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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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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八个负责点火的男男女女“噗通”跪地,两手前伸,趴伏在火堆周围,闷着头念念叨叨,像在祭拜,或是背诵着什么经文。

    村子里其他的人则低垂着头颅,两手合十,在外围绕着圈慢慢行走。陆文娟也在其中,不过她并不算太认真,走几步,就忍不住朝闻时、谢问他们几个看一眼。

    有个年纪近百的老太太德高望重,在村民中处于特殊地位——领哭。她走了一圈便张开没牙的嘴,哇哇开始干嚎,其他人顿时跟上了节奏。

    男女老少、高高低低的呜咽声混杂在一起,在荒山野村和灰白烟雾的衬托下,有点万鬼齐哭的意思。

    闻时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回到了曾经噩梦缠身的少年时候,每一次尘缘四散,每一次强行洗灵的过程中,都会听到类似的声音。

    所以听到哭声的瞬间,他的头就开始疼了。

    于是他全程心情都糟糕透顶,自然没有兴趣去关注多出来的张家姐弟,也没有注意到那两人、尤其是张雅临频频投注过来的目光。

    在别人眼里,这时候的闻时简直冷若冰霜。

    村民们走了三圈,哭了半天,就等着通神的领首举起白麻长幡。结果转头一看——

    领首跟村长老吴扭打成一团。

    老吴攥着周煦的手腕,试图帮他起礼。周煦的身材虽然有些单薄,但手劲不算小。

    就见他伸脚一绊,两手一拗——跟老吴拧成了麻花。

    “真不能烧!你这煞笔怎么这么犟?!”周煦面具捂得严严实实,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劝道。

    老吴被他勒得眼珠都凸出来了,脸却还是煞白的,一点儿没红:“不行,我们这里是块白毛地,不干净的人呆在这里会出大事!必须得起礼,这是为他们好,也是为我们好。我是村长,我得负责任,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在我这坏了!”

    “规矩要紧还是命要紧?”周煦问。

    老吴:“祖宗规矩得拿命守。”

    周煦:“麻痹我才15岁!”

    他俩声音都不大,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

    于是不论村民,还是即将被烧的几位客人,都不知道那俩在干嘛。尤其是客人……

    老毛“嘶”了一声说:“那又是跳的哪门子邪舞啊?”

    夏樵忧心忡忡:“我们是不是要被烧了?”

    张岚冲闻时一挑下巴,从唇缝里蹦了一句:“你别光盯着看,看能看出什么?我反正就觉得长得很帅,别的没了。”

    张雅临目光将闻时上上下下扫了好几轮,最终落在他垂着的手指上,低声说:“学傀术的都知道,看手,你看他的手指骨相——”

    张岚顺着张雅临的话,目光从黑长夸张的眼线尾端瞥出去,想要仔细观察一番闻时的手指。

    结果却看见谢问偏头抵着鼻尖闷咳几声,刚好把他俩跟闻时隔断了。

    看个屁。

    张岚:“我觉得病秧子的手指骨相挺好的。”

    张雅临:“……”

    谢问咳完抬起眼,浅淡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眼皮一垂一抬之间,像是打了个蜻蜓点水的招呼。

    这就有点故意了……

    张岚顿时就想起了那一卡车的猪,脸拉得比倭瓜还长。

    而真正让他们追猪的闻时,却连看都没看他们,只忍着头疼,不耐烦地冷声说道:“这仪式什么时候结束。”

    总之,场面一度非常割裂,丝毫没有大沐该有的肃穆庄严。

    ……直到天边忽然滚来一道闷雷。

    那就是夏季最为寻常的雷声,雨期几乎天天都能听到。但这帮村民却忽然僵住,纷纷朝头顶望了一眼。

    就连趴伏在地的几个男女都忍不住抬了头,脸上的惊惶十分明显。

    村长老吴顿时着急起来,一个鲤鱼打挺,几乎反勒住了周煦,嘴里念念叨叨地说:“在催了,在催了,山神不高兴了。咱们得赶紧,不然雨要来了。”

    他反复念叨着“雨要来了”,好像下雨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似的。

    周煦被卡得脸红脖子粗,闷在面具底下差点厥过去。

    然后他被老吴拉着,强行举起了麻布长幡。

    “礼起——”老吴替他喊道。

    这可能不太合规矩,村民们都有一瞬间的迟疑。

    但很快,又一道闷雷压过来。刚刚还在犹豫的村民乍然沸腾起来,犹如滴水入滚油。

    他们前赴后继地朝几位客人扑来,无数只苍白的手伸得又长又直,想要把闻时他们推进火堆里。

    村民们男女老少都有,力气却一个比一个大。

    他们推搡过来的时候,眼睛还在淌着泪,又都是普通人的模样,打头阵的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太。

    也许是想到曾经梦里那座血流成河的空城,闻时傀线都甩出去了,又在打到他们之前反手拽住。

    于是傀线像长鞭一样,抽在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炸响。

    村民们以为雷又来了,听到响声的瞬间纷纷瑟缩了一下。

    这一次,恐惧暴露得彻彻底底。

    “他们怕雷怕雨!”周煦趁着老吴被响声吓到,挣脱出来,摘了面具就冲闻时他们喊。

    “你们听见没?他们怕雨!怕雨啊!!!”周煦越过乌泱泱的人头,喊得声嘶力竭。

    “好像是周煦?”夏樵认出了那个声音,刚想给他哥重复一遍,就被几个村民钳住了手脚,转头就要往火海里抛。

    好在闻时不仅听见了,而且在听见之前就已经有了动作——既然一村子的人都莫名其妙怕雷怕雨,那就弄点动静。

    他长指一勾一拽,缠绕的傀线便直甩天边。

    螣蛇既能破海也能穿云。闻时本意是想让他的傀去天边打个转,聚些雨云过来。也不用多么声势浩大,只要撞点雷鸣之声,让这帮村民先散了就行。

    可惜巧得很,这么想的人不止他一个——

    张岚条件反射扔了八张符纸,对应八个方位,也想招点雷电来吓唬吓唬人,用不着什么攻击性,气势够足就可以。

    张雅临也缠了傀线,顺手放出去一只白额吊睛、似虎非虎的巨兽。

    ……

    于是同一个刹那间,天边风云际会!

    一条巨型长影从云中直贯而下,带着万钧之力,几个盘转,便将千倾雨云拢聚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奔腾而来。

    狂风横穿四方,目之所及,所有树木都在呼啸声中重重地弯下腰,盘虬错节的树根被拔起了大半。

    而那只白额吊睛的巨兽从天边纵跃而下,山一样落座林边,兽口一张,难以估量的吸力简直能把地面上所有东西吞入腹中。

    那些奔腾而来的雨云也在这几方巨力之下盘旋翻涌。

    眨眼间,周遭整个暗了下来。

    层云碰撞间,雪亮的闪电犹如倒栽的巨树,从凌霄直劈而下!

    黑色巨蟒就绕着电光,盘结着从云中穿行而过。

    雷声紧跟着在天地之间炸裂开来。

    那架势,说是要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声嘶力竭的周煦已经不叫唤了,他默默仰着头,看着过于浩大的声势,心说:倒也不必……

    吓唬村民而已,没让你们翻山辟海啊……

    地上的村民早已跪了一片,魂都吓没了。他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像是被捅了个对穿的马蜂窝。

    别说这些村民了,连夏樵都惊呆了。

    柴火堆被吹得四散满地,火舌燎穿了他的袖子,他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还是一股力道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让开那片火,他才意识到手臂火辣辣地疼,红了一片。

    他转头想看看是谁拽的他,却发现周围一个能够到他的都没有。他下意识以为是他哥甩了傀线,但他连线的踪影都没看到。

    倒是谢问朝他这边瞥了一眼,而后便抬头望向天际。

    夏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闻时的黑蟒,在九天之下穿云而过,周身泛着一层隐隐的红,像是马上就要流出烈火来。

    谢问在风里眯着眼,又低头朝四周地面扫视了一圈。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

    闻时就是这时候转头看向他的。

    “你在看什么?”闻时顺着他的目光朝地面看过去。

    这里不知主持过多少次大沐,烧过多少柴火,本就是一片荒地,仅有的一些草木也在狂风呼啸中被连根拔起,不知飞去哪儿了。

    谢问扫过的地方,除了飞砂碎石,别无他物。就连闻时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他疑问的表情很明显,谢问抬眸看向他,而后又朝地面瞥扫了一圈,这才收回目光,曲起的手指也放松地垂了下去。

    那一瞬间,谢问闭了一下眼睛。

    闻时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但他睁开眼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冲闻时笑了一下,说:“看错了。”

    “看错什么?”闻时又朝地面看了一眼——这么荒的地方,明明连个能被看错的东西都没有。

    “没什么。”天地被乌云压得昏黑一片,谢问的表情很难看清。他说完冲闻时弯了一下眼睛,眸子里是模糊的笑意:“别这么刨根究底,给我留点面子。”

    闻时看着他的眼睛,正要再开口,云上又是一阵炸裂的惊雷,接着大雨便泼了下来。

    村子里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仿佛下的不是雨,是菜刀。

    陆文娟匆匆跑了过来,拽了夏樵又拽了周煦,冲其他几人叫道:“你们别愣着啊!下雨了,外面不能呆,赶紧跟我回家!”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呆?”夏樵差点被她拽一个跟头。

    陆文娟水鬼一样转过头来,幽幽地问:“你知道山里下一场雨,东西就长得特别快吗?”

    “什么东西?”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