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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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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临川在起哄声中将那块姻石接到了手里,掂了一掂,分量并不算很轻。

    他衔着笑将它高高抛起,抬起头望过去,见它飞到半空中,蓦地打开……

    一张熟悉的面容在脑海中一晃,带着点惊恐不安的神色让他心里一刺,蓦地别过头去:“不会……”

    “咚。”两半石头在两侧落了地,静了短一瞬后,起哄声重新腾了起来:“皆朝下!方向一致!恭喜将军!”

    他却还没缓过来,对一切欢呼置若罔闻。

    怎么会是她……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了,席临川感受着自己分明不稳的心跳,有意想要否认自己方才所见。

    兴许是那画面晃得太快,自己并没有看清楚……

    没看清楚,却又偏偏足以让他知道那人是谁。

    他深吸了一口气,夜时的寒凉沁入心脾,他这才得以抽回神思,看向众人。

    “将军?”村长的声音中带着疑惑的询问,显是看出他的不对劲。

    “没事。”席临川短短一笑,颔首道,“你们继续,我方才喝酒喝猛了。”

    他说着便转身离开,没有再给旁人多加询问的机会。一路视各方欢庆于无物,径自进了自己的大帐。

    不能是她。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遍遍被强调着,那么明确。他觉得这辈子娶谁也不会娶她了,毕竟上一世有那许多不好的记忆,哪怕察觉了她的不同,他也不至于……非她不可。

    就这样被一个原本并不全信的传说乱了心神。席临川紧咬牙关缓了口气,走向案几。

    他想给自己倒杯茶来喝,刚伸出手去,目光所及之处,却被一只信封下了定身咒。

    不自觉地哑声一笑,突然觉得自己刚吃了个败仗。

    这封信,他从收到的那天就搁在案头。心中自然而然地觉得这只是因为“随手一放”,可实际上,那么多“随手一放”的东西后来也都收起来了,唯独它还在案头搁着。

    信里的字歪歪扭扭的,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难看。可偏生有好几次,他思索着战术走了神、或者琢磨战局琢磨累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它拿过来,十分顺手地抽出信纸读下去。

    过了一会儿后再一阵愕然,纳闷自己为什么在读它。

    席临川沉了片刻,又一次把那信封拿了起来。

    他从容不迫地打开它、平心静气地读下去,那字里行间最分明的感觉仍是“没话找话”,却让他有了些不一样的思绪。

    他很清楚,上一世的红衣,写信从来不会是这个样子。

    字迹不会这么丑,“没话找话”的痕迹也不会这么明显。她能很好地把没话找话的味道遮掩过去,就算是家常琐事也可以说得文采斐然,绝不是这样的干巴巴的叙述而已。

    她们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从性格到为人处事,再到这些小细节……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禁不住地掂量起来:既然明知完全不同,自己是否还有必要那样抗拒方才的“预言”?

    只是因为长相和名字还一样?

    对了……那两半石头落地时是朝着什么方向来着,也没注意……

    .

    秋日的第一缕凉风习习而至,长阳城中的许多树木的绿叶泛了黄,晨间夜里的寒意也明显更盛了。

    萧瑟的秋意在此时体现得分外明显,红衣却并未被这气氛挑起甚悲伤的情绪,反倒前所未有的日日愉悦。

    可以开始计划出府后能做什么了,或者并不是切合实际的“计划”,而是先天马行空地脑补一番。

    五年后如何、十年后又在做什么,是会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过下去,还是会遇到个有缘人开始另一种生活?

    和从前的生活一样,今后的日子同样是充满“未知”的。但这两种“未知”却是截然不同的,先前满是绝望,以后多少有些希望。

    自那事后,唐昭媛不再召她入宫了,她便乐得花更多的时间去敦义坊陪一陪那些孩子——日后要自己为生活打拼,不一定还有闲暇去见他们。

    .

    随着将士们回城的时日临近,城中茶余饭后的话题自然而然地统一起来,男女老少都在议论着这场战争的事,好像这离长阳很远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总有说不完的话。眉飞色舞地说着将领们如何应用,传得神乎其神……倒也无伤大雅。

    城门在眼前打开的那一刹那,席临川和郑启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差点被震聋了。

    每个人都用尽力气地欢呼着,却是听不清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句话。

    好在这一路走过去都无甚要交待的事情,若不然,怕是连传令都难。

    直至一行人进了皇城的城门,呼喊声渐渐远了,耳朵才逐渐放松下来。

    郑启回望一眼城门外的百姓,哑然失笑:“百姓不负众将啊!”

    席临川听言,一手驭着马,另一手则揉着耳朵:“下回再战,舅舅您差我回城传捷报如何?”

    “嗯?”郑启一愣,“为何?”

    “先一步回城,避开这‘百姓不负’的事。”席临川拇指点了点身后过来的方向,“再来几回,耳朵早晚废了。”

    众人一场哄笑,驭马继续前行。

    到宫门口下了马,步入宫门。宫中一片沉肃,两旁的守卫见下礼去,整齐划一。

    宣室殿前很快有传召声想起,宦官的声音细而悠长地响彻在宫室之间。

    “传,大司马大将军郑启觐见——”

    “传,骠骑将军席临川觐见——”

    二人便先一步进了殿去,旁的将领自有宫人领着先去别处稍作歇息。席临川随着郑启一并上了长阶,跨过殿前门槛行至殿中,因甲胄在身,只得抱拳一揖:“参见陛下。”

    皇帝原也未坐着,听音便转过身来,朗声笑道:“来得倒快,坐。”

    本就不是生人了,郑启没作推辞,席临川也就不客气地落了座,此后禀了一番战时情况、共议了议对赫契的策略,而后便下了赏赐的旨意。

    大将军郑启赐邑六千户,骠骑将军席临川赐邑五千户。

    二人接旨谢恩后,郑启无甚旁事,先行告了退,皇帝却着意留了席临川。

    .

    宫人俱被屏退,殿中比方才安寂多了。席临川不知还有合适,静等皇帝发话,皇帝思了一思,却走到他面前,在他身边的席上随意坐了,出言便道:“你府里有个舞姬,叫红衣。”

    席临川一怔,颔首:“是。”

    “近来禁军都尉府查到些事,朕压了几日了,想先跟你交个底。”皇帝说着,睇了眼不远处的案桌,道,“案上金盒里的东西,你自己看吧。”

    席临川颔首,依言站起身走向案桌,狐疑地打开那只盒子。

    里面的东西让他刚看了一眼就惊住。

    盒中一侧盛着数只信封,均写着“红衣亲启”,但不是汉语,而是赫契文;另一侧也盛着数只信封,每一只都写着“某某亲启”,他翻了一翻,有好几个不同的名字,但也均是赫契文。

    “陛下?”他惊疑地回过头去,不敢多想心中的猜测。

    “这是禁军都尉府截到的信件,有要送给这个红衣的,也有从你府里递出来往外送的。”皇帝淡声解释着,顿了顿,又道,“但是每一封里都是白纸——至少乍看上去是白纸,禁军都尉府试了几种法子,还没有试出过字迹来。”

    席临川愕然,手上拆开一封信,抽出信纸来一看,果然是白纸。

    “其中还有两封,是从宫里送出去的。”皇帝的神色更沉了一些,看向他,“事关大局,朕不能疏忽,但朕想先听听你怎么说。”

    席临川心中紧了一阵。

    大多时候,他都更拿皇帝当长辈看,帝王威严在他看来没有那么可怕,他素来有什么说什么,鲜少有什么顾虑。

    但这一回,他鲜见地紧张了,心中翻来覆去地斟酌起来,竟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朕知道你把腰牌留给了她。”皇帝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径自先说了下去,“她若对你很要紧,朕可以饶她一命——只要你能看住她没有下次,朕就体谅你英雄难度美人关的心思。”

    席临川的心速快了两下。他对上皇帝的视线,知道这并不是说笑而已。

    自己现在可以决定红衣的生死,只要他乐意。

    “臣……”他的呼吸有点凝滞,稍缓片刻,道,“臣看不住她。”

    皇帝微怔,对他的答案略有意外。

    “但臣……”席临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力起来,“臣知道此事和她没关系。”

    “你说什么?”皇帝显然一讶。

    席临川正了色,一抱拳:“臣不知此事有什么别的隐情,但臣相信此事无关红衣。请陛下着禁军都尉府明察始末,如需臣作甚协助,臣定勉力而为。”

    皇帝睇了他良久,末了,笑叹了一声:“果然英雄难度美人关。”

    “……”席临川悬着心没接话,皇帝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声音沉冷:“朕听你这一回,彻查下去——但若真就是她,到时候你可就保不了她了,你想好。”

    席临川一揖,虽连眼都未抬,却不掩话中坚定:“请陛下彻查。”

    他自己都觉得,这份信任表露得近乎刻意。又一再告诉自己,这应该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