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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铁脚道人叶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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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得近了时,西门庆看得分明,前方哪里是什么寒士了?却是一个鹑衣道人在雪中阔步而行,脚步踏着口中吟咏的节奏,潇洒自若,乐在其中,全不以严寒冷雪为意。

    西门庆心道:“好一位高士!”放缓脚步,轻轻跟在道人身后,待他咏完一段,歇气回力时,自己也拖长了声音东施效颦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前方那道士“咦”了一声,停步转身,和西门庆打了个照面。却见他虬髯玉貌,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如秋水,顾盼间炯炯有神,向着西门庆一举手时,更现倜傥不羁:“哪里来的渔翁?雪中酬答,却是好兴致!”

    西门庆便朝着不远处自己家门口一指:“踏破铁鞋无觅处,缘来只在此山中!”

    道人哈哈大笑,二人于是并肩而行。

    离得近了,没了风雪阻隔,那道人将西门庆金藤笠下相貌一看,不禁在心中暗暗称奇:“此人面带绝气,早该死得朽了,偏偏却又有那天福天喜的红光笼了上来,如枯木生芽,劫灰复燃,透出勃勃的生机来!我所见天下命数之奇者,再奇不过此人了!”

    待来到西门府前,西门庆便伸手谦让道:“道长请进!”那道人有心要看看西门庆背影之相,便摇头道:“强宾不压主,还是阁下先请!”见西门庆还要再让,更挥手道,“若再拘礼时,贫道就告辞了!”

    西门庆只好耸耸肩:“既如此,有僭了!”说着当先便行。道人在后看时,却见他肩背腰胯,走一步就有无数不安分的风流露了出来,虽是个破败之相,但却又头顶贯天,足心贯地,行得正走得端,凛然之躯,足通神明。

    道人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暗中苦笑道:“想不到我今天也是河伯见大海!天下有了这等人,却才让我知道,我这观人之术,学得实在有限!”

    待进了客厅,西门庆便请道人上坐,道人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了,玳安早已端上茶来。道人心中一动:“我何不再试他一试?”

    接过茶盅,一反掌时,手中已多了一枝鲜花,往茶盘上一放,也不看瞠目结舌的玳安,只是对西门庆笑道:“今日贫道叨扰了,且送上鲜花一朵,聊表心意!”

    西门庆亦是心中惊奇,便让玳安将那朵花托过来一看,却见是以艳色杭绸为花瓣,以珍珠作花蕊,以金丝攒在碧玉枝上。材料虽然难得,但比起那一番鬼斧神工的精工细巧来,却又算不得什么了。西门庆心中便道:“此道人来历大是不凡!”

    当下将花放回托盘,让玳安又送了回去,拱手道:“此物贵重,在下只怕收不得!”

    道人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一朵花又值甚么?”一翻手,却又是一朵。

    西门庆一直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一见,心下突然恍然——这位道长原来是魔术高手,他那鹑衣之上虽然心有千千结,却暗藏诸般巧妙,足以惊世骇俗。

    胸有成竹之下,西门庆便指着道人那阔大的双袖笑道:“袖里藏花,道长春色暗笼。”

    道人闻言就是一愣,他想不到西门庆目光如炬,竟然识破了自己的手段!他当然不知道西门庆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多了近一千年的见识,今日的神乎其技在经过时间洪流的大lang淘沙后,已经和雕虫小技没了什么区别。

    虽然机关泄露,但这道人向来喜欢游戏人间,从来不倚技蒙人,效那神棍之行。他心地光风霁月,愿赌服输,当下哈哈一笑,四下里一看,却见客厅正中挂着一面避邪的八卦镜,便指着镜子笑道:“堂前悬鉴,星主明镜高悬。”

    二人相视一笑,重新站起各施一礼,彼此间便觉得意气相投起来。

    再次落座后,西门庆便请问道:“原来道长早知我是所谓的星主,因此才故意考较我来的。却不知道长法号姓名,可肯赐下否?”

    道人摇手道:“惭愧,惭愧!贫道叶知秋,喜读老庄,于丹鼎之道,亦略有心得,一向爱在那江湖上厮混,山高月小烟霞影,水落石出自在天,处处都有贫道的足迹。江湖上同道朋友抬爱,都称呼我为‘铁脚道人’。近日贫道闲游五岳,正要去东岳一行,却听说清河出了两位星主,一时生了好奇之心,这才前来一开眼界。谁知一见之下,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佩服啊佩服!”

    西门庆赶紧谦虚道:“哪里哪里!今日识得叶道兄,在下才是三生有幸。说起来,在下倒不羡慕道长精于烧炉炼鼎,有直指长生不老之道的终南捷径;却羡慕道长万水千山走遍,万紫千红看遍,还有那千滋万味的各地美食……”

    话未说完,突见叶知秋跳了起来,闭着眼睛伸长了鼻子在空中深深一嗅,露出满面迷醉的神色来。

    西门庆丈二的星主摸不着头脑,自己也伸鼻子在空中一闻,除了屋子里熏着的檀香,倒也没什么别的异味儿。他见叶知秋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便不敢打扰,直等他睁开了眼睛,这才问道:“叶道兄,你这是……?”

    却见叶知秋满面笑容,说道:“说到美食,请问西门星主,府上花园中,可植有梅花?”

    西门庆一呆,便指着后园方向道:“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叶知秋大笑道:“好!想不到王荆公一阙咏梅,竟然流传如此之广!昔日拗相公咏梅,再有西门星主种梅,今日贫道却想要来赏梅,却不知星主之意如何?”

    西门庆一挥手:“叶道兄何必如此客气?今后你我兄弟相称便是。欲赏梅花,岂能无酒?我先让小厮们准备便是。倒是叶道兄你的鼻子,怎能这么灵?隔了如此之远,竟然还能闻到花香?真是大奇!大奇!”

    叶知秋笑道:“别人有天眼通、天耳通、天足通、他心通、宿命通、无漏通,我百无一能,只有这个‘天鼻通’。喔!或许还要加上个‘天舌通’。来来来,西门兄弟这便带我赏梅去吧!兴之所至即为酒,何必准备?”

    西门庆被他一催促,只好带路而行,边走边笑道:“原来叶道兄一闻梅香,便道心失守。”

    叶知秋长叹道:“花意盈人蜂欲出,奈何!奈何!”

    二人一路前行,西门府的家人都已经知道老爷引了个不穿鞋的道士回来,丫环仆妇们便早早回避了,免不了聚在一起谈奇道怪,都说若不是自家主人天星转世,也引不来这等神奇人物。

    进了后园,叶知秋越走越是精神抖擞,就好象梅花的香气,于他便是提神的灵丹妙药一般。待到得小梅林边,离得尚远,叶知秋便喝一声彩:“好白梅花!”

    西门庆遗憾道:“可惜没有红梅,却让叶道兄少寓目一道风景。”

    叶知秋摇手道:“这却不然。红梅者,寒之斗士;白梅者,寒之隐士。二士虽俱高洁,然吾更喜隐而不喜斗。只在此冬寒盛处,对白梅而暂忘天下之寒,实浮生难得之片暇耳!这正是:斗世不如避世,多情莫若忘情。”

    西门庆低头沉思叶知秋话中深意,叶知秋便负了手,游走于梅林中。

    西门庆家所植的梅林虽然不甚大,但当日种植之人中,颇有几个不俗的高士山人,将这片梅林打理得疏密有度,别具匠心。叶知秋眼见那直枝梅、垂枝梅、龙游梅各呈妙态,或舞蟠螭,或走僵蚓,或孤峭如笔,或密聚如戟,花凝冰霜,香欺兰蕙,只看得叶知秋连连点头。

    看罢多时,叶知秋便道:“西门兄弟,花香一润,让我胃口大开,我这‘天舌通’,却要发动了,你通融吗?”

    西门庆正低头思索叶知秋方才话中妙趣,随口应道:“叶道兄尽管请便。”但突然一怔,暗想道:“叶道兄这‘天舌通’,却是何意?”

    抬头看时,却见叶知秋已摘下白梅花数朵,满口咀嚼,又取花枝间冰雪咽之,其意态之悠然,如得骊龙颔下之珠,如食绥山岭上之桃,虽不能成仙,亦足以逍遥矣。

    西门庆问道:“叶道兄,食此梅花何为?”叶知悉怡然道道:“吾欲寒香沁入肺腑!”西门庆好奇之下,便也有样学样,谁知第一口咽下,便感觉从舌尖到胃袋,冻得跟一坨冰棍相似,只得僵着脸硬着舌头说道:“叶道兄果然是‘天舌通’,兄弟我万万不及,甘拜下风!”

    叶知秋哈哈大笑。幸亏这时有家中小厮的热酒前来救驾,西门庆连尽两壶,这才感觉舌头又是自己的了。

    二人便在不远处的小亭中一边就着梅香,一边推杯换盏,叶知秋便道:“我观兄弟你的脸上,有些悒郁之气,莫非胸中藏着什么块垒不成?”

    西门庆便叹了口气,他和叶知秋一见如故,也不怕他笑话,便将自己和李娇儿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事后想想,兄弟那一句话,却也太伤人了。自省之下,不免越来越是后悔!”

    叶知秋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正色道:“西门兄弟莫要烦恼,我这里有九字真经,便传了给兄弟吧!”这正是:

    千书万册乏真性,三言九字指本心。却不知叶知秋要传西门庆什么奇功妙诀,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