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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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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年前,在天际区……对,就是现在已经彻底陷入混乱的天际区。不过罗马不是一日建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际区的叛乱也是有广泛的民众基础——穷得活不下去的人。

    苦寒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天际区也不例外。作为辉耀东北区域的执政区,天际区民风彪悍,好战成性,本地人皆是重死轻生一诺千金之辈,又有祖先宗教信仰来坚定信念,这样的老百姓自然不方便统治,天际区的统治历史就是一门妥协的历史,有时候是辉耀派人严酷镇压,有时候是天际人成为执政官休养生息,反正一直在闹腾,但总体而言还算平静。

    但在数十年前,辉耀一改对天际区的‘温和’政策,连续几任执政官都是严苛派,摧毁天际人的祖先坟庙,挑起本地宗族之间的矛盾。最重要是,他们以河流改道兴修水利的名义,强行迁徙百姓。

    事后回看,其实辉耀的策略并不算错,摧毁宗庙是打压宗族势力,挑起本地宗族矛盾是削弱世家,迁徙百姓则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天际区的青壮劳动力太多了,送去其他区建设国家岂不美哉?何必留在这苦寒之地打架喝酒?

    只是计划是完美的,现实是残酷的。祖先坟庙被毁,又被驱逐出家园,天际人故土难离的情绪顿时爆发了,他们宁愿当流民也不愿离开天际区,变成了强盗山贼野民,令天际区治安恶化,引来辉耀中央的进一步打压,进入恶性循环。

    天灾只不过是导火索,绵延数十年的人祸才是战乱的根本。

    十几年前,一个名字里有阴字的男孩,他们的村子成为朝廷强迫迁徙的目标。其实这也不关他和他家什么事,但有几个年轻气盛的青年气不过,聚集起一群人找官员理论——或者打架——但结果是他们死了,村子也受到了连累,军队将村子直接屠了。

    有时候并不需要你做错什么,甚至不需要看见你,只要你身上有相同标签,你就会遭受命运的蹂躏。

    男孩当了几年最底层的流民,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磨练出一番宛如手术般精准的杀人技巧。一个路过的刺客感觉他很有天赋,便将他收入了自己的组织。

    “黑衣楼。”阴音隐说道:“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刺客组织是不需要名字的,普通人也不会知道我们,只有有资格并且有意愿雇佣我们的人才会收到我们的价格单……一般上面会附上对方想杀的目标的名字和价格。”

    “不过里面的人为了遮掩白发和藏于黑暗,多数都喜欢穿黑衣,所以我称之为黑衣楼。”

    乐语想转过头看一眼阴音隐,但就连转头这样的动作,他都做得宛如生锈般困难:“白……发?”

    “没错,里面的人都跟我一样,修炼的是藏剑战法。”阴音隐说道:“其实用常识推论就知道了,藏剑战法这种短命的禁忌战法,若无组织传承,怎么可能流传至今?就算有人私藏,只要后人一练,马上就香火断绝……更别提辉耀朝廷一直猎捕白发者,除了刺客组织,不会有人私藏。”

    “一年多前,组织收到一份很特别的订单。”

    这份订单的特别之处,在于除了目标是位高权重的星刻郡郡守丁义外,还有一个特别要求:务必要以逆光乱党的身份击杀丁义,并且逆光乱党的身份要获得绝大多数人的认可,最好在一年后的秋天之前击杀。

    目标太危险,要求太高,而且还要时间要求,当时几乎全体刺客都放弃这份订单,除了那个在乱世里摸爬滚打数年的男孩。他搜集过当世神兵情报,知晓圣者遗物很有可能在丁家,于是乎他接下这份订单,在一年多前就加入了白夜组织,依靠功勋成为星刻郡的负责人之一。

    他联系上订单发布者吕仲,他深知吕仲的目的,而他策划的‘动乱’远比单纯的‘刺杀’更能让吕仲名正言顺入主星刻郡,于是吕仲为他提供了支援。

    乐语已经无力站立,他跪倒在地,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名字:

    “蓝炎。”

    “是的。”阴音隐点头:“蓝炎一直利用你来为白夜提供便利。分部建立,铳械入城,日常检查……如果没有你的存在,白夜根本坚持不到今天。你是我和蓝炎的共识。”

    “于是我们都得到我们想要的:蓝炎已经为今晚的叛乱做好充足的准备,明天早上他就是星刻郡的英雄;丁义已死,获得蓝炎支持的吕仲再毫无障碍入主星刻郡,执掌凌海军;而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圣者遗物。”

    “流星,你心中是不是有许多问号?而最大的问号应该是……我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只为获得这件极神兵呢?”

    “听说思考能让垂死者延长脑死亡的时间。那么,请你用常识思考一下,黑衣楼这个刺客组织,里面全都是命不保夕朝生暮死的暗行刺客,那么组织……到底是怎么约束刺客,让刺客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呢?”

    是啊。

    乐语在聆听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极大的违和感:一群活不了几年,却又拥有强大夜战能力的刺客,组织凭什么指挥他们?

    金钱?他们活都活不了多久,有钱有什么用?就算是为了家人赚钱,但刺客们也未必有家人啊,像阴音隐这种全家死清光的,他随便做个侠盗都能养活自己,何须听命于刺客组织?

    “……命。”乐语低头看向胸膛的剑尖:“黑衣楼,有让你们延长寿命的方法。”

    “回答正确。”阴音隐平静说道:“但正确来说,是一件兵器。”

    “幻神兵·净魂邪魔之剑。它的能力有很多,但对我们最重要的一点,是它可以通过杀人来存储生命力,然后按照持有者的意愿,将生命力输送给任何人。”

    “我们唯有完成任务,才能从首领的剑下获得生命。”

    “而这,就是我千方百计也要获得圣者遗物的原因。”

    飒。

    阴音隐抽离长剑,乐语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软绵绵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曾经摸过净魂邪魔之剑。”阴音隐横起长剑,欣赏剑身上面的鲜红花纹:“现在,我通过圣者遗物模拟出净魂邪魔之剑的赝品……虽然是弱化版的赝品,但也有相同的能力。”

    “从此之后,我不会再受到黑衣楼的钳制。”

    “从此之后,我不用每天睡醒就想起自己还剩几天命。”

    “流星,你能明白像我这种一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每一天都在往死亡迫近的人,我每天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情的吗?”

    “能……”

    “不,你肯定不明白。”阴音隐捂住心脏:“像你这种天赋异禀生活优越的高材生,怎么能明白呢。我光是为了活在你面前,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你以为我怕死?不,我并不怕死,我怕的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

    “死亡并不值得恐惧,真正令人恐惧的,是没有希望。”

    乐语微微一怔,苦笑一声:“你好像……说过……这句话。”

    阴音隐半个身子站在黑暗中,半个身子站在光线里。他沉默地看着乐语,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后面还有半截话:要问快点问,不然你就死了。

    乐语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副腐朽的棺材,无法动弹,无法脱离,只能眼睁睁迎接着死亡的到来。净魂邪魔之剑,除了吸收生命力外,似乎还有更加奇妙的能力。

    “为什么要杀我?”

    骤然听上去好像有点无厘头,杀你还要什么理由?但乐语确实不明白:他跟阴音隐无冤无仇,也不会跟阴音隐抢圣者遗物。既然阴音隐达成了目的,为什么不自己离开逍遥快活,反而还要对他这个重伤残疾人补刀?

    阴音隐沉默了好久,就当乐语以为自己要两腿一伸的时候,他忽然说道:“我想继续为白夜效力。”

    乐语惊讶得魂都回到体内了。

    “很不可思议吧?一个刺客想为一个革命组织办事……但在这一年多内的时间里,为你们这群没常识的逆光分子擦屁股,替你们收拾手尾,却是我过得最舒服的时光。”

    “你们每个人都像太阳一样闪闪发亮,虽然每个人都各有缺点,但都有闪耀夺目的意志。跟你们一起工作,我觉得我仿佛也变成了一个伟大的人,一个有意义的人,一个……善良的人。”

    “但我如果想回去白夜,就得将所有知情者都抹杀。只有这样,星刻郡的故事才由我来编造。安倩那边,蓝炎会处理好,我唯一要处理的目标,就是你,流星。”

    乐语表情变得十分复杂,但他现在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皱着眉看着阴音隐。

    但阴音隐却读懂了乐语的表情:“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不背叛吕仲,帮助白夜夺取星刻郡,再凭借这个功劳获得圣者遗物……或者,我可以在一开始就表明自己想要圣者遗物的态度,让白夜协助我?”

    乐语点点头。

    “是啊,为什么我不这样做呢?”

    阴音隐半张脸露在光线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其实林锦耀也不是非得要死,只是他声望太高,如果他不死,我就没办法获得夺城计划的主导权。林雪恩也不是非得要死,只是没有他这个死掉的‘内奸’,白夜总部就不敢往星刻郡倾斜资源……”

    “你也一样。”

    阴音隐看着乐语,明明脸还是笑着,但眼角流出了泪水:“我也不希望你死,所以我才让蓝炎给你一张车票,然后我也给你一张车票,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和你妹妹去炎京,离开星刻郡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我看见你的时候,为什么我还是能毫无迟疑地对你痛下杀手呢?”

    阴音隐终于绷不住脸,嘴角微微抽动,身体颤抖起来,眼神里的悲伤浓郁得无法化开:“为什么呢?”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你看见的那个能说很多大道理,为白夜鞠躬尽瘁的‘阴音隐’,是我的面具。”

    “你没看见的那个杀人如麻,为了获得极神兵不择手段,掀起动乱,心狠手辣,除了自己不相信任何人的刺客‘阴’,也是我的面具。”

    “有些面具,戴的太久,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所以,我既想为白夜效力,却不相信白夜会为我争取圣者遗物。我渴望成为像你们这样善良勇敢的人,却为了自己的目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我心向光明,却扭曲如尘。”

    “真正的我,可能在十三年前那个夜晚,躲在父母尸体下不敢动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吧。”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拥有两副面具的……双面人。”

    夜风呼啸,远方的火光黯淡下来,遥遥可闻的喊杀声也已经完全听不见。

    “一切都结束了。”

    阴音隐看向气息似有若无的乐语:“你也要死了。”

    “我听闻,用净魂邪魔之剑吸取生命力,可以让人不感到任何疼痛就死去……你痛吗?”

    乐语侧过头,用余光看向远处躺尸的陈辅,轻轻叹了口气:“痛。”

    身体不痛。

    但某个地方很痛。

    痛得他有点想就这样死去算了。

    “虽然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所有经历的……朋友。”

    阴音隐说这话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愿意原谅我吗?”

    刚一说完,阴音隐就忍不住了,他嘴角翘起,哈哈笑着摇头,眼角泪水如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乐语也笑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说道:“我不愿意……”

    “但是……”

    还没将话说完,乐语就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皮沉重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世。

    也可能是一瞬。

    乐语睁开眼睛。

    他看见满身伤痕的千羽流躺在地上。

    外面,明月当空,尸横遍野。

    乐语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净魂邪魔之剑,剑很漂亮,符文血红明亮,剑身滴血不沾,从里面传来的阵阵生命力,让乐语时刻都感觉到精力充沛。

    他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

    但整个屠宰厂,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了。

    最后,乐语也只能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千言万语,万般惆怅,都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算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