地先说：“你们旗今天升得不错，辛苦了。”
李雯笑着说：“谢谢侯科长夸奖，您过奖了，还不够完美。”
“可以了，几乎是音乐刚完，旗就升顶了。”
李雯向周爽使了个眼色，周爽忙接过话说：“我在下面练习的时候数过，每次大概拉二十公分的话，得拉二十六下，速度不用太快，拉得好的话正好音乐结束升顶，还是没有掌控好。”
“很好啦，不用太苛责了，以我经验看，能升到你这个效果的升旗不到百分之十，效果很好啦。”侯科长安慰周爽，周爽装出一幅懊恼惋惜的神色。
“都像你们这样认真的话，升旗仪式保证会越来越好的。”侯科长鼓励。
李雯说：“侯科长，我刚发现一个事儿，想给您提个建议。”
“好，你说吧。”侯科长笑着说，周爽知道侯科长平时很欣赏李雯的能力。
“来，周爽，你让侯科长看看你的手。”李雯不容手说，把周爽的手拿呈到侯科长面前。
侯科长认真一看，只见周爽的双手上现条深深的黑印，不用说，这是升旗时，旗绳印上的印迹。
“侯科长，你看周爽的手就知道了，咱们学校的旗绳太紧，又粗又紧，如果是两个女生，几乎都拉不动。今天是我跟周爽一起升旗，主要是靠他使力，我根本弄不动。上次其他班女生说起升旗的事儿，我还不信，这次自己亲自一升旗，我是相信了，太沉了！”
侯科长又认真地看了看周爽的手，李雯也把手伸到侯科长面前，也是深深的两条印，侯科长笑着点了点头，“确实是，确实是，当初安装的时候我在现场，当时就发现这个问题了，不过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应该改，应该改。”
外面忽然传来了山呼海啸地鼓掌声，侯科长向外面看了看，笑着说，“看来同学们很欢迎张颖的演讲呀，你们这次升旗仪式和演讲都很成功呀。”
周爽和李雯、谢颖对望一眼，看来侯科长没有听到张颖的演讲，张颖继续说道：“同学们，我们都是新一代的青少年，背负着父母对我们的期望……”
李雯赶忙继续问侯科长，“侯科长，升旗是个很严肃的事情，但也是个很专业的事儿，有时候升旗很难保证国歌结束旗正好升顶，你觉得如果音乐结束前升顶和音乐结束后升顶比，哪个好些。”
“你说的这个是真的，我们当然都知道，升旗确实是个很专业的事情，所以咱们国家才有专门的仪仗兵和升旗手，你看□□前的升旗手，非常专业的，从每步多少公分，到走多少步，人工升旗时拉多少下，每次拉多少公分，都要求非常精确的。”田科长给三个人科普。
外面又是山呼海啸地鼓掌和欢呼。
侯科长往外看了看，不由得凝神听张颖的演讲。
“侯科长！”李雯再次把侯科长叫住，“通过这次升旗，我觉得如果把控不好，没有必要强求一致性，只要稳稳地把国旗升上旗端就行了。”
“我也这样认为。”周爽说，“如果感觉不行，可以在音乐结束前就把旗拉到顶端，这比最后使劲儿往上赶要好看得多，否则，升旗仪式会弄得很不庄重。”
“嗯。”侯科长手抚下巴，“你们说得有道理，我以前也感到升旗手在最后为了赶音乐结束时正好登顶，有点儿忽慢忽快地，最后还猛拉一下，不太庄重，看来大家都有这个感觉，这个有必要在以后的升旗手培训上讲一讲，这个，刘老师，……”刘老师不在身边，侯科长下意识地转身往外看了看。
刘老师此时站在大厅门外正表情焦虑地左顾右盼，看着楼前同学们的反应，站在他前面的张颖右手不时地做挥舞状，演讲正酣。下面不时地传来热烈地鼓掌声。
侯科长扭回头看着李雯说：“你们班张颖很厉害呀！以前的国旗下演讲没见过这么热烈的效果呀。”
“那是领导和老师指导的好。”李雯说。
“没有，没有，稿子都是你们自己写的，我只是稍微把了把关。”侯科长“不敢贪功”。
外面又是一阵热烈地掌声，周爽见外面的刘老师神色有些不对，好像有些着急，开始不时地转身向大厅里张望，只是几次都没有恰好和侯科长目光相接。
“是不是快演讲完了？” 侯科长问。
周爽和李雯估计演讲内容快完了，不好再故意拦住侯科长，只应和道：“应该快演讲完了吧。”
侯科长说：“你们提的意见和建议很好，我们会研究考虑的。”说完便向外面走去。
周爽、李雯和谢颖也忙走到大厅门口，向讲话台看去，只听张颖说道：“同学们，我们背负着老师和家长对我们的期望与信任，我们也有着我们自己的理想与信念，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学会思考自己的人生，学会规划自己的未来，不为别人，只为我们自己，去打拼出来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谢谢。”
下面掌声雷鸣。看来同学们极喜欢这篇演讲稿。
周爽看到刘老师略微皱了皱眉头，向前几步，侧身接过张颖的话筒。
侯科长因为没有认真细致地从头到尾听张颖的演讲，似乎没有觉察出什么问题，张颖转身回来时，侯科长还笑着向张颖点了点头，但张颖可能是太激动或太紧张了，没有抬头看田科长的神情，径直走回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