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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偷心?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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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黄良才的被捕,这位舍人曾经对宫中许多人下蛊的传闻渐渐散播了开来,成为了许多大臣的噩梦。

    巫蛊之事,一向是宫中内外谈之色变的话题,因为整个中原文化继承先楚文化,所以巫蛊之事几乎是屡禁不绝,成了每朝每代都会为之血流成河的一种祸事。

    代国初年,景帝之时,就有湘地的苗人对太子妃下蛊,以至于太子妃生出鬼面孩儿,最终郁郁而终,当时还是太子的恵帝因此恨极蛊术,将湘地用蛊的苗人驱逐出中原腹地,使得这一支苗人西退进入深山,和当地的苗人融合,从此自称“生苗”,再不复影踪。

    而使用蛊术治病救人、和汉人相处友好的苗人从此自称“熟苗”,但也很少在人前施展蛊术。

    至于巫术,因为天师道的崛起而渐渐被道门融合成为一体,如今巫仙已经不分家,很多天师道里的“道法”,追源朔流其实就是原本楚国大地盛行的巫风,就连楚国许多的神明都已经归入了道家神仙的体系。

    这便是“过了明路”了。

    一时间,原本只是拉肚子的大臣们各个几乎到处求神拜佛,在京中督办祭天坛修葺和宫中道观修建的太玄道人几乎是每天都被各家邀请去“除蛊”,更别说宫中的太医局了。

    可“蛊术”不同于毒或者病,即便是太玄真人和张守静也是束手无策,张太妃虽然有他师兄留下的医书,但他对于这些蛊也只是有所记载,并且尝试着用医理去解释,想要将虫子排出体外非得用猛毒之药不可,有些年轻的官员倒是可以用这些虎狼之药驱虫,可对于皇帝,太医局用药向来保守,并不敢去试。

    而那些愿意做“试验品”的年轻官员,在经过种种手段驱虫之后,收效也是甚微,甚至还出现了更严重的症状,这使得太医局更加不敢在皇帝身上尝试。

    一时间,京中风声鹤唳,连寻常百姓都不愿意接触甚至看到官员出现,生怕他们将“虫卵”带给了他们,原本人人尊敬的参朝官员如今倒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实在是让人嗟叹。

    至于被酷吏们严刑逼供,以至于三天不眠不休的黄良才,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可也不知是他身上的“蛊母”还是意志力真的惊人,他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吐露出,任凭严刑拷打威逼利诱,都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倔强的犹如早就已经存了死志。

    对于没有“缺口”的人,内尉官们一向是最头疼的,死士之所以让人畏惧,便是他们对于死亡和加诸在身上的痛苦毫不在乎,而摸不清对方身份、弱点、亲人情况,内尉官们也很难做到“有的放矢”。

    但东君从青州传回来的一个消息,一下子就成了此时的突破口。

    方家方顺德的嫡长子方嘉,因从小体弱一直被断言活不过而立之年,但他一直没有早逝,据方府在青州的心腹家人所述,方家曾经救过一个打扮古怪的少女,那少女为了报恩,曾给“方嘉”种过一个“长生蛊”,可以用血脉至亲的寿命为他延命,当时为他延命的,正是方嘉的长子方琳。

    方嘉不知所踪后,方琳也没有了踪影,有人曾说方琳跟那少女一起走了,有人说方琳为方嘉延命后自己也命不久矣,所以选择找寻延命的法子,但无论哪种说法,方琳和那个会种蛊的少女都关系不浅。

    蛊术即便是在西南也是极为偏僻的秘术,绝不会变成烂大街的货色,所有的线索都对准了方家。

    如果是方家,倒是说得通了。

    ***

    内狱。

    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黄良才努力压下自己翻涌的血气,几天不眠不休已经让他开始产生幻觉,可每当他一瞌睡,立刻被人想办法弄醒,内尉们甚至为了他从太医局专门调来了一个医官,确保他不会因为受刑而真的猝死。

    他的父亲让他顶了黄家人的名头进来,其实并不是让他来报仇的。方家的大势在曾祖父秋后问斩时就已经决定了,父亲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想要保留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给他和家中的族妹留下一条后路。

    他入京时,父亲曾再三嘱咐,不要掐尖,不要冒头,不要逞强,好好的熬到外放,做一地方官员,尽量不要回京。

    可他一回到京中,那些童年的回忆便纷纷而至,曾祖父、祖父、甚至是曾经和他打的你死我活的堂兄堂弟们,都成为他每日午夜梦回后低声轻泣的原因。

    他根本忘不掉那些亲情,那些欢笑,以及那些仇恨。

    被父亲安排出京“游学”的他,根本就不曾见过家中如何“造反”,只是忽一日就得到了消息家中满门被斩,祖父举家叛逃立起了反旗,而他这个原本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一下子就成了过街老鼠一般的乱臣贼子。

    然后便是赶往青州、救了那个奇怪的女孩、救了父亲一命也搭了自己一命……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黄良才自己也不知道。

    “黄良才,有人来看你了。”

    内狱官一声冷嗤,打开了监牢的大门,放了一位身穿紫袍的官员进来。

    进了监牢的,正是如今的宰相陆凡。

    正是这位爱惜人才的宰相向皇帝举荐了黄良才,使得他以一商人之子的身份得到殿试资格,从而平步青云。

    但谁也不知道他的平步青云是为了这种可怕的目的。

    如今已经有御史弹劾陆凡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由于百姓对京官们现在都避之不及,朝中同僚对这位宰相也就越发不满。

    陆凡原本就和戴勇、庄骏这种几朝的老臣不同,他是从国子监以太傅身份登上相位的,一没有为地方官的经验,二没有戴勇等人那般功劳和人脉,能够为相,全靠皇帝的信任和倚仗,朝中也不乏早就对他有意见的老臣,只是陆凡实在是聪明,又行事谨慎,很少让反对者抓到把柄。

    但一旦有了把柄,也就越发危险。

    见到这位“恩师”和“座师”进来探他,黄良才心中其实有一点内疚。

    他是一个有城府有手段却不失原则的君子,是他幼年时最希望成为的那一种人。在国子监时,他也想隐藏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可是这位已经位极人臣的宰相却像是寻常的博士一般慢慢挖掘出他的潜力,想要将他送上更高的舞台。

    这样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也是值得让人追随的,如果他不是方家人,仅仅只是黄良才的话,恐怕真的会一直跟随在他的身后学习,以期能够站到更高之处。

    他便是这样一边矛盾着,一边憧憬着,像是受宠若惊又像是犹豫不决的参加了殿试、当上了舍人,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看起来似乎老了十岁的陆凡一进了监牢,就被黄良才的惨态吓了一跳,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幽幽发出一声叹息。

    “哎!你这是何苦!”

    黄良才困得眼睛半睁半闭,全靠咬着舌尖才让自己不昏睡过去。实际上,昏睡过去后情况会更糟,因为泼水、抽鞭子都已经打不醒他了,现在他们都是直接夹他的手指,十指连心,无论睡得多沉,都会一下子惊醒起来。

    陆凡看着这位他昔日看好的年轻人,轻轻地说道:“其实你从来没有想过让陛下死,既然如此,又何必下蛊呢?”

    半睡半醒间的黄良才突然掀动了几下眼帘。

    “以前你不知道也算了,后来你日日在陛下身边值夜,应当知道陛下有一忙起来就边批阅奏折边吃东西的习惯,你既然能在墨汁里下蛊,就能在墨汁里下见血封喉的毒,可你没有这么做,反倒麻烦地只是下了一种能让人虚弱的虫卵……”

    黄良才没有回话,陆凡却依然慢悠悠地说着:“一样是入口,如果是为了报仇,用剧毒比什么虫卵有用多了……”

    “方琳,你为何不用毒?!”

    一句石破天惊地“方琳”,终于惊得他咬破了舌尖,犹如游魂一般抬起了头来,嘶声道:

    “谁,谁是……”

    “我猜你花费这么多功夫、冒着这么大危险,甚至改头换面入京,原就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你心中仍有不甘,才会铤而走险。”陆凡的声音渐渐高昂,“你日日在陛下身边值守,足够让你看清陛下是个不世出的明君,而你们方家却对代国究竟造成了怎样的灾难……”

    “青州赤地千里、十室九空,露于野外的白骨收敛了几个月也收敛不完,从你方家造反之地兴起的蝗灾足以表示老天对方家的惩罚,你明明知道方家覆灭是咎由自取,却因为不愿意承认而胡乱迁怒他人……”

    陆凡越说,眼睛里越是精光闪烁。

    “早有造反之意想要更进一步的,是你的曾外祖父!志在消灭代国动乱之源、下令彻查方家的是已经驾崩的先帝,你方家的罪孽从你曾外祖父伏诛的那一日原本就已经了结。若你祖父叛逃出京后选择隐姓埋名从此遁走,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也不见得会就对你们赶尽杀绝,可是方顺德却自寻死路选择执迷不悟,才弄到今日这般民不聊生、不死不休的局面。”

    “你们方家是罪人,而为你们方家的罪孽在擦屁股的却是陛下!”

    “那些因你方家强征壮丁而死于战乱的无辜百姓,如今是陛下下令在抚恤!”

    “那些因你方家横征暴敛而死于饥荒的百姓,如今是陛下下令在赈济!”

    “那些因无人打理而被蝗虫啃噬了庄稼的田地,如今是陛下下令免租、赠种、借牛,让他们度过最艰难的时期!”

    “那些十室九空之地,还不知要经过多少年才能恢复往日的生机!”

    陆凡看着方琳,一声暴喝:“你还想要方家的罪孽累积到何时?”

    “若是陛下和朝中的大臣们因此又了万一,你方家日后除了成为史书上遗臭万年的罪人,再没有第二种可能!你想要全天下的人将你们方家的列祖列宗从坟墓中挖出来,从此鞭尸弃骨,死无葬身之地吗?”

    “他们是我的曾外祖父、我的祖父、我的堂叔父、我的兄弟……”方琳抽搐着,“我……不悔。”

    “我还是问你,如果你不悔,为何下的不是毒,而是蛊?”

    陆凡沉着地反问。

    “你已经悔了!你心中起了迟疑,所以用了只会让人虚弱的虫卵。你的内心里,是希望有人发现你在做的事,然后阻止你的,是也不是?”

    “不,不是……”

    方琳微微摇头。

    “既然不是,你为何流泪?”

    陆凡一指他的脸颊。

    “我?我流泪了吗?”

    方琳伸出满是鲜血的舌头在唇边舔了舔,只尝到满嘴的铁锈味。

    他怔怔地摇了摇头,像是个迷茫的孩子。

    “那不是泪,是我的血。”

    陆凡再一次叹了口气,缓缓上前几步,从他的眼下轻轻拭过,手腕一抖,几滴泪珠便从他的指尖弹落到他的脸上,将方琳烫的浑身一颤。

    “孩子,你本性不坏,正因你本性不坏,你才能活到现在。为什么不珍惜老天爷给你的机会,却要选择和你曾外祖父、外祖父一样的路呢?你的父亲方嘉当年为何会愤而出走?黄本厚自尽,恐怕也和你父亲脱不了关系。你身上背着这么多的人命才让你活下来,难道是为了让你做更多的错事吗?”

    陆凡原本想拍一拍方琳的肩膀,可他肩膀上已经没有一寸好肉,最终陆凡只能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之前无数次鼓励他那般诚恳地说道:

    “弥补自己的错误还来得及,把那些‘蛊’收回来吧。代国,代国如今已经再也经不得什么天灾人祸了……”

    陆凡的声音有些哽咽。

    “百姓何其无辜?”

    方琳的头轻轻地垂了下去,在没人看得到的角度里,他的嘴唇不停地抖动,脑子里各种东西都在闪动,一下子是年幼的时光,一下子是青州人间地狱一般的战场,一下子又是国子监里蓬勃向上的生气……

    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撕扯着他,让他几乎快要崩溃,陆凡的话更像是一记重锤不停地敲在他的心头,对他不停地发出喝问。

    “为什么不用毒?”

    “为什么要用蛊?”

    “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究竟要承认什么?”

    “方琳?方琳?方琳!来人呐!”

    陆凡见方琳垂下头后就在没有了动静,惊慌失措地喊起狱卒。

    在知道方琳只是晕了过去,并不是死了,陆凡松了一口气。

    在一阵兵荒马乱和触目惊心之后,陆凡将方琳痛苦的闷哼声抛之脑后,踏出了内狱阴森的地下通道。

    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将他四肢五骸间的阴气一丝丝消融干净,良久之后,陆凡才感觉到希望和信心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如何?”

    看着从地牢中出来的陆凡,等在外面的戴勇轻声询问。

    “没那么容易。”

    陆凡摇了摇头。“他虽然心中有所动摇,但长久的严刑逼供已经让他的脑子一片迷糊,只要他想的一多,脑子便经受不住,让他晕死过去,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办法让他安心思考什么。”

    “那是否要向陛下谏言,先停了对他的刑讯,然后再慢慢打熬,想法子让他说出解蛊的法子?”

    戴勇问。

    “如今才停,已经来不及了……”

    陆凡看向天空中的烈日,眼睛被刺激的满是泪水。

    “除非,另有什么转机,能够突破他的心防……”

    ***

    烈日当空,炙烤的城门处一片熏热。

    排着队等候着验看入城的百姓一边骂着老天爷要烤死人,一边乖乖地拿出自己的路引交予城门官查验,希望城门官的动作能够快一点、更快一点,以免将人活活闷中了暑。

    其实不用催促,就是门卒们自己也热的不行,动作比平日里都快了几倍,有些路引甚至只是粗粗一看,就将人放了过去。

    就在这长龙的前方,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一身皮肤极其白皙,白到让人侧目的地步。

    在这酷暑的天气,即便是蒙住头脸行走,被日光熏烤后也不免晒得漆黑,哪怕再白的妇人,经过长途跋涉到达京中也已经不复往日的容色,可这少女一身彩衣,明明风尘仆仆的模样,可皮肤□□在衣外的部分却白的晶莹剔透,让不少女子跃跃欲试,想要上去问问是如何做到的。

    这长队终于排到了白肤少女的面前,门卒例行公事地伸出手,说了声“路引”随即抬起头来。

    当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那年轻的门卒不由得愣了一愣,就是这一愣的功夫,少女突然抬起手对着他的脸面挥了挥,然后递出了一张写了字的小折子。

    门卒眼神呆滞地看了眼写满莫名其妙蝌蚪文的折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便将折子还给了那少女,点了点头。

    “灵方蒙周?没有问题,你进去吧。”

    那少女心中松了口气,伸手又在那门卒面前挥了挥。

    “谢谢这位阿哥。”

    她将折子塞回身后的包袱里,走了几步还能听到身后几个门卒的对话。

    “什么人叫这么古怪的名字?灵方蒙周?你确定那女子叫这个名字?”

    “什么灵方蒙周?你听错了吧?女子?”

    “就是你刚刚放过去的那个女人啊?”

    “什么女人,我刚刚?咦?我刚刚?”

    灵方蒙周有什么古怪的?她阿哥还叫勾波蒙周呢。

    她最好的朋友叫乌基郎达,她的死敌叫蛮花渣,到了这里岂不是都进不了城?

    少女吐了吐舌头,背着包袱连忙拔腿狂奔,直跑到看不到城门,才走到一处树荫下,问起乘凉的路人。

    “老伯,如果我要找人,该去哪里找啊?”

    “小姑娘来京中寻亲啊?”

    那老伯见到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笑眯眯地问道。

    “不是,有人偷了我的东西,跑到这里来了,我来找他。嗯,他应该是个太学生……”

    少女摸了摸头,不确定地开口。

    “哎哟,偷人东西?不学好啊!太学生也不行,这些读书人怎么还偷东西呢!”老伯义愤填膺地指了个方向,“顺着那个方向往前走,一直看到黑色屋顶门口立着两个大狮子的,那是京兆府。哪个太学生偷了你的东西,你告就是!冯大人是个好人,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谢谢老伯!”

    少女高兴地原地转了个圈圈,又上前亲了那老伯的面颊一口,羞得老头子捂着脸一下子仰倒坐在了地上。

    少女咯咯咯地笑着,哼着欢快的语调蹦蹦跳跳地往京兆府跑去。

    老头子捂着脸,好奇地对着那少女喊着:“小姑娘,那太学生偷了你什么东西啊?让你追到这里来?”

    烈日的映照下,女孩的头发衣衫似乎都散发着明亮的光彩,娇嗔声轻轻送向老头子的耳边。

    “老伯,他偷了我的心哩!”

    “坏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那老头突然呆若木鸡。

    冯大人管不管偷心贼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