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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里,因裴玉娇痛得厉害,许是没多久便要生产,竹苓请司徒修与熙儿出去等候。

    她出了月子,又将儿子养至周岁,重新回来服侍裴玉娇,正当也有奶水,便叫她顺势还做了奶娘。

    司徒修握住裴玉娇的手:“我就在外面陪你,你往前生过一个,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吗,肯定会很顺当的。”

    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裴玉娇,还是安慰他自己,眼见他紧绷着脸,全没有平日里的神态自若,她嘴角微微勾了勾:“我不怕,只要你在就好了,我现在只想快些将他生下来,与熙儿做个伴。熙儿可着急了,每天都在问。”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看起来就好像塞了个蹴鞠般,熙儿总觉得弟弟就要出来了,比谁都好奇。

    他拿帕子给她擦擦汗,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问道:“饿不饿?”

    稳婆看太子磨磨蹭蹭的,忙道:“殿下,此前娘娘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可不能再吃,一会儿用力非得吐出来不可。”又叫人把热水抬进来,放在脚边。

    看这架势是在赶自己走,司徒修其实已经坐了一会儿,心里一半担心裴玉娇,一半还惦记别的事情,可这会儿要离开她,心一下就吊了起来。

    抱起儿子,再看一眼裴玉娇,他柔声道:“等你平平安安生完这个,要做什么都行。”

    裴玉娇听到这句,眼睛一亮道:“好!”

    刹那闪过的光华极为耀眼,司徒修又笑起来,这贪玩的便为这个定也能好好的,他叫熙儿与娘亲道别,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熙儿问道:“弟弟要出来了?”

    “是。”他将熙儿移到丁香手里,“你别待在这儿打搅你娘的话,很快就能看见的,先去别处玩玩。”

    生孩子很痛,她受不得定然会喊叫,怕儿子听见害怕,便哄他走了。

    熙儿很听话的点点头,想到一会儿能瞧见朝思暮想的弟弟,心里很是高兴,笑嘻嘻的随丁香去侧殿玩他那些小玩意儿。

    此时月亮已经升至高空,乌沉沉的夜格外寂静,司徒修坐在门口一早搬来的高椅上,双手交握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忽地里头有了些动静,像是轻声哀鸣,他又猛地站起来。

    不过比起裴玉娇第一次生产,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她的反应,也知道大约得多少时间,然而仍是止不住的烦躁,新生命虽然带来喜悦,可也得付出一些代价,他心想,这回是个儿子,下次当真不能再让她生了!

    就在他在庭院间来回走动的时候,乾清宫里,司徒恒成半躺在床榻,喉头瘙痒,连咳了数十声方才止住,抬起头看向韦氏,他身边立着两个小黄门,个头都挺高,年轻力壮的样子,瞧着面生的很,他笑一笑道:“你来了。”

    韦氏形态不比往前,藏着的戾气都散发出来,对着司徒恒成丝毫敬意也无,两步走到他床前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我自然要来。”

    司徒恒成一怔:“什么好日子?”

    “我儿登基的好日子!”韦氏朝两位黄门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蜣螂一声露出藏在袖中的短剑,双双逼近了司徒恒成。

    有一人甚至把剑搁在他脖子底下。

    那是要他的命了。

    然而司徒恒成见惯风浪,却不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面色稍许变了变,又恢复冷静,淡淡道:“朕早知你恨朕,只没料竟到这个地步,渊儿一事是朕负他,然则这几十年,朕可曾亏待于你?你韦家享尽荣华富贵,便是朕立修儿为太子,也知他不会为难你母子,偏你想不明白,犯此谋逆大罪!”

    字里行间说得是她的错,韦氏仰天冷笑:“你没有负我?亏你说得出口!渊儿是我命根子你不是不知,可你如此折磨他,可曾考虑过我的情面?此其一,其二,渊儿天纵奇才,这太子之位原就该属于他,你凭什么送与旁人?你不配做他父亲!”

    她从袖中抛出一纸诏书,扔于长榻。

    “你即刻传位于他,兴许还能留一条命。”

    语气冰冷,早已不把他当丈夫,那眼神便是在看着仇人一般,司徒恒成突然想起司徒修前阵子提醒他的话,可他昏沉沉的,也不曾细想,如今看来,韦氏真是胆大包天,不,她是疯了!

    司徒恒成惯来不屈服于人,不屑的笑了笑道:“朕这年纪已近花甲,如今立了修儿,了却心头大事儿,朕也没什么遗憾。”

    韦氏眉头一挑:“你那乖儿子在东宫等候儿媳生产,自顾不暇呢!”

    这事儿一成,东宫那里不在话下,贺方平掌管整个锦衣卫,如今城门关闭,旁的援军进入不了,要拿下司徒修还不容易吗?

    见她那样决绝,司徒恒成手指夹起空白的诏书,轻声一笑道:“你落得今日这结局,总是与性子有关,如今还不知道悔改。便是朕写下诏书,你以为什么都能称你的意?”

    韦氏大怒:“快写,莫再啰嗦!”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眸看去,原是司徒渊来了,忍不住露出笑颜:“渊儿,你很快便能君临天下了。”

    司徒渊面色煞白,刚才从贺方平的嘴里得知今日这计划,他便震惊的不敢相信,他绝没有料到母亲为了他,竟能做到这一步,然而他并不赞成,故而急匆匆跑来劝阻,只见韦氏那样欢喜,喉头一堵,满腔的心酸。

    作为儿子,又要让她失望了!

    可是,他怎么能篡夺这江山?弑父杀弟,只怕日日夜夜不能安心,更何况,这也未必能成,父皇此番很镇定,七弟又是聪慧之人,哪里那么容易?

    “父皇。”他向司徒恒成行一礼道,“母后对儿子太过忧心,方会如此,还请父皇见谅,儿臣……”

    见他求情,韦氏瞪大了眼睛,一拂袖道:“如今皇城是你我二人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何须害怕?他害得你还不够吗,你竟与他好言好语!”

    如今才知,韦氏对司徒恒成的恨比自己对他更甚,司徒渊长叹一口气,走入这死局,终究要有人牺牲,他冷不丁转身,突然抽出身后贺方平腰间的长剑,低声与韦氏道:“娘,孩儿没有登基之心,还请娘放下这执念,不然孩儿只能以死相报!”

    他此生,前二十年有齐天大运,而后却一年年衰败,妻儿先后去世,如今又累得母亲这般,他原是个不祥之人!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他满面悲痛。

    韦氏只觉心口被巨钟撞击,身子摇晃了下,指着他道:“你,你这逆子!”

    难道他不知道她为母的心吗,为何要这样待她?他只需听从她,叫司徒恒成写下诏书,便是九五之尊。

    那他将来就能实现他的抱负了,或许能成为千古一帝,流芳百世!

    韦氏捂住心口,猛地上前两步,夺过小黄门手里的短剑,抵在司徒恒成的脖颈上,喝道:“你快写,不然我要你的命!”

    就在此时,上梁忽然落下一人,身影好似鬼魅,也不见他如何出手,韦氏就朝外摔了去,又听两声敲击,那小黄门也纷纷到底。

    烛光下,他一双眼眸细长,肤色微黑,贺方平在瞬间已然认出他来,喝道:“贺宗沐?”

    那是司徒修的手下。

    贺宗沐把手里刚刚缴到的短剑一扔,朗声道:“裴将军已率京营军从承天门而入,锦衣卫算得什么?便是有吴大人的分队禁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他扶起司徒恒成,“皇上,您放心,而今他们不过是瓮中之鳖。”

    司徒恒成原先对司徒修也存有几分希望,见他果然是留了一手,当下说道:“将他们暂且押下去!”

    可韦氏哪里肯束手就擒,贺方平护她出去,喝令锦衣卫与司徒修的人打了起来。

    司徒渊站在那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司徒恒成看着他,柔声道:“是你母亲糊涂,原不关你的事。”

    “还请父皇能饶过母后。”司徒渊跪下来,“都是孩儿连累她,若是当初不离开京都,或者……”可那时,他又觉得或许离开比较好,然而,韦氏执念太深,不管他如何做,她都会拼了命予他夺回他原本的一切。

    司徒恒成不置可否,半响一叹:“你先回去。”

    夜色里,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凉风席卷进来,吹起刚才落在枕边的诏书,飘飘悠悠坠落在地上,恍惚中,他想起那走马观花似的五十来年,竟好像是无声无息一般,那样过去了。

    最终他得到什么?

    韦氏的疯狂,绝望的儿子,可曾经,自己也与他们朝朝暮暮相伴。

    外面有人禀报:“娘娘在玉台自刎。”

    眼前像是飞溅过血光,他喉头涌起股腥甜的味道,低下头,竟吐出一口血来,晕染在青玉石板上,异常的刺目。

    而这时,裴玉娇的孩子也出生了,

    小小的人儿躺在司徒修的怀里,怎么看也看不够,熙儿这样小竟然也熬到那么晚,围着弟弟看。

    弟弟的皮肤皱巴巴的,眼睛闭着,刚才听到哭声,现在也不哭了,闭着薄薄的嘴唇,好像在做一个好梦。

    “弟弟真好玩!”熙儿笑道,伸手摸摸他的脸,好像怕碰坏了一样,轻轻的。

    司徒修笑道:“叫你弟弟好好睡一觉,明儿再来看他,你这会儿也该去睡了,别贪玩。”

    熙儿嗯了声,走到床边亲亲娘的脸颊,这才跟抱着弟弟的竹苓一起走了。

    司徒修坐到床边,一只手揽着她肩膀,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今次好像比上回快一些,快了大半个时辰呢,总算没有事。”

    “那下回定然更快的。”裴玉娇把脸颊贴在他手背上,“看到熙儿没有,多高兴呀,要是再生个女儿就好了,她会有两个哥哥呢,哥哥们也有妹妹。”

    “再说罢,现在还惦记生孩子,不怕疼呢?”司徒修心里早不想让她生了,可又怕她失望,使人端来碗清粥,将她往上挪一点,亲手喂给她吃,“多吃点儿,再睡一觉。”他看看天色,“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这么晚,你要去哪里?”裴玉娇惊讶。

    “宫里出了点事。”他没有再避而不谈,怕她担心,解释道,“母后谋逆,如今已服罪,我必须去见一见父皇,你别担心,已经解决了。岳父也在宫里呢,还有些收尾的事情。”

    没想到她生个孩子的时间,竟出了这等大事,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反应过来忙道:“那你快去,丁香,你来喂我。”

    司徒修笑笑:“不怕耽搁那么会儿,此刻父皇也需要时间平息。”

    裴玉娇道:“无妨,你去吧,等你都处理妥当了再来好好陪我。”可又不太舍得,她招招手,让他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下。

    脸颊相触的温暖叫他心里一软,嘴角忍不住就翘起来,揉揉她脑袋道:“真乖,不枉我疼你,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走了。

    她吃完清粥,两只手放在还没有彻底憋下去的肚子上,问丁香:“刚才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嗯,吵得很呢,好像打仗一样的,不过离咱们东宫比较远。”丁香抚着胸口后怕,“幸好没来这儿,那会儿娘娘可是在生孩子啊!”

    便是这样,有司徒修在,定然不会让人伤害到她,只是事情实在太出乎她意料,裴玉娇抬眸看向窗外,怎么也不明白韦氏的心思。

    当个太子就那样重要吗?重要到不惜丢命?

    她暗自摇摇头,司徒修说做了太子才能保护好他们,可假使要像韦氏那样去拼,她宁愿他带她与孩子们远离京都,每日游山玩水可不是好?便是王爷的名号都可以不要的。

    不过大概也只有她会那样想。

    人呐,心思都很复杂啊!

    司徒修这一去,直到一个时辰方才回来,裴玉娇中间睡睡醒醒,到底撑不住,最后还是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他并没有离开,看到她醒转,抱着儿子给她看:“瞧,咱们衍儿才一晚上,好像就变英俊了。”

    她噗的笑起来,又惊讶:“衍儿?是父皇取的名字吗?”

    “不是,是我取的,父皇……”他想到昨日去见司徒恒成,他憔悴的神色,便知是没有心情取名字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令他继续监国,别的什么也没有提。

    裴玉娇笑道:“衍儿,这可是你爹爹取的名字呢,喜欢吗?”

    她抱住他小身子摇了摇。

    衍儿当然不会听懂,只眨巴着一双黑眼睛,忽闪忽闪的。

    这一日,韦氏被抄家,连同贺方平一家,众多锦衣卫,全部葬送在此,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条人命,司徒恒成对此并丝毫没有留情,也没有顾念司徒渊的恳求,将所有与此有关的人全都斩杀殆尽!

    血流成河。

    在华国历史上,都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心里稍有些想法的官员,哪个不是浑身战栗?只庆幸不曾参与,逃过一命的,纷纷去庙宇烧香磕头。

    而就在这件事之后,司徒恒成彻底病倒了。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