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寒门贵子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执子之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执子之手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小小她……苏棠有些累了,先回镜阁去了。”师其羽是来解决误会的,不是来炫耀她和苏棠的关系多么亲密,所以脱口而出的小小换成了苏棠的名字。

    徐佑方才一直沉浸在时空错乱的沮丧情绪里,没有察觉众人之间微妙的心理变化,更不知道在别人眼中他已经成了为情所困、失魂落魄的可怜人,闻言眉头一皱,道:“没见你们身边跟着下人,她是独自回去的?”

    “是,我本来想送送她,不过被拒绝了。”

    师其羽以为说出这句话会让徐佑开心一些,不过徐佑并不在意,反倒担忧苏棠的安危,问了她离开的方向,转头看了吴善一眼。吴善心领神会,微微弯腰后退,手握刀柄消失在人潮涌动的街市里。

    师其羽面露讶然,道:“徐郎君的部曲精悍过人,莫非是以前徐氏的旧部吗?”

    经过左彣这大半年的训练,自吴善苍处以下,这帮从詹泓手中接受过来的兵油子终于有了点精锐的样子,虽然距离诸姓门阀的骄兵悍卒还有不小的距离,可至少能够应付钱塘这种小地方的大多数冲突了。

    徐佑正色道:“郎君慎言!我自迁居钱塘以来,闭门读书,安分守己,如何敢私自联络旧部?这番话若是被司隶府听到,郎君想没想过,将置我于何地?”

    师其羽自知失言,退后三步,郑重其事的拱手作揖,道:“郎君莫怪,我一时口快,但绝无他意!”

    徐佑现在跟司隶府的孟行春正值蜜月期,倒不怕师其羽别有用心,不过身处嫌疑之地,小心谨慎总不会有错,微微一笑,道:“即是无心之失,我若不依不饶,岂不显得气量狭窄?为了装一装大肚能容,也要说句无妨!”

    师其羽莞尔,道:“苏棠总说徐郎君善谑,今日才知世间除了庾法护之外,真有如此有趣之人。”

    现在听到这位空谷白驹庾法护的大名,徐佑已经波澜不惊了,客气两句,道:“不知师郎君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

    师其羽沉吟一二,道:“或许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今夜的误会因我而起,让两位有情人生了嫌隙,我总不能置身事外。”

    徐佑疑惑道:“有情人?误会?什么误会?”

    他越是如此,别人越以为是在掩饰,师其羽不好直言点破,尽量委婉的道:“我跟苏棠只是初识,算是谈得来的朋友,她的想法和见识与当下的女郎们极为不同,虽然有些大胆,却让人从心底觉得钦服。我事先并不知她和你之间互有情愫,所以冒昧相邀,共游灯市,却并无非分之想,郎君切莫多疑!”

    她自然听过徐佑和苏棠的那些传闻,只是传闻毕竟是传闻,一听就知道是牵强附会的编纂。可今夜所见,原来两人确实有些暧昧,并不是那么的清白。

    徐佑恍然,再看向何濡他们的表情,立刻知道所谓的误会到底是什么,顿时啼笑皆非,道:“这个……”

    话到嘴边,他突然发现这事解释不清楚。。难道告诉他们刚才在神游物外,想的是宇宙和人类的生死起源等等高纬度的思维意识?就算辩说他对苏棠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此时此刻,也没有人真的相信。

    怪只怪听到苏小小这个名字给他的触动太大,以致于闹到现在这步境地,真是无言以对。他支支吾吾,更加坐实了别人猜测,师其羽难免有些失望,道:“我原以为徐郎君是坦荡君子,不会以那些世俗的眼光来束缚苏棠这样的女郎,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徐佑眼看越描越黑,顾不得许多,道:“此事虽然凑得巧了,一时说不明白,但我敢保证,绝不会因为郎君和苏女郎同游一事,就与她心生嫌隙。郎君尽管放宽心,我们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师其羽松口气,道:“那就好!我就知道能够写出人面桃花的人,绝不是无情之辈!”

    徐佑拱手道:“若无他事,就此别过,郎君若是在钱塘多些时日,有闲暇可到静苑一晤。”

    “怎么,郎君急着回府,可是有要事待办?”

    徐佑一愣,笑道:“倒也不是,灯市逛的差不多了,左右是这些小玩意,瞧多了也腻。”

    “或许是因为此间的灯谜太过简单,所以郎君才提不起兴致?”师其羽轻笑道:“哦,忘记告诉郎君,那幅日下青羊图其实是我画的!”

    徐佑之前为了表示谦逊,曾说这灯谜十分简单,只要略通易经,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射中谜底,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不长头发吗?不过他的脸皮向来够厚,丝毫不见尴尬,眼中透露的惊讶细腻的表现了演技派的真正技术,同时还不忘反击,道:“可那掌柜的说,画师是一位女郎……”

    师其羽并没有被徐佑看出任何慌乱,所以幕篱的伪装效果实在太好,他正在想以后出门是不是也戴一个玩玩,听师其羽很坦然的说道:“我昨天让清芷送过来的,郎君在山上见过她,可能还有印象。”

    “怪不得!”徐佑叹道:“郎君的画我极喜欢,本来还打算找那掌柜的买回来。这会遇到真佛,就不必舍近求远了,郎君若有旧作,可开个价,我愿收入家中日日观摩赏玩。”他又哭丧着脸,道:“当然了,望郎君看在大家熟识的份上,不要开价太高,我现在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如果太贵,实在买不起。”

    师其羽强忍着笑,道:“难得郎君喜欢拙作,是在下的荣幸。开价就不必了,送你几幅就是了!”

    “那可不成,得来太过容易的东西都不知道珍惜。只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彰显郎君画作的价值和我的诚意!”

    徐佑义正言辞,师其羽觉得有趣,跟着他演双簧,道:“行,我想想……要不一文钱吧?贵不贵?”

    徐佑一揖到地,肃然道:“活菩萨!”

    两人先是顿了数息,然后同时大笑起来,师其羽手扶着旁边挂灯的柱子,几乎直不起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却又呆呆的望着远处,身上散发的寂寥隔着厚厚的幕篱都能感觉的到。

    徐佑试探着喊了一声,道:“师郎君?没事吧?”

    师其羽回过神来,道:“想起了一些往事,失礼了!说起来,这是到钱塘之后,我第二次笑的如此开怀。多谢郎君!”

    徐佑有意冲淡略显伤感的气氛,打趣道:“哦,那我定要问问第一次是遇到了什么人,竟然比我还善谑?总不会是庾法护亲至钱塘了吧?”

    不知为何,跟徐佑接触的越多,总是自然而然的在唇角溢出笑意,师其羽道:“那人没有幽夜逸光和空谷白驹这样响亮的名声,只是走街串巷的卖芋头的老丈,他遇到过一位妙人,宁可花五十文买……”

    “买两个谈善芋,还非说是买学问,对不对?”

    师其羽失声道:“原来是你!”

    徐佑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是我!”

    师其羽凝望着徐佑,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道:“徐郎君若是没有急事,可否陪我在灯市里再走走?那日有人自尽,无奈辜负了龙石山的美景,今夜不想再辜负这一年一度的上元良夜!”

    徐佑瞧得出,师其羽满怀心事,颇为惆怅,也没多想,权当结识一位朋友,侧身礼让,道:“请!”

    师其羽不喜欢太多人跟着,那次龙石山上仅带了两个侍婢,后来也赶走了,这次逛灯市更是一人未带,徐佑体贴入微,仅留下左彣以应对突发状况,其他人各自结对去玩耍嬉戏。这样其实也好,有他这个郞主在,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收敛些,并不能尽兴。

    “不是因缘也并头……此乃韵字!”

    韵的繁体字是韻,一个音,一个員,取谐音和会意,独具匠心。

    “万国衣冠拜冕旒……这个谜底是命字,分开为叩一人,含颂扬之意,上佳。”

    “绿林豪杰旧知名,射《孟子》中一句。我想想,有了,谜底为‘昔者窃闻之’。”

    “自写家书寄弟兄,射《论语》一句。咦,这个出题者不是好人,竟设了多处陷阱来误导我。”

    “徐郎君,若是射不中,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教教你!”师其羽才跟徐佑混了多久,说话的风格已经被带的跑偏了不少,故意调侃他,想看他吃瘪的样子。

    近朱者未必赤,近墨者一定黑,真是至理名言!

    “笑话!这么简单的谜题,还用的着你出马?启予足,启予手!掌柜的,对不对?”

    答案自然是正确的,徐佑取了礼品,是一株绽放的玉蝶寒梅,粉红中透着蛋白,轻柔素雅,极为美丽。放到鼻端,似乎能感受到冬日里的凌冽寒风也吹不散的阵阵清香。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徐郎君偏爱菊,天下皆知,今日却捧着梅花不放,莫非见异思迁了不成?”

    徐佑随手将梅花递给师其羽,道:“梅花以韵胜,以格高,我这样的在凡俗中挣扎浮尘的人不配拥有它,且赠予郎君,方不辱其气!”

    师其羽没有反应过来,被徐佑将梅花塞进手里,手指尖虽然一触即分,却让她心头狂跳了几下,甚至忘记了回绝。

    “走,下一个!”徐佑逛到下家,抬头一看,噗嗤笑道:“师郎君,快来看,这个有趣,只画着一扇门,射《诗经》里的一句诗。哈,这门估计是三岁小儿所画,弯弯扭扭的十分可爱,只是跟你比起来略有不如。”

    “徐郎君,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画作只能跟三岁小儿相比了是吗?”师其羽毕竟不是普通人,很快收拾心情,将那株梅花紧紧握在手里,走到徐佑身旁,故作恼怒状,瞪着他看。

    不过很可惜,幕篱隔开了两人的视野,徐佑看不到这一幕。

    “不敢不敢!我还等着你一文钱卖我画作呢,怎么会自断后路呢?”徐佑一本正经的作揖,请师其羽上前揭灯谜,道:“师郎君,这次该你了,请吧!”

    “此谜又有何难?吁嗟阔兮,不我活兮!”师其羽口中吟诵,随手揭开谜面,灯壁上果然写着这两句诗。

    徐佑感概道:“谁出的这道谜题,倒是用了点心思。不过比起‘吁嗟阔兮,不我活兮’,我更喜欢这首诗的另外两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正是!世间所有的情爱,无非包含在这八个字当中!我多句嘴,师郎君婚配了没有?”

    “没!”

    师其羽只说了一字,拿了射中谜底的小礼品,也不搭理徐佑,掉头往下一家走去。

    徐佑微微一愣,笑着摇摇头,跟着去了。

    两人从灯市的一侧开始,轮流逐家射文虎,并且只挑别人射不中的题目,你来我往,无有不中。连续射中三十七个灯谜时,终于引起了路人们的注意和围观,不少人跟随身后,只想看他们到底能够射中多少。

    于是,永安十二年的上元灯市形成了一道罕见的奇观,徐佑和师其羽在前,四五十人在后,每中一题,立刻响起震天的欢呼声,比周边燃放的爆竹都要热烈和沸腾。

    灯市本就是为了热闹,没人在意那点奉送的小礼品,所以每家射灯的摊位都迫不及待的等着两人前来,为这一难得的盛举再添上一把柴火。甚至有些人临时出了谜题,张贴在现做的花灯上,悄然挂到路旁的树上和门框外,等着徐佑他俩来射虎。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两位郎君已经射中了五十七只文虎了,我大楚自有灯市以来,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厉害,厉害之极!”

    由于人太多,后面的人挤不到前面去,便有人好心高声报数。人群里响起回应,道:“没有刁钻古怪的谜题吗?让人家射的这般容易?”

    “谁说没有,好多都是戏谑之作,可照样难不住人家啊,能有什么办法?”

    “到底是什么人,竟有如此的才学?”

    “我看着像是徐佑……不过人太多了,看不真切!”

    “徐佑??幽夜逸光徐微之?”

    “是他?那怪不得,我看咱们钱塘的读书人,也只有徐郎君才能连射五十七只文虎。”

    “别给你们钱塘脸上贴金,徐微之可是义兴的,和钱塘有什么关紧?”

    “住在我们钱塘,编户也在钱塘,自然是我们钱塘的人。你哪里的,怎么说话呢?”

    “想打人?我诸暨的,怕你?”

    “诸暨?好啊,原来是你们这些狗才!乡亲们,就是他们诸暨人不让钱塘湖改名西湖,百般阻挠,今日打了他,为钱塘湖出口气!”

    这些关于地 域的纷争并没有影响到徐佑和师其羽,两人一鼓作气,又连中七个谜题,将记录追加到了六十四,正好一人三十二道,不分胜负。

    眼前忽然一空,竟到了灯市的尽头,这里只剩下一家,只有一盏灯,上面写着一个字:

    尸!

    尸体的尸,大喜的日子,搞的这样晦气,不怪没人来射,冷冷清清的,跟别家大不相同。

    不过既然走到了这里,要有始有终,徐佑对鬼神没有什么忌讳,负手来到灯下,仰头沉思。

    尸——射《论语》两句!

    此题难就难在此处,射一句就已经不容易,要从圣人的洒洒万言里找到破解谜题的一句言辞,或者四五个字,或者七八个字,或者在开头、中间和结尾,大都跟原来的语境和喻义没有关联,要考虑谐音、会意、拆解等等等等,更别说找两句合在一起来射虎,难度不是加倍,而是成平方的增长!

    徐佑徘徊不定,一时难以破题。师其羽对论语的研究或许没有徐佑那么通透,毕竟徐佑容纳了后世众多大师们研究论语的智慧和成果,但单单以对论语的熟悉而言,徐佑就不能跟师其羽比了。

    她凝思了片刻,心中已有答案,若是此时上前射虎,将以三十三对三十二,赢了徐佑这一局。

    她迈出了一步,刚欲伸手,手指尖似乎又传来了刚才触碰到徐佑时那若有若无的温暖。

    迈出的脚,又悄悄的缩回了袍摆之内。

    “有了!”

    徐佑只顾着思索谜底,没有注意到师其羽的小动作,兴奋的道:“吾与点也,谁能出不由户!”

    揭开谜面,徐佑回头望着师其羽,笑道:“承认,承认!”

    师其羽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并无丝毫输掉了比赛的郁闷,反而能够从他开心的笑容里产生欢快的情绪。照她以前的性子,读书做学问最是认真,跟家中兄弟姐妹论起诗文来,可是从来不曾相让的。

    很怪!

    师其羽将它归结为初到异地,心绪变化的缘故。

    正在这时,一只足履从师其羽后面砸了过来,徐佑站在对面正好看到,急忙拉住她的手,往旁边错开身子。师其羽猝不及防,脚下踉跄几步,差点倒在徐佑的怀里。

    足履擦着花灯砸到墙上,这时徐佑才发现整个灯市已经打闹起来,数十人摩拳擦掌,叫嚣着什么诸暨人滚出钱塘,混杂着江东特色的骂詈之言,场面真是热闹极了!

    左彣适时出现,他一直隐在暗处,没有打扰徐佑和师其羽射虎,道:“郎君,先离开吧。估计这里得乱上一会,衙卒已经往这边赶过来,应该不会闹出大乱子的。”

    “好,咱们先走!”

    徐佑话音刚落,打斗的人群蜂拥而来,眼看要拉他们下水,如小孩子一般哇哇大叫,高声道:“跑!”

    他拉着师其羽的手,从这边的出口跑着离开,左彣优哉游哉的步行断后,却一直和徐佑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五步之间,他可以保证徐佑的绝对安全,就算师其羽突然想要刺杀,不管用什么法子,也绝无可能成功!

    左彣不懂女人,这会的师其羽哪里还有力气刺杀,被徐佑握住了手,藏在幕篱下的脸蛋火烫火烫的,几乎从耳根红到了脸颊,整个身子都软了几分,脑海里空荡荡的,不知是空白了,还是失去了意识,反正想要挣脱徐佑的手,却又没有办法做到,只好随着他像疯子一样,狂奔在上元夜的街头。

    十九年了,师其羽循规蹈矩,跟所有门阀中的女郎一样,知书达理,温良恭让,却从未试过,生命里有这样的疯狂!

    她那双近乎完美的修长玉手,从冰凉,到温和,再到炽热,脚步也随之轻盈了起来。

    远离了吴县,远离了纷扰,就这样吧,让冷风吹过耳畔,放肆,这一晚!

    (很多人问,丸子,女主呢?其实,该出现时啪叽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