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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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刑天这个名字虽然专门用来写鬼故事,但实际上写的并不算太多,他的故事不是纯粹的鬼故事,林城步数了一下,几本书里加起来一共大概8个鬼。

    如果算上没写完的这一个,就是9个。

    林城步一直不太看这种故事,什么鬼啊,怨气啊,倒不是害怕,是伤感。

    特别刑天写的这些,每一个鬼,背后都有一段痛苦的过往,黑暗绝望,让人看了就觉得特别压抑,会感同身受地觉得死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不过虽说他不愿意看,却还是看了,不光看了,还不止看了一遍两遍,反正没事儿他就会拿出来翻几下,不知道想要体会的是写故事的人的心境,还是故事里的那些人的心境。

    看了一会儿,林城步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

    “妮儿,”那边一接起电话,他就一连串地说,“妮儿,别挂别挂别挂你不要挂……”

    “你才挂了!”肖妮在那边没好气儿地说。

    “我有事儿想问你,”林城步笑笑,“我一会儿去你们商场找你?”

    “没空,”肖妮一口回绝,“真的,别来找我,我看到你好烦啊,你快成神经病了知道吗!”

    “我11点到,中午一起吃个饭。”林城步看了看时间。

    “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啊!”肖妮喊,“不要来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城步站了起来,“一会儿见。”

    肖妮还在电话里喊着什么,他没听,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这两天下了几场暴雨,温度降了一些,林城步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瓶出了门。

    感觉今天天气好像还不错,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又扭头回去带上了一把伞。

    黑伞,长柄大弯勾,而且巨大。

    每次拿上这把伞,他就觉得其实他可以不是一只鬼,他还可以是黑无常。

    这两天商场周年庆有促销,热闹非凡。

    林城步穿过一楼的时候看到有打折的套锅,非常想挤过去买一套,但是怕一会儿肖妮下班了会跑,不得不扫了两眼就走了。

    他一直都很喜欢不锈钢和玻璃的东西,无论是锅碗瓢盆还是各种实用不实用的摆件小工具,见到了就想买。

    大多数买来了也不会用,全都放那儿当收藏了。

    “我都说了你不要再找我了,”肖妮从商场人事部办公室一出来就压着声音说,“林城步,再这样下去你真的应该去看病了!”

    “我不问别的,”林城步把玻璃瓶递给了她,“交换,牛肉干儿,刚做出来的……”

    “用怎么做来交换。”肖妮见到牛肉干儿,态度就没有那么坚定了,虽然还是皱着眉,但是很快伸手接过了瓶子。

    “牛肉切小片晒到八成干,然后拿油把肉和辣椒一块儿爆一下,连油带肉一起放到瓶子里就行了,加白芝麻会更香,”林城步说得很快,“怎么吃你不用我教了吧,三四天吃不完倒出来再爆一下。”

    “这么简单?”肖妮看了看瓶子里的牛肉干儿。

    “这个世界上,没有复杂的菜,”林城步看了她一眼,语速突然放慢了,语调也变得很深,“越简单越能体现最本真的味道,只看你怎么做。”

    肖妮摆摆手:“行了不要发散以及朗诵……你要问什么?”

    “他写《粼光》之前是在哪里?或者说是在哪儿取材?”林城步恢复了正常语调。

    “这我真的不确定,”肖妮重新皱起了眉,“那阵他就已经不太跟我联系了……有可能是……我不确定,有可能是三院或者安宁医院,他可能在附近租了房子的。”

    “好的,知道了,谢谢。”林城步点了点头。

    三院和安宁医院都是精神病院,这倒是能跟故事里好几个鬼都有精神问题或者心理疾病相印证。

    “城步,差不多得了,”肖妮往办公室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他,“不要把自己也弄得……”

    “放心不可能,”林城步笑笑,转身进了消防通道,又探出半个身子来冲肖妮一挥手,打了个响指,“我不是一般人。”

    我是一个牛逼的人。

    他跳着三步跨完了一层楼梯,感觉自己要上天。

    下了两层之后才想起来这是商场七层,坐电梯更合适。

    元午感觉自打林城步来过之后,自己就一直睡得不好,会做一些早上醒来就忘光的梦,或者是直接被吓醒的梦。

    但几分钟之后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吓醒的,又会很快就记不清了。

    这个夏天啊,元午啧了一声,脑浆都烤干了。

    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光溜溜地站在水里,不知道泡泡水能不能让脑浆活动起来。

    今天他总算把新写的故事放了出去,只有可怜的一章,他都不忍心多看文下读者的留言,直接跟傻子的船来了东湾。

    还是东湾好,什么人都没有,没有大头,也没有林城步,让他觉得安心。

    站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水,在阳光的炙烤下,只没过脚踝的这点儿水完全没有一丝凉意,带着夏天特有的湿热。

    一个怕水的,只敢站在河边泡脚丫子的人,为什么要脱光了好像要游上个一小时似的呢……

    他叹了口气,还热。

    其实要想凉快,往前三步就行。

    水的颜色没有明显的改变,但元午知道,那里的水深至少两米,只因为水很清,下面又有层层叠叠的水草,从水面上看不出实际的深度。

    那些在东湾溺水的人,差不多都是因为低估了水深,也低估了水草的力量。

    元午盯着水里摇曳的水草看了一会儿,慢慢退回到了岸边,脚踩在了裹着草根和小树枝的泥土时,心里的恐惧才慢慢散掉了。

    他默默把衣服都穿好,坐回了树下。

    今天的效率还不错,他在笔记本的电用光之前,写出了一章。

    傻子撑着船来接他的时候,他正靠在槐树下用旁边的藤草编帽子。

    傻子一看就笑了,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要给他。

    “不用,我戴不惯草帽,遮得太多了看不到周围,”元午上了船,看着自己手里编得有些奇形怪状的碗状物,“我就是闲着做来玩。”

    傻子把帽子戴上,指了指头顶的太阳。

    “我还挺喜欢晒晒太阳的,”元午往牛屁股上一靠,仰起头,阳光闪得一片耀眼的白光,什么都看不清了,只隐约能看到有苍蝇从牛背上飞起,在他脸上方盘旋,“晒太阳让我觉得安全。”

    傻子笑笑,把船撑进了芦苇里。

    这片芦苇只有天天撑船来这里种田的人才能找到路,元午这样的,哪怕是跟着傻子已经来过无数次,也还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拐,又从哪里岔。

    对于他来说,所有的芦苇都长得一个样。

    船在芦苇里穿行的时候,他会有种像是在探险的快感,未知,隐隐的不安,压抑,以及最终穿出迷茫看到宽阔水面时那种长舒一口气的愉悦。

    再以及……看到一个鬼坐在他的船头用脚扒拉水玩的那种烦躁。

    “你去哪儿了?”林城步跟着他从船头走到船尾。

    “躲鬼。”元午进了船舱,在林城步要跟进来的时候回手指着他的脚。

    林城步停下了,看了看自己的脚:“要脱鞋是吧?”

    “不,”元午把笔记本的电源插上充电,“是不准进。”

    “行吧,”林城步在船尾的门边靠着坐下了,“你吃饭了吗?”

    夏天天气热,加上天黑得晚,元午经常会忘了吃饭这件事,这会儿林城步问了,他才注意到自己挺饿的。

    “我给你做两个菜吧,”林城步说,“咱俩喝点儿?”

    “我这儿没菜。”元午说。

    “知道你这儿没菜,”林城步往自己身边拍了拍,“我这儿有啊。”

    元午这才发现船尾的小桌子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旅行袋,他顿时想要去门后拿刀:“你把行李都带来了?”

    “没,我们鬼不需要行李,转个圈儿就能换身装备了,”林城步拉开袋子,“我这里面都是……”

    “那你转一圈。”元午说。

    “嗯?”林城步愣了愣,“什么?”

    “你转一圈儿换身装备我看看。”元午吹开眼睛前面的那绺头发盯着他。

    “你想看啊?”林城步问。

    “想看。”元午抱着胳膊。

    “先吃饭呗,”林城步有些尴尬地拉了拉袋子,“你看,我带了……”

    “现在看。”元午打断他。

    林城步蹲在袋子跟前儿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元午也没再催他,坐下往垫子上一靠,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出来喝了一口,又点了支烟。

    “行吧,”林城步终于像下定决心了似地站了起来,“不过你要保密,从来没人看到过我这样,你不能说出去。”

    “嗯。”元午应了一声。

    “说出去了会投猪胎。”林城步又补充说明。

    “转圈儿!”元午吼了一声。

    林城步往旁边让了一步,然后开始转圈儿。

    转了两圈儿之后也没有任何改变。

    “三……四……”元午帮他数着数,“你是不是技能熟练点不够啊?”

    林城步没回答他,转到第六圈的时候突然一抬手把身上的t恤给脱了。

    “操。”元午正喝了口可乐,顿时呛了一下。

    “看到没!”林城步把t恤往船板上一扔,继续一边转着一边把自己的大花裤子也给脱了下来,“我换装备了!”

    “你大爷,”元午起身过去把后舱门给关上了,“我给你打个120你回三院去吧。”

    “为什么是三院?”林城步扒在舱门的玻璃窗上。

    “因为近。”元午回答。

    “好吧,”林城步点点头,“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按顺序把鬼鬼们送走。”

    “我说了等我……”元午咬着牙。

    “你今天已经开始更新了,”林城步敲了敲玻璃,“第一章,我们都是给自己送行的人。”

    “哎……”元午的一腔怒火化成了无奈的灰,他在自己头发上抓了几下,“行了先吃饭。”

    “好,”林城步说,“你还看换装备吗?我还能换一套。”

    “全|裸是么,不用了。”元午有气无力地说。

    林城步带来的旅行袋里装的都是菜,有肉有鱼还有蔬菜,甚至还带了两口锅和两把锅铲。

    “我用不惯你这些东西,再说你也没有炒锅,”林城步一边准备食材一边说,“你日子过得跟你头发一样乱。”

    “我头发不乱。”元午说。

    “虽说你们写东西的人不太在乎这些,”林城步把他的回答直接忽略了,“但是这样对身体不好……”

    “哎……”元午躺倒在船板上,拉过条小毛巾被把自己脑袋盖住了。

    “你住船上,就那么睡在船板上,不怕时间长了老寒腿儿么?”林城步切菜的速度很快,语速却不急不慢的。

    元午觉得这得算一种牛逼技能,一般来说手上的速度会影响说话,要不就是跟着一块儿快,要不就是忘了要说什么。

    “不怕时间长了老寒腿儿么?”林城步又问。

    “你看我这船里放得下一张床么?”元午很烦躁地捂在毛巾被里,“睡榻榻米的都老寒腿儿吗!”

    “人榻榻米下边儿不是水。”林城步说。

    “闭嘴做你的菜,”元午拿过一个空烟盒砸了过去,“闭嘴!”

    林城步不再出声,低头利索地继续处理手里的鱼。

    元午对那条鱼还挺有兴趣的,虽然住在船上,但他很少吃鱼,因为不会做,会做也懒得做。

    林城步在很短的时间里把所有的原材料都准备好了,元午扫了一眼,看不出都是些什么菜,打开了电脑,想看看今天读者对这个新故事的反应。

    留言有不少,跟以前差不多。

    大多都是恭喜开坑,终于等到新坑,撒花撒花之类的,也有一些猜剧情的,元午稍微安心了一些,手指慢慢划着往下看。

    翻了两页之后,一条留言从他眼前晃过,他扫了一眼,拿着鼠标的手猛地停下了。

    “故事还是一看就是你写的,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要说是大大换了叙事方式,也不准确,还是原来的语言风格,就是有些细微的地方不同了呢,不过只有一章也不能确定,大大加油!”

    元午盯着这条留言看了很久,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这个读者没有说错,有些地方他是修改了,但是很少,很少,只有几句,记不清了的,还有想要避开那种感受的。

    很小的几个细节。

    他没有想到这样还会有人觉察得到。

    不安顿时涌了上来,他合上电脑,拿了冰可乐出来在脸上反复地滚着,不能再有改动,一点点都不能。

    “在哪儿吃?”林城步的声音突然响起。

    元午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可乐没拿稳,砸在了脚背上。

    “哎,”他皱着眉,“外面吃。”

    “砸伤没啊?”林城步一步跨了进来,有些着急地想伸手。

    “出去!脱鞋!”元午瞪着他。

    “到底是出去还是脱鞋?”林城步定在了原地没敢动。

    “……出去,”元午拉长声音叹了口气,“我没事。”

    “好,”林城步退了出去,“啤酒带出来。”

    三菜一汤,红烧鱼,椒盐排骨,手撕包菜,还有野菌肉丝汤。

    放这三菜一汤的器皿分别为他煮方便面的锅,他吃方便面的碗,他的一个曲奇饼铁盒,以及林城步带来的那口锅。

    “要不是我是鬼所以知道你不是鬼,”林城步指了指桌上的这些东西,“我真要以为你是鬼了,你平时不吃东西的吗,拿什么装啊?”

    “拿锅吃,或者那个碗。”元午坐到了船板上,船上就那一张小凳子,林城步坐了,他就没得坐,好在桌子矮,坐船板上吃也合适。

    “筷子是一买就一版吧,要不是不是连筷子也就一双啊。”林城步看了看他,把坐着的凳子拿开了,也坐在了船板上。

    “嗯,一次五双。”元午拿过凳子坐了上去。

    “……你能不能不这样?”林城步仰着头看他。

    “怎么。”元午俯视他。

    “这样还怎么交流?”林城步说。

    “交流?”元午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放到嘴里。

    “我好歹忙活了一桌菜呢。”林城步说。

    元午咬到排骨的时候才有一种恍然的感觉,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到过正经的饭菜了。

    非常好吃,意外地完全贴合了他的味觉,好吃得舌头都想抽筋。他拿开小凳子,坐到了船板上。

    “味道怎么样?”林城步开了一罐啤酒放到他脚边,小桌子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你活着的时候应该不是小餐馆的厨子吧。”元午喝了口啤酒。

    “以前是在那种挺牛的酒店,后来跟着我师父跳槽,”林城步笑笑,“现……变鬼之前就一直在一个私房菜馆做着。”

    “难怪。”元午又夹了一筷子包菜。

    菜好吃,元午对林城步的态度暂时也缓和了一些,烦躁还是有,但被食物压住了,他可以吃完了再烦。

    林城步吃饭的时候话倒不算太多,只是吃的也不多。

    “你可以告诉我你们这种新派鬼是正常吃饭的,毕竟你们都会呼吸呢,”元午说,“不用这么敬业。”

    “我真吃不下,”林城步喝了口啤酒,“自己做的菜,闻都闻腻了。”

    元午没再说别的,慢慢吃着菜。

    小冰箱的容量不大,放在里面的啤酒也没多少,没多大一会儿就都喝得只剩了最后一罐。

    元午感觉这么喝酒也是挺久以前的事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最后一次这么喝酒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跟谁。

    离群索居这种状态像是突然而至,又像是久得无法再找到第一天。

    “我看了你今天写的那一章,”林城步一下下捏着啤酒罐子,“我之前就想问了。”

    “嗯。”元午应了一声。

    “你写的那些故事,那些鬼,”林城步看着他,“为什么都是……窒息?”

    元午夹菜的手顿了顿,夹了最后一块排骨,沉默地嚼着。

    “上吊,溺水……”林城步说,“为什么?”

    “因为过程长,可以体会死亡。”元午说。

    “那也还有很多别的方式也不是嘎嘣一下就死的啊。”林城步说。

    元午放下了筷子,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窒息最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