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帝王之友 > 88|87.087.¥

88|87.087.¥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崔季明拿着那册薄薄的折页本,手都在哆嗦:“这、这是谁写的?”

    殷胥皱眉:“怎么了,你知道这句话?”

    崔季明简直是一脸懵比:“我他妈怎么能不知道,七年级上册语文课本课外必背古诗,朱熹,活水亭观书有感二首其一。我……好歹初中毕业了啊。”

    殷胥拿过册子来,无奈的在她脑袋上磕了一下:“好好说话!”

    崔季明似哭非笑道:“我就是在说人话啊!这是谁写的?这要是早十年前的穿越前辈才能使这种画风啊。”

    殷胥道:“这是高祖写下的诗。”

    崔季明噎了一下。

    真牛比。人家作为穿越者,统一南北,创建了一个王朝。

    殷胥:“你在哪里看过这首诗的?”

    崔季明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她这连个谎都圆不出来,只好岔开话题道:“这里写的什么?难道这里是高祖的亲笔,我看封皮的布料已经很老旧了。”

    殷胥递给她:“我努力去研究过,但只能看懂其中一小部分内容。”

    崔季明拿过来,深吸一口气,心想万一高祖写的是英文,她这个英语渣就能吐血三尺,翻开来,看到的却是极其亲切的简体字。

    她皱眉:“这怎么会看不懂。不是已经有俗体字出现了么?”

    殷胥:“只有一小部分是俗体字,其他的并不认识。但我觉得有规律可循,这种简化是有方法的,如果进行大量的比照,我觉得应该能在一两年内破译出其中的内容。”

    崔季明没有说话。这个时代,民间刚刚开始出现简体字,但数量并不多,殷胥看不懂也正常。他很有耐性,居然打算直接研究出简化的方法,再来翻译这册文章。

    殷胥看着她,几乎肯定道:“你看得懂。”

    崔季明从文字间巨大的震撼中抬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殷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写的是什么。我可以不问你为什么看得懂,我什么都不问。”他看得出崔季明一瞬间的犹疑与戒备。

    殷胥感觉得到,崔季明就算前世也有不少事情在瞒着他。说是心中没有芥蒂也不可能,只是他总是自我安慰,她背后有崔家要顾着,她受了挫不会肯再去相信别人。

    他可以等。

    殷胥对于崔季明居然知道高祖密言一事,纵然脑子里不知道冒出多少种猜测,还是没有问。

    崔季明此刻心中也是在犹豫。

    殷胥对她算是坦诚至极,他甚至对她说出重生一事,这仿佛就是相信她永不会去伤害他一般。在皇宫里长大两辈子的人,见过不知道多少风浪,还对她抱有如赤子之心般的信任,她很难说不不感动。

    崔季明手指摩挲过书页上的字体,道:“我听闻高祖在世时,曾有得到高僧说高祖得神助,甚至说高祖可能是神佛下凡。若非要这么说,嗯……大概那我也算跟高祖一样来自天上的神仙下凡吧。”

    殷胥:“……”

    崔季明眼睁睁的看着殷胥毫不吝啬的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崔季明满脸挫败:“你怎么可以不相信呢!”

    殷胥:“就你这种德行,还是神仙呢。就你这难写的字儿都不认识,整天上房揭瓦的德行,你是在天上喝醉了骚扰仙子被打入凡间永远都回不去了吧!”

    崔季明笑:“哎哟,你真不可爱。你就该这时候惊为天人,觉得我是上天掉下来的至宝,言听计从才对啊。”

    殷胥:“别以为你一句话里用了两个成语,我就不想打你。”

    崔季明从窗框上跳下来,笑道:“你问我也无所谓,只是有些事情我说不清楚。过来,我念给你听。”

    她领着殷胥,躲到书架之间狭窄的缝隙里,两个人抱着腿坐在地上,殷胥靠过来,想要尽量辨认出上面的字体,崔季明扫了过去,想要挑能讲的一部分来说。

    上头最先写的,便是高祖的自述,她并没敢读,生怕殷邛要是问,她解释不清楚。

    “我从没想到,自己拼了大半辈子,功成名就家财万贯了,准备开始颐养天年了,却到了这个时代。我曾想,自己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心力去拼。回首自己在这个战乱的南北朝过的大半辈子,不过是想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到了晚年来写这种东西,不过是希望能有个把人知晓自己也曾来自现代。”

    “因为我知道,我一生没敢做过突破的变革,没敢去开天辟地的改变政治,几百年后有人来纵观历史,也只会将我看作古代帝王中的一位而已。我终是成为了真正的帝王,将自己的权力与疆土看的无比重要,不肯做出任何可能会让自己半辈子成果破灭的改动。人总是越活越胆小,像我这样活了一百多年的人,胆子也是龟缩成了一点点。”

    “用血统一了南北,我却重复着历史上隋唐也会发生的事情。我想修南北运河,却不想重蹈隋的覆辙,一条运河,我用了十二年。我想将官僚制度进化的更合理,却要跟仍然强大的世家妥协,发现真正历史上出现的制度就是最符合时代最合理的存在,于是我选择了复原隋唐的绝大部分制度。我不是个来改变世界的人,我是个提前拿到计划书,来完成图纸的工人。因为我想要自己建立的王朝长久存在于历史中,我怕一切自己的想法,会不符合所谓历史发展规律,不符合它应该出现的年代,成为被时代抛弃的可怜人。”

    “活到这一天,我总是想,我能给这世界留下什么?我出现不出现,对这世界到底有过什么意义?若真有神佛将我带到这里,见到我的胆小如鼠,或许也会表现出失望吧。我想了想,活到这一天了,不若真的去放手一搏。大兴土木或许会让王朝崩塌,可若是我能埋下种子呢?”

    “我曾前世经商几十年,虽勉力算个功成名就,最早却也是个学历史出身的学生。现在这个朝代,如果去类比西方,或许正是中世纪的垂暮。纵观几千年历史,中原仅有的现代文明的门槛曾出现过,也迅速的被扼杀在摇篮里,复古的回潮如诅咒般持续了几百年……那我能做点什么?”

    “我想用尽自己或不多的思想,给这世界带去现代文明的曙光。”

    崔季明看到这里,深深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等待的殷胥:“有一小部分内容,我不能读给你。或许你以后能破译的时候,自己再来看也无妨,但能帮到你的,我一定会读给你听。下面就是了。”

    她轻声念道:

    “所谓文明的曙光,绝不是发展技术、开办工厂、兴造武器。这是最表层的现象,是文明的果实,想要让近代化长期存在,不可能直接将果实抛出来。可惜的是,这里还太早,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中古时代,连最基础的土壤都还没有出现。”

    “纵观西方的发展历程,发展的土壤总是高度相似。若非要说,几乎可以用四点来表述。流动性、平等化、集权化、法治化。但可以说,大邺一项也没有。”崔季明读道。

    殷胥的呼吸放轻,他听得全神贯注。

    崔季明自嘲的一笑,同样是穿越者,果然是金子不论在哪里都在发光。高祖的能力与学识,前世能功成名就,这一世就算出身三流世家也能成为帝王。

    崔季明知道这一册书中的内容意味着什么,更不敢弄错,慢慢读来。

    “且谈土壤,还不说种子与浇水。我将流动性放在了第一个,便是因为它是最难做到的。流动性意味着百姓没有人身依附,更代表着阶层之间可流动。前者需要农业生产力提高,才会有更多的人从农业生产中脱离出来,不论是读书、经商、做工,但一定要有人离开固定的居所,在地区间游走。只有更多的人群能够从农业中脱离出来,才会有后者实现的机会。固化的等级结构被打破,不论是做什么,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各人的努力获得上升的机会。然而后者,或许在封建王朝中就没有被完全实现过,科举这条细窄的道路显然不能称之为流动。”

    殷胥陷入了深思,半晌才喃喃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说的竟是这个意思。”

    “平等化,则是世袭的特权式微,或许到了现代也不可能也不能完全实现平等,但人与人之间因不同出身的地位之差不再是如今的悬殊,它不再是不能跨越的悬崖,而是可以供努力之人攀登的山坡。然而在一个在北魏建立后,草原的部曲奴婢制度大行的时代,这一点还不知道多少年能够实现。”

    “集权化可与前者相对应,贵族封建制作为落后的制度,理应被相较于更先进的王权制度淘汰。只有如此,贵族的政治权力才能被打散,由文官系统来接替。文官化的权层,表示了家族式政权瓜分的时代将会结束,权利的分配与行使将会由明确的程序与制度来规范,人情与个人意志能发挥的余地将更少。”

    崔季明眼眶发热起来,她看到一个活了两辈子的老者,在晚年拼命的思索,给这个时代能带来什么。这些对他而言,已无任何功利,但如无数的科学家在思索遥远的世界,他终于摒弃了自己的胆怯与为世俗打拼的百年生涯,想要做些不在乎他人口碑,只盼留下影响的事情。

    “法治化。这一项作为‘土壤’,放在了最后。因若无前三者在一定情况下的视线,法治将极难贯彻。流动化开展,社会将不再是完全的熟人、人情化,法治开始有用武之地。平等化进行,百姓也可以因不符合律法一事有状告他人的资格,法治将正式开始使用。而当集权化实现,繁复细则的律法,将由理性化的文官阶层来创造,它将不会成为贵族争权夺利的工具,是真正中立而公正的存在。”

    “这四者,还仅仅是土壤,还不包括后续必须要做到的货币化、工业化、市场化……在我有生之年几乎是一个也做不到。但我总能铺垫些什么,我或许不知道几十年后的后代会怎样,但我至少能教导我的孩子,我的孙儿,我能将纸质的文书流传。我年纪大了,但还可以努力。”

    “我设立神农、机枢等院,希望能出现部分生产力的提高,将更多的人从农耕中解脱出来;增加国子监的科目与生员人数,降低标准,努力推行制讲,希望能够给未来的文官阶层培养几批人才;删减限制经商的律法,让大批学者对外宣扬支持行商,希望能有更多的宽容使得商贾带动一定的社会流动;努力改革部分科举政策,减少世家荫职数量,或许并不能改变如今这些世家几乎可怕的权势,但只希望能够有些用。”

    “这究竟会是水面荡开后平静下去的涟漪,还是会燎原的星星之火,我有生之年终是不能探得结果。但大邺立国百年之内,我仅有的影响力还能维持,若是能达成这几点,或许还是能有希望的。当真能有现代文明的种子在这里发芽,当新阶层出现,当社会开始流动,当法治大于人治,当鸿沟可以跨越。一切都不会是阻碍。或许几百年后,帝制也会被取代,适合于中原大地的新制度出现,或许一切都将不一样。”

    “但百年实现这些,大邺又能存在百年么?当有一日大兴宫被付诸一炬,或许连我此刻的话语也化作灰烬。中原大地或许会重蹈我所知的覆辙,重复着帝王一千多年的更迭,停滞不前。”

    “但若只有一丝可能。只有一丝也罢,我也愿意去相信。”

    “曙光纵然会被乌云遮蔽,但若能曾照耀在几个人的眼里,或许也会改变。”

    崔季明读到最后,终是无法抑制声音的微微颤抖。

    殷胥回过神来:“怎么了?”

    崔季明眼眶有些热,唇却是笑着的:“我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说。我只是,忽然有些瞧不上自己。但又很高兴,这个王朝是被这样的人建立的,历史是被这样的人改变的。”

    她的确是从内心感受到了敬仰。她是因世道而存活的普通人,但她也明白,有些人在思考的时候,是超越了现世的人们的。思索如同一道现实大门,通向了人们想不到的世界。

    崔季明不明白在高祖晚年的时候,大邺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但如今看来,好似如今的大邺距离这个土壤并不是太远。他的星星之火或许没有燃起,却也未曾熄灭。

    “百年之约么……大邺建国也快有百年了吧。”殷胥捡起那折页本,和崔季明一起靠着书架坐着,道:“但这土壤,或许也开始能见到了。”

    崔季明放下了手,转头看他:“如何说来?”

    殷胥垂头,心中澎湃。

    若是奴婢制度真的能开始废除,加上府兵制受到控制,世家必定会开始走向衰落。大量曾经的奴隶成为散户,如今运河的商路大行,所谓流动化的前者或许也可能开始实现。再往后,高祖所说的法治与平等还会遥远么?

    但殷胥是听说过,万春殿似乎藏有大量高祖的手稿与著作,只是他登基之时万春殿早已被俱泰焚毁。殷邛很有可能也阅读过类似的内容,那他是如何选择的?那他想削减世家实力、又对府兵制动手,甚至几次与他商议过废除奴婢制一事,会不会也于此有关?

    殷胥道:“你且看着,我会去努力实现。”

    崔季明扯出几分笑意道:“可我却帮不上你什么,我只能给你读读这种东西罢了。”

    殷胥:“那我问你,你说你与高祖一起从天上来,是不是真心话。因为相较于我的有几分难理解,你很明白高祖写下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崔季明笑:“说是天上,你个呆子还真信啊。不过……和你很像,我也有一点前世的记忆。前世的记忆告诉我,我是和高祖来自同一个地方。”

    殷胥呆住:“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也不是心里只有十四五岁?怪不得你一下子就肯相信我……”

    崔季明:这重点不对吧!

    殷胥:“那你大概活了多少年?”

    崔季明无耻的打了个哈哈:“加上这辈子的十几岁,嗯……跟你差不多吧。”

    殷胥:“……你是觉得我算术有问题是么。”

    崔季明:“嘿嘿。”

    殷胥:“敢情你前世就活了十岁?”

    “记不清了嘛,我就说我只有一点记忆,大概是过奈何桥的时候觉得汤太难喝,喝一半偷偷倒一半了吧。”崔季明开始装疯卖傻。

    殷胥心下却陡然想起了崔季明说过的话。

    ‘你说我这都不是第一回做人了,怎么还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当个人真难。’

    他拿起那折页本,合上后放入了书袋,站在书架之间狭窄昏暗的缝隙里,看着崔季明道:“你比我更明白高祖所说的含义,你也会比我更向往那样的时代吧。崔季明,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帮我。”

    崔季明坐在地上,书架透过来的微光,给殷胥的身影蒙上一层微光。她仰头叹道:“殿下,我是修的伴读。”

    殷胥道:“我知道,可我仍希望你能跟我去实现同一个目标。我有自己的路,我只是希望这条路上有你一起。”

    崔季明扯出几分笑意:“殿下,以你的身份而言,没有血污的道路是无法通往那个皇位的。你怎么知道你的父皇,不是为了登基改变天下才去屠戮手足的呢?若是高祖的手稿,是这类俗体字的,殿下可以来找我,里头的字眼,我愿意用我那点浅薄的可怜的知识去给你解释。”

    她陡然想起了灯下,崔式所说的。

    有些人想换个玩法。

    高祖想推进的路子,或许是正确的。但却极有可能是崔家在反对的。

    她能怎么选,该怎么选?

    这种可能不会成功的所谓“伟大事业”,她作为一个现代人,不可能不受鼓舞。但站在崔家的对立面,她也是无法做到的。

    崔季明扶着书架起身:“我……祝愿殿下能够一往无前,我也将不会与殿下为敌。你很有能力,这皇位真的可能会属于你,然而在您朝皇位进发的道路上,或许不必有我。”

    殷胥从没有想到崔季明会这么与他说。

    显然她虽总挂着笑,却并不是轻易和旁人亲近的性子,纵然是修,崔季明也只是偶尔与他玩闹。殷胥心中其实略有些得意的,自上次万花山之事,或许更早,崔季明总是表现的很愿意来捉弄他。

    他虽知道可能是崔季明玩心重,时常也会恼羞成怒,但总是高兴的。

    他至少觉得,自己对于崔季明而言,算是个特殊的。

    若是这一天,躺在桌边的崔季明,没有来找他戳戳弄弄,总觉得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以为这一世,或许也能顺顺利利,堪称挚友。

    但崔季明虽信任他,也爱与他说话。却并不希望二人的利益绑在一起。

    崔季明说完了那段话,便起身准备走了。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大概是打算去再抄完剩下的部分,殷胥却陡然生出一种,这一世二人会越走越远的感觉。

    殷胥陡然开口:“崔季明,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他可以想象许多人不在他身边,却唯独没法想象崔季明与他背道而驰。这种强烈的依赖心理,仿佛在前世的十几年来早已深入骨髓,他可以对外挺直脊梁,仿佛就是知道会有一个人永不会离开他。

    就算是赴死,就算是黄泉路,她都从千里之外赶来,站在了他身边。

    崔三几乎是他所有安全感的来源,即使一年见不了几面,他也永不会感到孤独。殷胥一直希望崔季明能依靠他,她现在需要他找人来教她练武,需要他来教她读书,需要他从万花山中救她出来。这种被需要带来的成就感,甚至远胜过看龙众一步步壮大。

    崔季明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坐在桌边敷衍道:“啊,很多人对你而言都很重要呢。”

    殷胥轻声道:“你不一样。”

    崔季明没能听见,低头提起笔,一时走神,居然老老实实用正常的字体抄起了书,她脑中想的却全是——阿耶到底知道些什么?

    若是他不愿说,但牵扯到崔家,崔季明不可能就没心没肺的这么过日子。

    她必须要知道,所谓打算换个玩法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