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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陆始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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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陆始发难

    二月十七日午后,孔汪来顾府访陈操之,孔汪被辟为被东海王舍人,不日将赴任,孔汪与陈操之、顾恺之畅谈了一个下午,并非只是辩玄空谈,而是交流学问、相互映发,三人惺惺相惜,更增友谊。

    顾恺之留孔汪用晚餐,饭后入书房就坐,再论儒玄,侍者来报,南阳范宁来访。

    孔汪笑道:“范武子来了,那我可就要告辞了。”

    陈操之以为孔汪与范宁有隙,但孔汪不是那种无雅量的人啊,不免有些疑惑。

    孔汪解释道:“因我名犯了范武子之父的名讳,范武子见了我,无不退避三舍,更是从不与我交谈。”

    顾恺之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前日范武子见了你,掉头便走,哈哈。”

    孔汪道:“我敬佩范武子的人品学问,只是无缘与他一席谈了,不过今日与子重、长康长谈,受益极多,更有何憾!我便给范武子让位吧。”

    孔汪去而范武子来,范武子依旧眉头微蹙、表情严肃,端端正正跪坐,对陈操之说道:“前日大陆尚书请我参与明日的司徒府清谈雅集,在足下接受大中正考核时与足下辩难,我范武子痛恨清谈玄辩,如今却被人当作清谈利器来利用,实在是莫大的嘲讽,我答应陆尚书将赴司徒府,但我将一言不发,但听足下舌辩,然而今夜,我欲与足下一辩,此辩无论输赢,我从此不再谈玄。”

    陈操之含笑道:“多谢范兄成全,范兄这样儒玄双通的饱学高士若在明日司徒府考核与我辩难,只怕我难过考核之关。”

    范武子道:“何必言谢,君子成人之美,我又何必刁难足下,而且足下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谢府雅集我已见识过足下之辩才。”

    陈操之道:“范兄有志于弘扬儒学,我亦以为儒学乃治世之学问,内圣外王、施行仁政才是开万世太平之正道。”

    范武子长眉一轩,眼泛异彩,说道:“如此说,足下亦是不得已而辩?”

    陈操之笑而不答,顾左右而言它:“我喜一边散步一边相谈,范兄可愿相陪?”

    范武子道:“自当奉陪。”

    陈操之、范武子、顾恺之三人来到顾府后园,沿花木小径缓缓而行,谈论内圣外王之道——

    “内圣外王”之说首见于《庄子.天下篇》——“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正始玄学创始者王弼打通儒玄的壁垒,用老庄来注释《论语》,云:“圣人有则天之德,所以称唯尧则之者,唯尧于时全则天之道也。荡荡,无形无名之称也……故则天成化,道同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凶者自罚,善者自功,功成而不立其誉,罚加而不任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其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这就把孔子的“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与庄子的“内圣外王”联系起来了。

    陈操之与范武子谈论的自然是儒家的“内圣外王”,范武子对陈操之所说的“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为有良知、为善去恶当在格物”之说大为赞叹,认为这是先儒所未言,便与陈操之细细探讨,不觉夜深。

    听得谯鼓三更,范武子这才想到该告辞了。

    跟着范武子与陈操之绕小园花径走了半夜的顾恺之瞪大眼睛道:“范兄不与子重辩难了?”

    范武子道:“不辩了,范武子从此不再与任何人辩难。”

    顾恺之道:“不是说与子重辩过之后再绝口不谈玄的吗?”

    范武子道:“今日始识钱唐陈子重非夸夸其谈之辈,当为一代儒宗,我不如也,又何辩哉。”

    顾恺之叫道:“苦哉,早知如此,我不如作画去,却在这里走得双足酸痛。”

    范武子难得一笑,说道:“长康兄明日去司徒府当可见识子重兄的精彩辩难。”

    ……

    二月十八日午后未时,会稽王司马昱派典书丞郝吉来请陈操之赴司徒府参加考核,顾恺之也一并跟去。

    郝吉领着陈尚、陈操之、顾恺之三人入司徒府,经由侧巷穿堂来到那座遍种小琴丝竹的小院,这个小院陈操之上次就已来过,名叫雅言茶室,广堂方室,可容数十人,看来这就是大司徒司马昱平日聚客谈玄之处。

    会稽王司马昱亲自立在廊庑下相迎,由司徒府中郎王坦之为陈操之一一引见堂上诸人,尚书仆射王彪之兼领徐州大中正、左民尚书陆纳兼领扬州大中正、江州内史王凝之兼领江州大中正、司徒府长史袁耽兼领充州大中正、丹阳尹韩康伯兼领豫州大中正、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孙绰兼侨并州大中正、护军将军江思玄兼领交州大中正、广州刺史庾蕴兼领广州大中正,还有扬州刺史王述、散骑常侍谢万、中领军桓秘、五兵尚书陆始、侍中张凭、御史中丞顾悦之、西府参军郗超、谱牒司令史贾弼之、尚书吏部郎王蕴,这个王蕴乃是王濛之子,王皇后之兄——

    在座的还有张墨张安道和范宁范武子,另外王徽之、袁通、诸葛曾、温琳、蔡歆俱在,更奇怪的是竟然还来了两个老僧,一位是瓦官寺长老竺法汰、另一位是剡山高僧竺道潜,竺道潜年过七旬,须发皆白——

    陈操之随着王坦之的引见,一一向众人作揖施礼,走到陆始、陆纳身前时,陆纳还礼,陆始傲然不为礼,陈操之面色如常,依旧彬彬有礼,在座者暗赞陈操之,对陆始的傲慢不以为然。

    陈操之与谢万见礼时,却见谢万身后端坐一人,纶巾敷粉,赫然便是谢道韫,谢道韫垂眉低睫,知道陈操之走过来,睫毛亦不抬一下,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这样精彩的辩难盛会她岂能错过!

    这是时隔近两年半之后,陈操之再次与谢道韫相见,前日在谢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现在看到的正是他熟悉的祝英台模样,不禁心头一热,目光在谢道韫脸上转了一下,觉得英台兄容颜清减了一些,下巴尖尖——

    瓦官寺长老竺法汰见到陈操之,含笑道:“陈檀越,老僧企盼早日看到八部天龙的壁画。”

    陈操之道:“一定结此善缘。”

    竺道潜对陈操之道:“支愍度师兄常对老僧说起陈檀越身具宿慧、妙解佛理,今日老僧可以向陈檀越当面请教真如妙谛了。”

    陈操之道:“岂敢岂敢,深公折煞小子了。”

    郗超笑道:“今日是儒、道、释三家一齐向陈子重问难,子重若不尽展生平所学,只怕危乎哉。”

    会稽王司马昱听了,哈哈大笑。

    八州大中正都是儒玄双通的才辩之士,其中尤以韩康伯、孙绰名气最大,又有后起之秀范武子、王徽之,还有两位沙门智者,这样的盛会,纵然是司徒府也是难得一见的。

    会稽王司马昱显然非常喜欢这样的场面和气氛,踞坐胡床,手挥麈尾道:“今日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遥对孙绰道:“兴公,当年兰亭雅集,无此之盛吧。”

    孙绰年近五十,犹丰姿甚都,朗声道:“盛则盛矣,犹有憾焉。”

    司马昱问:“有何憾?”

    孙绰道:“若支公与王右军在此,则无憾矣。”

    座中人连连称是,支公玄辩第一,王右军风流蕴藉,少了这二人,难称盛会。

    司马昱亦嗟叹道:“逸少去了京口,支公我前日派人去请,侍者云支公在参研佛理,不能前来。”

    陆始看不惯这种轻松闲适,直言道:“会稽王,今日是考核陈操之是否有真才实学,并非清谈雅集,陈操之若是沽名钓誉之辈,就应革除其士籍,本次考核应有庄严肃穆气象才对。”

    司马昱笑道:“陈操之之才吾已深知,此番考核无非让诸位见识一下而已,与陈氏士籍无关,钱唐陈氏系出颖川,两年前就已重归士籍。”

    陆始道:“敢问会稽王,既云考核,就有升和黜,若陈操之无法通过考核,又当如何?”

    司马昱显然没有想过陈操之会通不过考核,既然陆始这样问,总要应付一下,说道:“依陆尚书之见,又当如何?”

    陆始道:“若陈操之无法通过考核,即命其立归乡里,终身不得出仕。”

    司马昱不悦道:“勿乃太过乎?”

    广州刺史兼本州大中正庾蕴道:“当初六姓入士籍之考核,陈操之因母丧未能参加,是会稽王格外恩典,允其服丧期满后再入京考核,会稽王也曾说过陈操之若不能通过考核则革除士籍之语,既然会稽王仁厚,不欲再提士籍之事,那么陆尚书所言则不失公允,否则此次考核岂不是游戏了?陈操之无忧,又如何尽展其才学?”

    庾蕴是庾希之弟,三年前庾希被陈操之气得犯病,声誉受损,庾蕴不借这个机会打压陈操之又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