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桓容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慕容冲抵达盱眙多日,首次进入南城。

    和西城不同,南城的建筑整齐划一,俯瞰成排,彼此间隔开两步距离,连门开的方向都一模一样。

    走在条石铺就的长街上,耳闻马蹄之声,看到巡城经过的甲士,慕容冲眉间紧锁,心不断下沉。

    “殿下,那几个是羌人。”

    马车同一队甲士擦身而过,有护卫认出几人手背上的图腾,不禁低声道;“该部人数不多,却十分骁勇。曾驻于阳平,仆认得他们的图腾。”

    “羌人?”

    慕容冲推开车窗,看向走过的州兵,距离有些远,无法辨别图腾细节,唯一能肯定的是,汉人没有这个习惯,胳膊和手背带着这样的图案,十成十就是胡人。

    “幽州招纳羌兵?”

    仅是允许经商也就罢了,如今竟招为州兵,实在出乎预料。

    “桓容。”

    喃喃念着两个字,想到近日所见,思及叔父的叮嘱,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奈何心绪烦乱,自信削减,对于是否能完成此行使命,突然有几分没底。

    典魁在前引路,听到身后对话,始终也未在意。

    幽州招纳羌兵不是秘密,临近州郡都知几分,并无不可告人处。

    慕容冲知道又何妨?

    如今燕国已亡,可足浑氏身死,燕主不知去向。慕容评逃到柔然,慕容垂和慕容德占据高句丽,无论哪一方,和晋国都不接壤。中间隔着秦氏,南下劫掠更是想都不要想。

    此刻几方开打,拉拉扯扯持续数月,大战小战不停,谁胜谁负还不好说。这种情况下,慕容冲秘密抵达幽州,必定有所求,九成以上不敢出幺蛾子。

    若是敢,别说囫囵个逃走,连南城都走不出去!

    车轮压过石路,吱嘎作响。

    经过数排整齐的木屋,穿过两条石桥,终于抵达刺使府。

    典魁翻身下马,大步走上石阶,同候在门前的健仆交代几声。后者点头,转身奔入府内。少顷,门内传出一阵脚步声,继而是一阵清朗的笑声。

    “中山王远道而来,容有失远迎。”

    伴着话语,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与战场时相比,面容依旧俊秀,身量却拔高不少。

    乌黑成髻,未戴冠,仅束一方葛巾。身着蓝色长袍,腰间紧束玉带,下坠一块环玉,雕刻成双鱼图案,端是精美无比。

    慕容冲跃下马车,意外于桓容的热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抱拳道:“冒昧打扰,桓使君一向可好?”

    桓容笑得更加亲切,上前拉住慕容冲的手,道:“劳殿下挂念,容一向都好。”

    这一招是同郗刺使学来。

    为表示亲近,甭管熟不熟,一把握住不撒手就对了。

    慕容冲此行是为市货,再不习惯桓容的热情也要咬牙受着,不能当众翻脸。奈何修炼不过关,脸颊抖动,笑容很有几分勉强。

    桓刺使不以为意,手握得更紧。

    磨刀霍霍准备宰羊,下刀之前理应和气点,以免肥羊心生警惕,认识到面前挖好陷阱,撒开蹄子逃之夭夭。

    煮熟的鸭子不能飞,落到锅里的肥羊不能跑!

    桓容拉着慕容冲,笑容亲切,如见老友。

    若是不知内情,任谁也不会想到,在此之前,两人仅有“一面之缘”,就其过程,并不十分“友好”。

    想当初,如非桓大司马将人提走,慕容冲早被带回南地,御前献俘,成为阶下囚。

    桓容一度怨念,对渣爹恨得咬牙。

    如今想想,如果慕容冲没有逃走,估计也没有今日之事,自己想宰肥羊都没得宰。

    一饮一啄,凡事都有因果。

    对桓容而言,事情拐个弯,结出的果子还算不错。

    两人走进府内,随行的护卫落后数步,没有解下佩刀,身边始终不离州兵。

    “殿下这边请。”

    桓容亲自引路,将慕容冲请到客室。

    房内设有矮榻蒲团,六扇立屏风展开,瑞兽咆哮,祥云飞腾,花鸟虫鱼栩栩如生。靠墙立有一只木架,架上摆着三足香炉,炉内燃着新香,此刻正袅袅飘散香气。

    两人落座后,立刻有婢仆送上糕点茶汤。

    比起城中食铺,刺使府的糕点更显精美,味道自然更好。

    慕容冲一口一个,没有任何顾忌,很快吃掉半盘。幽州是桓容的地盘,如果想杀他,大可直接动手,下-毒-实无必要。

    桓容捧着漆盏,眼见慕容冲筷子不停,吃得格外畅快,不由得双眼微眯,嘴边笑纹更深。

    一盘点心,一盘撒子,外加两盏茶汤下肚,慕容冲放下竹筷,接过婢仆递来的绢布,随意擦了擦嘴。

    “多谢使君招待。”

    “殿下客气。”

    “我与使君相识日久,如此称呼未免生疏。”放下布巾,慕容冲笑道,“使君如不介意,可唤我凤皇。”

    “善!”桓容拊掌道,“凤皇亦可唤我敬道。”

    “敬道?”

    “容已提前加冠,家君赐字敬道。”

    桓容笑着解释,心中暗道,数月不见,这位当真变化不小。宰肥羊的计划或许不如想象中轻松,需要多加提心。

    用过糕点茶汤,该说的场面话说完,慕容冲咳嗽一声,话归正题,“月前有海船至加罗,运载食货铁器。”

    知晓绕弯子绕不过对方,慕容冲开门见山,直接提出想交易的货物。

    “哦?”桓容笑容不变,示意他继续说。

    “船上挂有幽州旗帜,船主更言,是奉敬道之命出海。”慕容冲盯着桓容,肃然道,“邺城被破,我与叔父被迫北迁,流落高句丽,求生艰难。如今又遇刀兵,所需甚巨。若敬道肯市铁器,价钱可议。”

    桓容没说话。

    事实上,他正用力咬住腮帮,避免当场笑出声来。

    古人口才非凡,无论汉人还是胡人。

    慕容冲表情诚恳,可惜嘴里没有几句真话。

    邺城被破之前,慕容垂已经带兵北上。若非他和慕容德慕容评先后出走,使得邺城防卫空虚,秦氏纵然能够打入城内,也需付出不小代价。

    流落高句丽,求生艰难更是无稽之谈。

    要是高句丽王在天有知,估计会气得从地底下蹦出来,对着慕容叔侄破口大骂,有这么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信口胡诌的吗?有吗?!

    倒是市货之言不假。

    桓容之前曾与慕容垂市牛,知晓对方不缺钱也不缺粮,唯独缺少兵器。

    丸都城破之前,高句丽人放火-焚-烧-武器库和粮库,并将无法焚-烧的兵器大量损毁,甚至投入水中。

    鲜卑兵入城之后,抢到金银珍宝无数,兵器铠甲却少得可怜。

    如果给出足够的时间,慕容垂自可以召集工匠,大量打造兵器,武装军队。奈何慕容评联合柔然进兵,决意吞掉他和慕容德。实在没时间拖延,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派慕容冲南下,希望能从桓容手里买到兵器。

    嘲讽归嘲讽,生意上门不能不做。

    想到堆满的库房,桓刺使心中盘算,究竟该开出多高的价格,才对得起每顿消耗的稻饭。

    桓使君陷入沉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慕容冲心中打鼓,摸不透对方的心思,咬牙开口道:“桓使君,冲有一言相告。”

    心急之下,称呼随之改变,由“敬道”变为“使君”,大有示弱之意。

    “请讲。”

    “冲临行之前,叔父有言,只要使君肯市铠甲兵器,金银不是问题。凡我等能力所及,使君尽管开口。”

    桓容皱眉。

    慕容垂说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位的作风。还是说,情况刻不容缓,不得不如此行事?

    “此事,唉!”

    桓容故意叹气,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苦笑道:“不瞒凤皇,此番请你过府,本就为了生意。只是,容本以为凤皇意在食货绢绸,没想到是兵器铠甲。”

    “容为朝廷官员,执掌一方安宁。寻常货物也就罢了,关乎兵器铠甲,实不敢轻易出手。如被他人知晓,非但官位不保,怕是要被押解都城,入牢为囚。”

    想开高价,必须要有铺垫。更要让待宰的肥羊清楚,纵然他手举长刀,随时准备割肉放血,归根结底也是出于不得已,很为难啊!

    慕容冲很想撇嘴。

    不能市卖兵器?

    骗鬼去吧!

    真不能市卖,停靠加罗的海船算怎么回事?

    桓容耸耸肩膀,一码归一码,关于此事,容事先并不知情。知道之后,船已行在海上,想叫都叫不会来,只能听之任之。

    不过,大胆市货之人已施以惩戒,半年不许出海!

    “桓使君,冲真心实意想做这笔生意。”慕容冲知道桓容是托辞,奈何有求于人,只能尽量放低身段,摆出更加“诚恳”的态度。

    是不是暗中咬碎大牙,只有他自己清楚。

    桓容二度叹气,为难道:“凤皇,不是我刻意为难,只是事关重大,稍有闪失就不好收场。”

    “敬道放心,冲愿对神明发誓,绝不将此事泄露半分。”

    桓容依旧摇头。

    慕容冲急了,直接出言询问,究竟该给出多大的好处,桓容才肯点头答应。

    婉言再三,终于被慕容冲的诚意“打动”,桓刺使开始松口。

    “单独市卖兵器铠甲,实是过于明显。”

    “敬道的意思是?”

    “凤皇入城这些时日,想必见过不少北来的商队。”

    慕容冲点头。

    “幽州坊市繁荣,临近州郡都知一二。每日出入城中的商人不计其数,多购入绢绸珍珠等物,运到北地市卖。”桓容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向下说,等着对方回应。

    慕容冲终究不是笨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猜到桓使君的目的。

    “敬道,冲此番南下,除铁器之外,亦有意白糖绢绸和精巧木器。”慕容冲认真道。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桓使君笑了。

    最主要的问题解决,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市货的数量和价格进行友好讨论。

    所谓一方愿宰,一方伸脖请宰,商讨的过程异常顺利。

    只要能买到兵器铠甲,价格再高,慕容冲照样眼也不眨。

    说白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用完可以再抢。慕容评那老贼身家不菲,富比陶卫,只要打赢了,无论黄金白银,还不是应有尽有。

    若是不够,直接抢上柔然王庭。

    堂堂部落首领,即便是住帐篷,仔细翻,多少能翻出三瓜两枣。

    金银之事解决,桓容顺势提出另一个条件,慕容冲当场皱眉。

    “壮丁?”

    “对。”桓容点头道,“闻高句丽境内有汉室百姓,如能将其送至幽州,可增市皮甲。”

    战乱百年,中原百姓流离失所,高句丽和北方部落趁机至边境劫掠,不少汉家子沦为羊奴。慕容鲜卑占据高句丽,又同慕容评开战,为提高胜算,释放一批羊奴理应不成问题。

    若是手中没有,同样可以抢。

    参战的柔然部落,以及左右摇摆的室韦,都是不错的下手目标。

    “汉姓不够该当如何?”

    “容手中有盐场,需大量壮丁。”桓容淡然道,“如非汉姓,可送至盐场为奴。”

    残忍?

    世道如此。

    在这个时代待得越久,心肠就会变得越硬。何况,比起沦为羊奴、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汉家百姓,他仅是把人看管起来,押在盐城做工,已经算得上仁慈。

    正如之前抓到的几个奸细,送入盐场至今,除了失去自由,人照样活得好好的。

    “我明白了。”

    桓容主动放宽条件,慕容冲自然不会拒绝。

    对他而言,除了慕容垂,即便慕容德都是外人,生死全不在乎。何况是慕容评手下的将兵,绝是遇上一个杀有一个,侥幸不死,送到南地为奴是他们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主要条件谈妥,桓容命人去请荀宥贾秉,慕容垂同样召来随行谋士,当面商定所有细节。

    因情况特殊,双方并未写成契约。为保证交易顺利,慕容冲必须留在盱眙,直到货物送出,钱款取回,才能择道北上,返回高句丽。

    “凤皇且安心留下,也方便查点每批货物。至于送货之人,容自会安排。”桓容笑道。

    不收清“货款”,他绝不会放人。留慕容冲在盱眙,远比契约更有保证,压根不用担心慕容垂赖账。

    道理很简单,侄子奉命南下,为他辛苦为他累,被扣在南地为质,换来大把的兵器铠甲,可谓是情深义重。若他翻脸不认,冷血无情到任由侄子去死,部将必将心寒。

    若是争□□力,血亲互砍并不稀奇,完全可以立即。

    但是,明着舍弃亲人,还是在对方全心全意为自己办事的情况下,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看着坐在对面的慕容冲,想到即将到来的金银和人口,桓使君心情大好,命人清扫客厢,并设宴款待,力保慕容冲能住得开心,住得顺心,住得乐不思蜀才好。

    宴席结束,目送醉醺醺的慕容冲被扶走,桓使君舒展双臂,不顾形象,用力抻了个懒腰。

    仔细想想,为了做生意,他也是真是拼了。

    不过,肥羊已经入笼,接下来只等羊肉下锅,好日子不远,这点“牺牲”也是值得。

    咸安元年,十一月

    桓刺使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盐渎的用工问题得以缓解,出产的货物总量更上层楼。

    与之相比,建康和姑孰则无半点轻松,以风声鹤唳来形容亦然不为过。

    司马道福手握天子金银,实有几分踌躇不定。实在没忍住,讲此事告知了贴身婢仆。只是言辞模糊,并未提及金印,只道司马昱让她姑孰。

    “父皇担心建□□乱。”司马道福眼底青黑,已有两日未能安枕,“我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下,此乃陛下慈爱之心。”阿夜轻声劝道,“殿下还是莫要辜负。”

    司马道福攥紧十指。

    “我该去姑孰?”

    “殿下,有句话,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当日太极殿前,两位皇子是什么样,奴全都看在眼里。奴为殿下忧心。”

    司马道福脸色变了。

    “如陛下所言,太后不甘寂寞,两位皇子投向长乐宫,建康恐生祸事。如真有那日,奴死不足惜,唯恐不能护得殿下!”

    “我在桓府……”

    “二公子不在,世子和三公子自顾不暇,岂肯相互?”

    司马道福沉默了。

    “再者说,殿下此去姑孰,若无法求得大司马庇护,亦可与幽州书信。”阿叶轻声劝道,“如担心事情有变,也可在出城后就将书信送出。有官家之命,且血脉相连,南康长公主绝不会袖手旁观。”

    “对,你说的对!”司马道福突然双眼放光,带着一丝疯狂的兴奋,“我给阿姑写信,将事情告诉小郎!纵然如父皇所言……那两个奴子休想如愿!”

    她的语速太快,阿叶听不太分明,却也没有张口询问,只是伺候笔墨,等着司马道福冷静下来,亲笔写成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