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寒门贵子 > 第五十九章 夕阳千万峰

第五十九章 夕阳千万峰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江子言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到金陵,鬼师立刻知道这是徐佑开始动手的信号,他并不清楚徐佑掌握了多少内幕,也想不通徐佑为何敢在这个时候杀江子言,但他不能冒险,所以当即乔装打扮,离开了前将军府。

    之后,他接连进出了三座民宅,换了两次衣服和妆容,来到秦淮河边的码头,就像是最常见的那种行商,戴着幕篱,背着行囊,夹杂在人群里,等待着客船到岸,依次上船。

    可到了马牧,却又突然下船,来到村子里的一户农家。家里只有一个老者,人称桑老丈,世代居住于此,他早年丧妻,中年丧子,无后,老实巴交,从不与人争执。

    鬼师从行囊里拿出灵威印,恭恭敬敬的递给桑老丈,他枯瘦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过印章上的狰狞鬼头,道:“三十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能见到这方鬼印……你是李行道的弟子?”

    鬼师摇摇头,道:“我不认识李行道。”

    “是了,看我这记性!”

    桑老丈笑道:“沐过五方血池,受了灵威印,就是六天的鬼师,从此献血肉和灵魂给高天万丈神,再无俗世之名姓,也无俗世之牵挂。”

    他悠悠叹了口气,道:“李行道,就是你上一任的鬼师,他年轻时行走江湖用过很多化名,每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但他的真名叫李行道,是李知微的嫡亲后人。”

    鬼师道:“大宗师李知微?”

    “是,自二百多年前李知微定九品榜,此后李家英才辈出,至李行道这代,更是几乎以一己之力,把六天推到了顶峰……”

    鬼师道:“我确实是上任鬼师度入六天,也蒙他照拂多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义。不过可惜,从没听他提起过往事……”

    “往事已矣,不提也罢!”

    桑老丈目视鬼师,道:“我欠了李行道一条命,答应他在这里隐居终生,凡有拿着灵威印的人找来,且救来人一次。”

    桑老丈耳朵忽然一动,缓缓站起,佝偻着身子捡起角落里随意摆放着的锄头,手指不见用力,坚硬无比的椟木柄咔嚓碎裂,从里面取出一把细若鱼肠的剑。

    剑身锈迹斑斑,显然很多年没有保养,可一剑在手,桑老丈的气势完全变了。

    “只是,你这次招惹的对手太过强大!我虽入二品多年,可从没和武道中人动过手,且人老了,剑钝了,实在没有把握战而胜之。如果我死了,还了李行道一命,也算没辜负对他的承诺,至于你,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鬼师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秘府盯上,不仅盯上,还直接追到了这里,把与世无争的桑老丈也拽进了这滩挣扎不脱的沼泽地里。

    他原来的打算,是请桑老丈沿途护送他到北魏平城去,因为路途遥远,贼盗横行,孤身一人,不等看到平城外的如浑河水,就丢了性命。

    可终究还是没逃过秘府的天罗地网,懒得思索是江子言被严刑拷打后出卖了他,还是徐佑很早就发现了他的踪迹,只能说时也,命也,六天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门开,门合。

    桑老丈持剑而出,吐气开声,如春雷炸响,道:“何方的朋友,请现身一见!”

    鬼师安静的坐在房间里,脑海里回忆起这些年的生生死死,他以文士之身,游走在虎狼之间,谈判、隐忍、统合、取舍,屡败屡战,坚韧不移,却在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功亏一篑。

    他要改命,命运在对他肆无忌惮的嘲笑。

    他要逆天,老天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死死的按在幽冥。

    只是,他尽力了,也就无悔了!

    鬼师发现,这会的心里,竟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窗外时不时闪过几道夺目璀璨的剑光,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打开,袁青杞的倩影出现在眼前,鲜血从八景伏神剑的古朴剑身轻轻滴落于地。

    在她身后,还有黄庭宗的六位小宗师。

    桑老丈败了。

    鬼师仰着头,幕篱遮掩下,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轻笑道:“徐佑要杀我,还是要见我?”

    袁青杞淡然道:“听闻鬼师智深似海,又岂会猜不到大将军的心思?”

    “元君谬赞了!”

    鬼师叹了口气,道:“我总是自以为能够揣摩徐佑的心思,结果元君也看到了,今日如丧家之犬,一败涂地。这位大将军喜怒不形于色,权位愈重,城府愈深,谁又能真正猜透他的心思呢?”

    袁青杞笑道:“幸好我不是大将军的敌人,这样的难题,就交给鬼师去伤怀好了。请吧,外面备好了马车,大将军在益州等你。”

    益州,彭模。

    袁青杞先和徐佑见礼,众目睽睽,一是道门新主,一是三军统帅,礼数不能缺。等车驾全都进了院内,徐佑问道:“人呢?”

    “在马车里。”

    “怎么擒住的?没闯前将军府吧?”

    “没有,正如大将军所料,他做贼心虚,得知江子言的死讯,立刻偷偷的离开了前将军府。”

    袁青杞说了追踪的过程,道:“……那老者姓桑,入了二品,功力很是深厚,可毕竟上了年岁,又似乎不怎么懂技击之术,被我一剑杀了……”

    徐佑惊讶的看着袁青杞,道:“再老的二品也是二品,你刚入三品没多久,就能越品杀人了?元君,九天洞元玄功当真这般神妙吗?”

    袁青杞似笑非笑的道:“怎么?想学吗?”

    徐佑笑道:“只要你愿意教,我就愿意学,再能一道去拜见咱们的师父,就更好了。”

    袁青杞白了他一眼,道:“经不轻授,法不轻传,大将军诚心不足,容后再议吧!”

    徐佑试探袁青杞的师承,见她不上钩,只能摸了摸鼻子,扭头对朱信低声道:“连车带人弄到偏院去,不许任何人靠近,稍后我去见他!”

    朱信点点头,冲白易打声招呼,两人护着鬼师乘坐的那辆马车往偏院驰去。

    “元君,请!”

    “大将军,请!”

    两人联袂来到房内,对面而坐,徐佑为袁青杞泡茶,端起杯子递到跟前,衷心的表示感谢,道:“幸得有你!我把谷雨清明侯莫他们都带来益州,金陵缺少一锤定音的高手,若遇到桑老丈这样的二品,怕是鸡飞蛋打,真让鬼师脱了身……”

    当年和袁青杞合作击杀白长绝,她的九天洞元玄功实在是厉害之极,给徐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这次捉拿鬼师,徐佑不放心别人,特地请了袁青杞离开黄庭山,潜伏在金陵暗处,亲自出手。

    她果然没让徐佑失望,哪怕鬼师事先有了周密安排,奢侈的用二品小宗师作为退路,可照样没能逃离袁青杞的手掌心。

    绝对的实力,自然能赢得绝对的信任!

    简单的说,你办事,我放心!

    “大将军可是越来越小气了,这么大的功劳,就用一杯茶打发了我吗?”

    “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那不成,我提条件,岂不成了交换?你的诚意,自然由你来提!”

    袁青杞虽然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但徐佑何等样人,心里清楚她是有所求,而无法开口。

    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能听到院子里蝉声阵阵,没来由的让人觉得烦躁。

    徐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凝视着碧绿茶水里的清俊倒影,道:“如果你想让我饶孙冠不死,我做不到!”

    袁青杞沉默了一会,道:“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对抗天师的底气何在,就算你能率精兵攻克成都,可天师若是想走,天下无人可以留得住他……”

    “事已至此,告诉你无妨。我说服了元光,由他出手,在成都对决孙冠。”

    “啊?”袁青杞惊的差点打翻了茶杯,道:“元光!”

    “不错!”

    徐佑平静的表情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其实你不应该吃惊,能抗衡大宗师的,唯有大宗师,除了元光,天下还有谁敢和孙冠一战?”

    “可,可他是元光,北魏的大宗师……”

    “元光又怎样?只要运作得当,北魏的大宗师,也能为我所用。”

    徐佑背对着窗,整张脸藏在暗影里,低沉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道:“阿元,一旦孙冠生离成都,势必后患无穷,你我除非尽快迈入一品山门,否则后半生都要生活在无尽的恐惧当中。”

    袁青杞呆呆的望着徐佑,好半天没有说话,末了摇头苦笑,道:“我此次来,是因为实在不愿意看到你和天师斗的两败俱伤,他杀了我,我固然伤心欲绝,可你杀了他,也非我所愿……我原打算等你攻下成都后,天师筹谋多年的人间神国终于变成了虚妄泡影,我或许可以试着和他谈谈,若能让他立誓,退出天下纷争,从此安享晚年,也算尽了师徒这场情分……”

    徐佑摇了摇头,道:“你太天真了,就算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同意放孙冠一条生路,朝廷的大臣们会答应吗?皇帝会答应吗?不可能的!”

    袁青杞失神了片刻,双手交叠放在案几上,缓缓低头,脸颊压着手背,双眸满是忧伤,轻声道:“或许吧……我当时只是想,天师打仗肯定是不如你的,益州之战,其实在你出兵的那天,就已经决定了胜负。但我很怕,怕天师恼羞成怒,说不定会不顾身份来杀你。你偏偏又胆大的很,兵分两路,却不和主力同行,只带一万人就打到彭模,身边的亲卫不过千人,他们总不能日日夜夜的守着你……彭模距离成都只有一百多里,旦夕可至,天师若潜入大营行刺,旁人根本发现不了……”

    听着袁青杞的喃喃低语,徐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柔顺的青丝就像是手里解不开的结,死死的缠绕着彼此的曾经和未来。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谢谢了……”

    “担心你,只是其一。”

    袁青杞并不反感徐佑的温柔小动作,脑袋还很可爱的蹭了蹭他的手心,道:“其二, 我知你行事向来稳妥,也怕天师被你用计困住,死在你的手里。若天师死去,元光将成为南北两国唯一的大宗师,届时天下无人可制,对大楚未必是福。”

    徐佑理解袁青杞的担忧,别看孙冠现在造反,和朝廷搞的势不两立,可如果元光真的不惜一切来江东为祸,肆意的刺杀朝廷的各级要员,甚至对皇帝也产生了威胁,朝廷肯定要不计前嫌的诏安孙冠,甚至会给予他更大的自主权,然后命其抗衡元光。

    这就像是后世的大杀器,可以不动用,但绝不能没有,大宗师解决不了两国之间的战争问题,但是他可以解决很多可以影响战争进程的重要的大人物。

    所以,袁青杞想用这个理由,说服徐佑给孙冠一条生路,也让孙冠放弃所有,归隐山林,给所有人一条生路。

    现在听了徐佑的计划,她知道,自己的盘算只是痴心妄想,绝不可能实现!

    因为徐佑这场布局,把孙冠和元光全都拉入了局中!

    “可我确实太天真了,以你的智计,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

    徐佑叹道:“天师道祸乱益州,是腹心之患,我欲为朝廷除之;索虏占了黄河以北,是华夷之争,我欲为天下除之。故而,行此计,无论谁胜谁负,对楚人而言,皆是胜利。阿元,这不是不择手段,而是穷尽所有可能后,选择最低损失的一种策略。”

    听徐佑突然叫她的小字,袁青杞的心绪有些紊乱,坐起身子,借撩头发平复了一下,道:“所以,你故意引元光南下,坐观两虎相争。若天师杀了元光,北魏不仅再无大宗师坐镇,也失去了战场上的无敌统帅,与大楚,正得其利;若元光杀了天师,益州之乱弹指可定,可以极大的减少楚军的伤亡和补给压力。不管谁胜,活下来的那个人也不可能完好无损,然后,你再当那黄雀于后……”

    徐佑笑道:“你只说错了一点,如果孙冠胜了,我会继续倾尽所能杀了他;可如果元光胜了,我会放他离开。”

    “为什么?”袁青杞不解,道:“若放虎归山,等元光养好伤势,不是正应了我刚才的担忧吗,谁人可制?我还以为,你费尽心思,是要把两个大宗师全都除掉……莫非,是怕影响魏楚之间的盟约?”

    “两国盟约的签订,是大势所逼,元光的死活不会影响当前的大势,自然也不足以影响盟约的存续。只是,杀人要看利弊,元光南下,不会孤身一人,元沐兰和外侯官都会重点保护,想要杀他,以益州的山川形势,无法动用军队,我们得做好死伤多名小宗师的准备,是让清明去死,还是让白易去死?”

    徐佑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疲惫,道:“阿元,你要知道,我在朝中还有无数强敌,若是把自身实力折损在益州,回京之后,做起事来就更难了……”

    袁青杞无言以对,她能指责徐佑保存实力吗?不能!恰恰相反,为了国家百姓,他已付出太多。

    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实现远大的抱负,袁青杞还不至于糊涂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既然这样,还不如大度点,元光胜了,就放他走!回到平城,秘府有讹兽计划为元光扬名,元瑜定容不下他,元光若不反抗,只有一死,若是反抗,北魏内乱,对大楚更加有利。”

    徐佑顿了顿,清澈的眼神眺望着门外的山景,道:“至于你说,怕没了孙冠,元光无人可制,未免太过悲观……”

    袁青杞娇躯微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徐佑,失声道:“你?”

    徐佑在洛阳和朱信一战后迈入二品山门,仅仅过去了一年多,要是再破一品山门,将会成为二百余年来最年轻的大宗师!

    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