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闺中记 > 第58章

第58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话说鄜州大营中,赵六信手推开那裹着的锦轴。

    随着那锦帛展开,里头之物顿时显露眼前。

    先是一枚雪白的玉佩,骨碌碌滚了一滚,便静静倒下,赵六已直了眼,他如何会不认得?这正是当日他落水之后便不见了的如月珮。

    而在玉佩旁边,却是一支碧绿色的玉簪,更也不陌生——是他曾送给云鬟,阴差阳错又落在晓晴手中,最后被他强令云鬟留下的那一支。也算是一支命运多舛的玉簪,兜转几回,换了数个主人,最后竟又回到了他跟前儿。

    几乎是怒极反笑了,赵六拈起玉佩:“这个……”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落在杜云鹤的手中。

    杜云鹤悄然打量,见赵六自发现这两样物件儿后,整个儿似变了一个人,就如从日影灿烂瞬间变作彤云密布,竟不知来的是霜雪亦或雷霆。

    赵六生生咽了口气:“你……从哪里得来的?”

    杜云鹤才道:“说了是有人托我转交的。”

    赵六道:“是谁?”

    杜云鹤很淡地一笑:“你当然知道是谁。”

    赵六握紧那失而复得的如月珮,玉佩在掌心,先是沁凉,继而生温,渐渐地几乎烫手了。

    赵六喉头一动,抬头看他:“你、你做了什么?”

    杜云鹤挑眉看他:“为什么问我,如何不问你自个儿做了什么?”

    赵六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杜云鹤,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杜云鹤对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竟觉得心头微冷,有种无形的压迫之感相似,这感觉令他暗自诧异,杜云鹤面上却仍是淡哼道:“还说什么……不过是觉着小丫头有趣而已,这世间亦有许多有趣之人,我却总想不到还有谁会让你大年三十从云州赶回来……只为陪她上一炷香的。小六,倘若那孩子再大些儿,倘若你说你看上了她,倒也罢了,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你就算是要报她的救命之恩,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罢?”

    赵六听他说完,一言不发,转身欲走。

    杜云鹤喝道:“站住,你要去哪里?”

    赵六不答,杜云鹤道:“你的脾气越发见长了,为了一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小丫头跟我赌气?然而叫我看来,那丫头虽年纪小,却比你有数儿的多,不然也就不会送这些回来了。”

    赵六此刻方沉沉道:“你懂什么。”

    杜云鹤冷笑了声:“你的心思我自然难懂。”因见他又似要走,杜云鹤便道:“你想去素闲庄找人?自管去就是。只休怪我不曾提醒过——你是注定要白跑一趟的。”

    赵六回头道:“说什么?”

    杜云鹤扫一眼桌上孤零零的玉钗,淡淡道:“你还不知道呢,你在云州的这段日子,那丫头早就合家搬走,听说是回京了,你若是这会儿去,可不是扑空了么。”

    赵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旋即回身,拔腿便跳出门去。

    他说走就走,动作快如闪电,杜云鹤想拦都来不及,只目光阴晴不定地望着门口,喃喃道:“到底是怎么了?若说是年少轻狂……”摇了摇头。

    先前杜云鹤去了一趟素闲庄,回来后不几日,营门小校便来报说素闲庄有一位陈管事来见。

    杜云鹤踱出厅来,果然见陈叔守在门口,见了他,便陪笑行了个礼,方道:“小人这回来,是替我家小主人送东西给杜大人的。”

    杜云鹤问道:“哦?什么东西?”

    陈叔从怀中掏出那卷做一团的锦缎,道:“是两样东西,小主人说,这都是别人的,就拜托杜大人,将这些东西物归原主。”

    杜云鹤眉头一蹙,这才接到手中,打开来一看,色变道:“是崔大小姐叫你送来的?”

    陈叔点头:“劳烦杜大人了。”

    杜云鹤皱眉问道:“她既然知道要送还给何人,如何不自己亲手送给那人,反让我代送?”

    陈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两日后便要启程离开此地了。”

    杜云鹤因听崔印提起,年后开春儿要接云鬟回京的,当下只以为是崔家行事,他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就代为转交就是了。”

    这会儿杜云鹤回到桌旁,低头看那帕子上的玉钗,不由又想起同云鬟见面之时的情形。

    她单从他只言片语中便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女孩子果然是秀外慧中,冰雪聪明。

    且又派人把如玉佩给了他……可见心思光明,行为磊落,先前倒是有些误会她了。

    杜云鹤正微微喟叹,忽地听得门口一声响,抬头时候,却见是赵六去而复返。

    杜云鹤正要说话,赵六却一阵风似的掠到桌边儿,不由分说地将那簪子一把抓了去,然后仍是一声不吭,扭身飞一般去了。

    杜云鹤看看空空如也的门口,又看看空了的手底,不由跺了跺脚:“混账!”

    且说赵六抓了那两样东西,竟不顾一切地奔出营房,来不及叫小校备马,正好儿有兵拉着一匹马儿从跟前过,他便飞身而上,竟打马马急急而去。

    那士兵叫了两声,见他早已经滚滚地出了辕门了,只得作罢。

    此刻,河畔杨柳上已经抽出了嫩绿的细芽儿,柳条拂过水面,有鸭儿三两只,悠悠闲闲,游弋而过,时不时呀呀叫上两声,身后有层层涟漪漾开。

    忽地听岸上惊雷似的马蹄声,鸭儿们便慌张游开,复又伸长脖颈相看。

    却见那一匹马儿急奔而过,马蹄踏地,尘土四溅。

    赵六打马过了小桥,顷刻间来至素闲庄门口。

    他翻身下马,袍摆跟发丝随之往前一荡,而他死死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脑中一阵恍惚。

    耳畔寂静异常,毫无人声,这异于寻常的静寂仿佛预示着什么,赵六咬牙,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拧眉看着那静默的门扇,猛地抬腿,含恨带怒地一脚踹了过去。

    庄门竟应声而开,赵六心中一动,忙跃进去,却见院内并无人迹,他顾不得停留,直冲入厅中,转头四看无人,便从偏厅出外,直奔内院。

    这一路走来都不曾撞见人,似乎已经昭告了什么,赵六的心隐隐地有些慌了,他不由叫道:“崔云鬟!”

    连唤数声,偌大的庭院,竟只有他自己的声音,仿佛石块儿扔出,却什么也没打到,只又孤单坠地罢了。

    赵六直奔云鬟的卧房,伸手推开那紧闭的房门,鼻端尚嗅到一股略有些熟悉的淡香,然而……

    他冲了进去,从外间走到里间儿,所有屏风后,床内,桌后尽数看过,却并不见昔日之人。

    连素日一些书籍摆设之类,也尽数不见,他发现书架跟桌上空落落地,心里越发绝望起来,便跑去将箱柜打开……

    果然里头的衣物也都不在了。

    赵六忽地有些站不住脚,他后退了两步,又挨着床边儿缓缓地坐下,正在心跳如擂,忽地听见门口一声响动。

    赵六猛地抬头,却见门口有个人走了进来。

    他眼底的希冀来的极快,却又在瞬间熄灭,原来这进门的竟是个身材长大的青年,正是曾经见过的来福。

    来福见赵六呆呆坐在床边,一惊之下,又松了口气,笑道:“先前听见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六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赵六原本不想理他,闻言便道:“崔云鬟去哪儿了?”

    来福道:“您问大小姐么?他们自然是回京了。”

    赵六心头突突跳了两跳,喃喃道:“回京?”却是一脸狐疑不信。

    来福道:“正是,对了,我仿佛听陈叔说过一句,说是要先去他们一个什么亲戚家里,然后再回京……所以这宅子托给我们来照料着。”

    来福因见他脸色不好,又是如此呆愣,不似往日般跋扈张扬,他便试探问道:“六爷,您怎么了?”

    赵六也不搭腔,只站起身来,一步步挪到外头,才出门,却又觉得浑身无力,终于顺着台阶边儿上,缓缓又坐了下去。

    正魂不守舍,来福从里出来,小心把门掩上。

    来福回身,呆看赵六片刻,因一拍额头,说:“看我的记性,竟差点儿忘了正经事,大小姐曾跟我说,若六爷过来庄上,叫我跟六爷说句话呢。”

    赵六忙跳起来:“你说什么?”

    来福道:“大小姐有话让我带给六爷,说……”

    赵六催促道:“是什么?你快说!”

    来福又认真想了一回,才道:“大小姐说,‘六爷的好意心领了,只受不起。六爷要的玉也托了杜大人转交。从此之后,彼此就当两清了。’——便是这样。”

    赵六听到“从此之后彼此两清”,通身一颤。

    来福正有些担心,忽听得“铿”地一声,来福忙看去,却见是赵六手中握着一枚钗子,此刻忽然生生断开,中间一截尚被他握在手心,其他两截断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来福目瞪口呆,却听赵六磨着牙似的说:“彼此两清?只怕你……打错了主意!”手一松,中心一截玉落在地上,而赵六迈步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剩下来福如痴如醉,目送他去了后,半晌才又低头看那碎了的玉钗。

    却见地上三截断玉,均是翠色通透,簪首还有一个云头如意好端端地未毁。

    可是在碎玉之间,却又有数滴血渍,碧玉衬着赤血,看着竟似一副诡异而慑人的画儿。

    来福看了会儿,叹息道:“好好儿的,可惜了的……”

    虽对外只说是回京,但云鬟一行人,却是一路紧行密赶,只是往南而行。

    不觉走了月余,这一日,因进了中州地界,前头便是洛阳古城在望。

    陈叔只顾张罗赶路,竟不进城,又见天色不早了,便欲投宿。

    因陈叔是走过这条路的,自知道前面不远就是白马寺,这方圆百里中,却只有一家像样的宿头,其他的客栈,有的逼仄,有的脏乱,自然不堪住。

    这会儿天际有雷声传来,仿佛要落雨,陈叔不想委屈了云鬟,当下便又摸黑往前快赶。

    一刻钟左右,才见前头显出灯火辉煌的一个去处,原是两层楼的一个客栈,高挑的灯笼光下,牌匾上写着“登云客栈”四字。

    车辆才停,里头便有小厮出来笑迎着,陈叔自先请云鬟林嬷嬷等下了车。

    云鬟驻足仰头,打量了一眼,见这客栈十分气派,果然是方才一路走来最好的。

    原来这家登云客栈,因靠近白马寺跟关林,这两个地方都是香火极鼎盛之处,洛阳城内的百姓时常便来上香之类,只因路远,或要赶早,自要投宿的。

    又那些大户人家或者富豪家中,自要挑拣好去处住着,这登云客栈必是首选。

    云鬟还未进内,便听得里头有喧闹声传出来,陈叔便问那小二何故。

    小二因说道:“如今里头正唱戏呢,客官们这会子进去,还能看会子热闹。”

    谁知云鬟并不是爱热闹的,心下便有些不乐,可巧这会子掉了几滴雨点儿,林奶娘忙拉着她进内避雨。

    还未进门口,云鬟跟林嬷嬷都有些愣怔,竟见这客栈进门,立着神龛似的一座台子,顶上吊着红灯笼,照的一片通红。

    然上头供的却不是神,而是三尊带盔顶甲的袍服行头,小二随后来,见众人发呆,便笑嘻嘻道:“这是本地有名的梆子戏里的所用的,我们掌柜的最爱听戏,这三幅行头,都是名家穿用过的,好不容易才到手呢,便供在这儿,是客栈里的招牌,洛阳城内外多少人便冲着来的。”

    当下引着往左边儿进内,才见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极大而空阔的大堂,正前方才是真正的一座戏台子,正有一个老妇打扮的戏子在上头掐腰说笑,果然唱得像是梆曲。

    底下散散地坐着七八桌的客人,有人喝茶,有人拍手,有人谈笑,众生百态,却无人留心云鬟一行。

    陈叔便随那小二的去办了入住,要了二楼上的几间挨着的房间。

    小二引着一行人上楼时候,才有几个客人察觉,便纷纷抬头相看。

    云鬟因出门,便只做男孩子打扮,那些客人隐约见是个小公子模样,倒也不甚在意,又都只顾看戏去了。

    进了房中,却见客房还算干净,铺陈摆设等也都好,关了门后,下头说笑的声音也弱了许多。

    于是洗漱完毕,林嬷嬷便道:“今晚上我便睡在这屋罢,在外头不比家里,要守着你才安心些。”

    云鬟便依了,林嬷嬷又道:“你好生坐会儿,我去看看露珠儿跟晓晴,方才她两个看下头的戏好,两个便低低叽咕,别趁着我不看着,两个就下去玩闹了,我且约束约束她们。”

    这一次离开素闲庄前,云鬟便先吩咐了陈叔,对底下只说是要去探个远亲,因路途遥远,若有那些不愿意跟着的小丫头小厮们,便都厚厚地给钱打发他们自去,免得不情愿地跟在身边儿,走漏了消息,恐怕节外生枝。

    有几个不耐寂寞的听闻可放他们自去,又且厚赏,便果然趁机走了几个,不必多提。

    林奶娘听闻了,不免问她要去哪个亲戚家里。

    云鬟便试着同她透了不愿回府等话,且看她如何反应。

    当时林奶娘闻听,瞪着眼睛半晌,才幽幽叹道:“唉,果然我猜的没有错儿。”

    云鬟不解,林奶娘便低着头道:“凤哥儿,我毕竟从小儿看着你长大的,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先前侯爷来,你竟不肯跟着他回去,虽说侯爷信了你是为了奶奶守孝,然而你又怎么能瞒得过我呢?后来你竟又打发我先跟着侯爷回去,可知我离了你后,越想越是不对……加上你又在那时候叫陈叔出门……我便胡乱大胆地忖度你必然私底下打算什么……且同我说实话,你究竟想怎么样呢?”

    云鬟见林奶娘竟然猜到了,便道:“我不愿回府,府内是非太多,我想带着陈叔,去一个谁也不认得咱们的地方住着,我只是怕那地方清苦,且不想拖累奶娘,若奶娘改了主意,现在仍可回京去,只说……”

    林奶娘不等她说明,摇头道:“可知我当时路上回来,就已经打定主意了,只要陪着姑娘,就算是一辈子不回京又怎么样?”

    林奶娘说罢,又叹:“何况这几年在庄上住着,我的心也散了懒了,前儿胡奶奶来了那一场,我看着那些做派,委实也是不喜欢,倒觉着这里却也清净呢。”

    云鬟见她说的恳切,便终于把欲居江南的打算和盘托出。

    谁知林奶娘听她如此说了一番,虽仍不免意外,可悄悄想了半晌,却又喜欢起来,因笑道:“也罢了,横竖主子说的话,我们做下人的是要听的,且我私心来说,常常听人说江南地方好,可究竟是怎么个好法儿却不知道呢,做梦也想不到如今竟有机会去见识见识了。”

    云鬟见她喜滋滋地,并无预料中的愁恼怨念之意,那一颗心才算放下。

    正巧儿那几日黄诚来探望云鬟,云鬟便又拜托他给开具了一张路引,黄诚一来欠她人情,二来已经当她是忘年交的小小知己,自然无有不应。

    且黄诚为人谨慎,见云鬟不透底细,他竟也一概不问。

    云鬟因连日赶路,人自然累极,正昏昏沉沉地将睡,忽听外头一声尖叫,竟像是林奶娘的声音。

    半梦半醒里,云鬟蓦地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