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寒门贵子 > 第六十四章 勿复相思

第六十四章 勿复相思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离开乐游苑,徐佑直接去找王晏,他留有地址,并不难找。可进门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应门小童说王晏抱病不见客,徐佑亮出了骠骑将军的身份,又经小童通传,得到了王晏肯定的答复,这才引了进去。

    等两人见面,徐佑惊诧莫名,道:“驸马这是怎么了?”

    王晏披头散发,双目无神,憔悴的不成样子,鬓角点点银霜,跟前几日见面时衰老了二十岁。他呆呆的坐在蒲团上,看着徐佑,嘴角抽搐了几下,道:“微之,你来了!”

    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沙哑的声线如同破败的风箱,听在耳中难受极了。徐佑以目示意带他进来的小童,小童低声道:“自昨日宫里来了人,驸马就成这个样子了……”

    “宫里?”

    小童犹豫不敢言,徐佑面色微沉,道:“我和驸马乃故交,还能害他不成?直说即可!”

    “是,主上有旨意,授驸马为广州新会郡太守,封关外侯,并赐金十斤、绢百匹、侍女二十人,另有珠玉象牙琉璃笔墨纸砚等恩赏。晚上族内各房都来恭贺,可驸马突然发了癔症,不仅打砸了皇帝赏赐的笔墨琉璃,还把所有的侍女都赶了出府……郞主怕惹出事端,命小人在这好生照料……”

    新会郡大体是后世的江门市那片,立国都数千里,几乎到了大楚的最南端。虽然封了太守和爵位,可王晏是世族贵戚出身,哪里受得了岭南的苦?与其说是赏赐,还不如说是流放。

    至于其他金帛和侍女,可能在王晏心里还比不上江子言一根头发丝的重量,他自然不是癔症,而是难得的痴情儿,为了争男人连皇帝的御赐之物也敢糟践,传出去就是大不敬,也难怪王家谨慎小心,连徐佑都拒而不纳。

    徐佑打发了小童出去,对面而坐,斟酌着词句,直接说江子言被皇帝看上是不行的,可要打消王晏的念头,不用猛药更是想都别想,婉言道:“驸马何苦呢?今天我在宫里见到了江子言,他已经是禁卫队主,春风得意,备受荣宠。你若真是为了他好,理当放手才是。”

    王晏呆了半响,道:“他心里是不愿的,只是没法子,强颜欢笑,委屈着自己,日夜盼着我救他出来……”

    徐佑神照万物,江子言是不是自愿看的分明,人家或许只是把你当成跑友,你却把人家当成唯一,这种认知上的差别会死人的,知道吗?

    “驸马,广州虽偏远了些,可商旅辐辏,海贸繁盛,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还有那无穷尽的异域风情,更胜我朝百倍。”徐佑苦口婆心,死马权当活马医,道:“我曾听过一句谚语:不要因为一棵树,而放弃了整座森林……”见王晏毫无反应,只好继续加码,道:“今天登门,其实是江子言托我告诉驸马一句话……”

    “什么话?”王晏双眼里终于恢复了几分神采,满怀希翼的望着徐佑。

    若非牵扯到了皇帝,也为了救王晏的命,徐佑真不愿意干这种棒打鸳鸯的龌龊事,道:“从今以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是乐府诗,翻译过来就是我不爱你了。王晏猛然抬头,上身前倾,死死盯着徐佑,双手抓住案几的边缘,由于用力,指关节绷起青筋,怒道:“不会的,他不会的!我们发过誓,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要榖则异室,死则同穴……他不会违背誓言,不会的……”

    徐佑端坐如山,任由王晏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叹道:“其实你心里明白,皇帝的赏赐已经表明了江子言对你的态度!驸马,命里有时终须有,该放手时须放手,强求不得!”

    王晏双目尽赤,掀翻了案几,拔出墙壁上挂着的宝剑,指着徐佑的脖子,状似疯魔的道:“徐佑,我当你是知己,把心底的煎熬和盘托出,妄想着求你成全。可结果呢,你竟帮着别人来逼迫我,啊,你和卫田之那狗仗人势的禽兽之徒,又有何分别?”

    他歇斯底里的叫着喊着,手中的剑距离徐佑的喉咙只有几寸,脸色狰狞,几欲泣血,道:“是,你们有天下最大的权势,可以抢人所爱而无所忌惮,可以用官爵钱帛来让我感恩戴德,可你们忘了,这世上总有人不为钱帛,不为官爵折腰,不为权势惜命……既然子言不见我,我死便是!”

    说着横剑于颈,正要自刎,徐佑弹出一缕指风,击落了宝剑,又轻轻拂在他的颈后要穴,顿时软倒昏迷。

    徐佑头痛不已,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王晏为了江子言连命都可以不要,皇帝赏的这些东西他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

    难办,难办!

    其实,若真是王晏和江子言两情相悦,徐佑说不定还会想辙帮帮他们。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王晏自作多情,他的深情感动的是自己,感动不了江子言。而江子言很可能只把他看成往上攀爬的备胎,和以前东宫的那群人并没不同。

    徐佑无奈之下,只能先见王氏的族长,没有多说,让他今夜之前把王晏带离金陵,若去广州任职更好,确实不愿,就上个表辞官,然后回故里悠哉山林,这辈子都不要再来金陵了。

    王氏族长不敢多问,他好歹也是混了多年官场的老油子,敏锐的察觉到这里面的情况有些诡异,当即保证王晏从此归家读书,绝不踏进金陵半步。

    这都什么事?

    回到长干里,白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早就传遍了金陵,何濡迎出中门,大笑道:“恭喜七郎开府,荣升上将军!”

    徐佑微笑道:“同喜同喜!”

    何濡反问道:“我喜从何来?”

    “主上已经答应重审何公旧案,并允我去廷尉狱面见萧勋奇。萧氏想要脱身,萧勋奇总得给我点好处,若是当年负责此案的司隶校尉亲口承认何公冤屈,再说服主上点头,这个案子就翻过来了,岂不是大喜?”

    何濡的反应却出乎徐佑预料,他面露讥嘲,道:“难为七郎这份心,你的情我领了,但你知道我的志向,并不会因为先父翻案与否而改变。若说在北魏寺庙三十年,青灯黄卷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不要在意生死,更不必在乎名声——人都死了,要名声什么用?他是冤死也好,是该死也好,儿子替父亲报仇,还得看父亲是不是好人吗?”

    徐佑没打算通过翻何方明的案子来彻底解决两人间的分歧,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够看到略微缓和的迹象,只是听何濡的口气,不到南墙不回头,他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

    “你的志向我尊重,但何公不仅仅是你的父亲,他是堂堂征北大将军,是大楚的万里长城,也是百姓心底的信仰,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

    何濡沉默了,然后说道:“翻案这个事,还有没有难处?”

    徐佑笑了起来,笑容清俊又温暖,詹文君认识他这么久,该做的荒唐事,在明玉山上被张玄机那个小妖孽撺掇着也不知做过多少次了,可此时此刻,她竟觉得心跳加快了几分。

    商量完正事,詹文君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道:“沙三青和莫夜来想见微之道谢,这两天你太忙了,我都忘了这件事。”

    “嗯?他们还没走?”

    何濡冷冷道:“我那师兄自诩侠义,平生行端坐正,犯了这么大的错,岂能一走了之?总得找你这苦主求得谅解,才好安心!”

    徐佑苦笑道:“好歹是你的师兄,不要这么刻薄……他为了孩子,算是事出有因,并非不可谅解的大错,你也别太在意。”

    “偏你好心肠……”

    “我连鱼道真都容得下,何况沙三青?”徐佑对詹文君道:“他们住在哪,带我过去见一见。”

    那夜救回来儿子,沙三青自觉没脸见徐佑和何濡,但也不能不顾而去,这两日待在徐府的别院里,真的如坐针毡,彻夜不眠。莫夜来却表现的很自然,该逗弄孩子时逗弄孩子,詹文君吩咐送过来的吃用也不见外,该吃吃,该喝喝,这夜又听到沙三青望月叹息,走过来挨着他身子坐下,摩挲着他掌心那粗厚的茧子,噗嗤笑道:“你啊,就是念佛经念的傻了,徐将军救了莫儿,我们夫妇从此把性命给了他就是。我瞧徐将军总有几分亲切,他绝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若无这点度量,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骠骑……哦,我日落前出去收衣物,听那小厮说徐将军又升了官,好像是什么大将军……他是站在云端的人,不会和咱们这些苦命人计较的,你且放宽心。”

    沙三青摇摇头,道:“我不怕他计较,我只怕他不计较,越是如此,越觉得自个面目可憎,臭不堪闻!”

    莫夜来抓起他的手,贴着脸颊,柔声道:“三青,你的为人我最是知晓,若不是为了莫儿和我,哪怕身死百次,也不能出卖朋友和良心。但我们错也错了,幸好遇到的是徐将军,过去的不要再多想,只想着该怎么报答这份恩情才对。”

    沙三青被她这么点拨,脑海里仿佛亮起了一盏青灯,大放光明,把那漫天阴沉的雾霭一扫而空,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夜来,听你的,等将军抽空召见,我就自愿为奴,侍候左右……”

    “沙兄太抬举在下了,收一位五品小宗师为奴,未免对武道太过不敬!”徐佑笑着推开了房门,沙三青和莫夜来急忙站起,沙三青心中惊骇,徐佑的修为他是知道的,可怎么也不该到了门口还没有察觉,实在太可怕了。

    其实这是道心玄微的锅,和清明的青鬼律相似,隐匿身形和脚步冠绝天下,别说沙三青刚入五品没多久,就是元沐兰的三品之尊,也难以察觉徐佑的踪迹。

    “拜见大将军!”

    沙三青和莫夜来同时跪下,徐佑扶沙三青起来,詹文君去扶起了莫夜来,沙三青满面愧恨,正要开口,徐佑伸手拦住,道:“多余的话不必说了,你是其翼的师兄,那也就是我的兄长,何况昙谶大师对我有恩,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若是无处可去,留下来帮点忙,我自是双手欢迎。若是厌倦了争斗厮杀,寻个僻静的地好生过日子去吧,只是需放着五天主卷土重来……”

    莫夜来早想的明白,留在徐佑身边,既为报恩,也为自保,更为化解沙三青心里的纠葛,道:“大将军,我刚和三青商议过了,就留在将军府打个杂,不管什么事,只要我夫妇可以做到的,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佑其实有心帮帮他们,天下不安,飘零江湖不是长久之计,尤其现在有了孩子,更不能随心所欲,留在府里,至少互相之间有个照顾。

    “好!”徐佑笑道:“正好苍处手下那帮小兔崽子修为不成,沙兄的殳法暗合阵法精义,可否屈就大将军府的七品虎威将军,为我操练近卫部曲?”

    沙三青俯首叩拜,道:“愿从大将军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