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判官 > 入妄

入妄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你……”

    不出来了?

    夏樵喃喃,心头兀地一跳,终于明白卜宁口中的“疯”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伸向笼门的手缩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收回来,却被闻时抓住朝前送了一下。

    “哥!”夏樵慌忙叫了一声,但手掌已经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看起来是一片湿雾,跟山野林间随处可见的雾气一样。他们甚至可以透过那片氤氲的淡蓝色,看到鸟雀从树枝间乍然惊起。

    可当夏樵碰到的时候,湿雾里瞬间蔓延开金色裂纹,巨大而清晰。

    仿佛有一面硕大无朋的玻璃墙自始至终都矗立在这里,上千年来有无数人从这里经过,却无人能看见。

    直到此时此刻,才第一次露出端倪。

    猛烈刺骨的气流从裂缝中倾涌而出,强力摧折草木。

    夏樵猛地偏开脸,躲过足以撕裂皮肤的气流,手掌在风的推力下剧烈颤抖。

    那些气流带着高山之巅特有的寒冷,顺着他的手指结了霜,从指尖一直裹到了手腕。

    那本是极其痛苦的,但他却在那种痛苦里尝到了一抹熟悉的滋味。

    就好像……魂归故里。

    他在那一刻闻到了最为清晰的枯焦血味,一如当年他代替闻时走出封印大阵所闻到的。

    这是夏樵和笼距离最近、牵系最深的时刻。也许正因为此,他忽然理解了闻时的决绝。

    不出来就不出来吧。夏樵心想:还有我呢,我陪着他们。

    傀不就该如此吗?生来就站在傀主身侧,永不离开。

    他以前不知道这些,现在开始明白也不算晚。

    可就在他翻手破开笼门,跟在闻时身后要踏进去的那一刹,有人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夏樵近乎是茫然的。

    他下意识看向胸口那只手,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巨大的风场在他耳边尖啸,而那股混杂着枯焦的血味倏地轻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笼外。

    由他破开的金色裂缝在另一种力量的作用下飞速弥合——

    笼门在关闭,而他被闻时推出来了。

    他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被闻时推出了笼。

    “哥!!!”夏樵猛地一步上前,手指扒住一道裂缝,试着重新跟笼建立联系。但他怎么用力,都找不到之前的感觉。

    ……就好像那道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除了走进笼里的闻时,他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做到这点。

    闻时没打算带人。

    从始至终,闻时就没打算带别人进这个笼。

    意识到这一点的夏樵血液冲头,心脏却如坠冰窟。

    他蓦地红了眼睛,用尽力气想要撕开笼门跟进去,手背和脖颈青筋都隆了起来:“哥你让我进去!”

    “你别一个人啊!”夏樵在风里说,声音嘶哑:“你不能一个人!我是带路的,你说好了让我带路的——”

    他听见闻时的声音从狭长裂缝里传出来,带着山巅的风:“你带完了,后面跟你无关。”

    “不是这样——”夏樵急了,“哥!你别——我跟你一起进去。我得跟你一起!傀都是这样,你——”

    “谁把你当傀。”闻时的嗓音湮没在风声的长啸里。

    可其实他并没有走远。

    夏樵看见他的背影笔直孤拔,穿过缝隙转头看过来,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多久:“你也说了,你喊我哥。”

    所有裂缝在那一刻彻底弥合,山巅而来的凛冽风声戛然而止。

    笼门关闭,夏樵手里一轻,倾注的力道无处可去。他在惯性作用下踉跄了好几步,再抬头时,四周只剩下最薄的雾。

    他茫茫然站着,再听不见山音。

    ***

    笼外还未到早秋,笼里却已经是隆冬了。

    风比之前缝隙里透出去的还要猛烈,吹刮起地上松散堆积的雪,打着旋儿扑过来。

    闻时就在雪里迷了眼。

    从踏进笼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体内的灵相碎片在震动,和呜呜咽咽的风声相融成片。

    或许是灵相牵动的缘故,又或许是这里寒气太重了,他垂着的左手手指连着心脏一阵抽痛。

    闻时偏开脸避让着风雪,拇指捏着骨关节,从食指捏到无名指,发出咔咔轻响。又过了很久,那种僵硬的痛感才慢慢缓解。

    风雪太盛,四面皆是苍白。

    他抬脚却不知往哪里走,最后凭借直觉迈了步。

    ……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冰寒彻骨是什么感觉了。

    但这里真的很冷。

    不只是冷,这里的雪原一望八百里,寂静无声。除了他,仿佛整个世间再没有其他人。

    他身上是冷的,骨头缝里是疼的,灵相撞着空荡荡的躯壳。以至于生出了一种错觉——他好像从始至终都被困在这里……

    长途跋涉,从未有尽头。

    他有点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了。

    不记得闷头走了多久,也许三天,也许三年……闻时忽然听到了扑簌簌的轻响,像积雪从高枝抖落。

    他怔然抬眼,看到了绵延向上的松林。

    那是他曾经很熟悉的地方,是松云山的西坡。

    他其实不该意外的,甚至应该早有预料会在这里看到松云山。但当他走到山顶,穿过树影看到那两间屋子的时候,依然长久地怔在原地。

    可能是之前在雪里走了太远吧……

    所以这一瞬间,他才会恍然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家。

    山上和山下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来时白雪皑皑,山顶却是个晴夜。

    天上弯月高悬,繁星万点。

    他不知道这是何年何月,几时几分,只看到前面苍松的枝桠上倚坐着一个人。

    那人长发束得一丝不苟,曲着一条腿,蓝色的绑腰几乎不见褶皱,白衣长长的下摆就顺着树枝垂落下来。他手指间缠绕着白色傀线,目光落在弯月上,不言不语。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闻时愣了良久,忽然意识到……那是他自己。

    这其实是一幅极为怪异的场景——自己看着另一个自己。

    可当闻时看见树上那道身影的时候,躯壳里的灵相碎片跟着震荡起来。他忽然有点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

    他好像刚刚闯进囹圄,又好像正坐在苍松枝桠间,望着那道长钩似的弯月。

    ……

    左手手指又猝然跳痛起来,连着心脏。闻时被疼痛扎得弓了一下身,掐着最难受的那个指关节,闭上了眼睛。

    他在慢慢缓解的痛意中,听见不远处的门扉“吱呀”响了一声,沙沙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由远及近,在身边停下。

    闻时的呼吸也跟着停了。

    过了片刻,他听见一道温沉嗓音说:“一夜不睡,熬的哪门子鹰?”

    闻时骤然睁开眼,连手指牵连心脏的痛也忘了。

    他看见自己腰间束着蓝色绑带,白色长衣垂坠下去。脑后是古松粗壮的枝干,眼前是弯月。他茫然转头,看见那个披着红色罩袍的人,正提着风灯,站在树下望着他。

    尘不到……

    闻时动了一下嘴唇,却没能出声。

    喉咙里一片干涩,就好像他很久没沾过水了。只要一开口,字句就会哽在那里。

    “怎么只盯人不说话。”尘不到眸子里映着风灯的光,“是做梦魇到了,还是不熬大鹏改熬我了?”

    他说着,抬起风灯照了左右。

    下一瞬,鹰一般大的鸟从更高处的树上滑翔下来,绕着他盘旋了一圈,最终停歇在闻时的肩膀上。

    闻时在金翅大鹏收翅带起的风里轻眨了一下眼,这才开口道:“没有。”

    他嗓音哑极了,但因为答句太短,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来。

    “又是问三句答半句。我当初不该给你金翅大鹏,该给个八哥,还能教你学学舌。”尘不到半真不假地笑斥了一句。

    闻时喉结动了一下,嗓子终于不再干涩到说不出话。

    他胡乱补了一句:“没有魇到。”

    “那就去睡觉。”尘不到朝身后的屋子偏了一下脸,冲闻时伸出手。

    闻时垂眸看着他的手,许久之后才伸手抓住,从松枝上落下来。

    可能是因为闻时自己的手僵硬如冰,便显得握着他的手掌温暖得出奇,就连手指上的尖锐疼痛都缓解了大半。

    尘不到原本只是借一把力,人落了地,便松开了手。

    包裹着的暖意瞬间撤离,闻时的手又是一冷。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捏了一下最疼的手指,那处关节都僵硬得泛着青。

    或许是那一瞬间的僵硬像某种下意识的挽留,又或者是因为他的手真的太冷了。过了片刻,那片温暖又重新握住了他。

    那人没回头,带着他朝屋子那边走:“怎么这么冷。总逗你说雪堆的,还当真了么。”

    闻时看着对方高高的侧影,里衣雪白,红袍披罩在肩上,还是那副风雨不侵的模样。他忽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

    ……

    他好像本就应该在这里。

    “尘不到。”他开口叫了那人一声。

    对方没有立刻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沉沉“嗯”了一声,转眸看向他:“叫我做什么?”

    闻时沉默片刻道:“没什么。”

    只是明明每天都能看见你,却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