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太子妃花事记 > 第61章 『陆壹』你不上心

第61章 『陆壹』你不上心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那天是个刮沙天,巳时的东华门矗立在略带昏黄的晨雾中,守门的禁卫军头戴尖顶飞碟帽,黑色番服在风中凛凛,就如同五年前自己刚入宫的那一年。

    身穿大红蟒袍的寿昌王楚祁,对着东华门是长舒一口气的,带着点空怆与如释重负。修挺的身躯立在车驾前,转过身来对楚邹道:“在这座皇城里,爬得越高的,摔下来越惨烈。不定因素太多,未来还有许多年,四弟须走得步步谨慎。不要因为自己……再牵累其他人。”

    小他五岁的楚邹已到他肩膀,闻言点点头:“知道了,□□后找个对自己好的王嫂,不要把日子过得太孤寂。”

    楚祁蠕了蠕嘴角,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定眸看了他一眼,其实是有些愧疚和难以言诉的。最后道了句“照顾好母后”,修长身躯便跨坐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背影带着少年的清逸,马蹄声穿过门下甬道,在南街外渐行渐远。

    皇宫是一座奇怪的存在,它奢靡富丽给你尊崇却也把你扭拧。进来了怨被这十米红墙围困,怨这里面充满这个充满那个,真等到那天你可以出宫了,却空空,永远被它冷漠排除在外,没有资格再住进来。

    而楚祁走得并不留恋。

    楚邹站在东华门内久久地看,想起幼年时心心念念等待出宫建府的那一天,如今哥哥出去了,而自己却是那个将要一辈子困在这座皇城里的人。

    风把太子袍服呼呼地吹,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呼吸困抑,便预备踅回宁寿宫。蓦地把靴子一转,脚下却差点撞着个人,软乎乎的,隔着靴皮也似能触到那一份独属她的暖和。

    楚邹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团黛蓝色的獬豸小袍,正窝在自己的脚边拔草哪。那稚嫩的手心握着一柄驼了背的银勺子,一手把砖缝里长歪了的小草□□,另一边挖个洞又埋进去。应是蹲了有不久的工夫,这会儿边上已经被她埋了三个洞。

    造字使人智慧开化,不识字的她虽已五岁了,智识与世情还是朦胧的。他知道她想黏自己,在这紫禁城里没有人陪她,她除了黏糊糊地绕在他身旁,便没有地儿可去。

    九岁的楚邹看五岁的小麟子,其实是把她当做个小孩儿的。他本来想直接撩袍摆掠过去,但是看到她的耳朵微微一触,便知道她虽低着头,内里却是在注意他的。

    原不想与她说话,心一软,只得问:“为何蹲在这里?风沙大,快回你太监爸爸的御膳房吧。”

    他连眼睛都是不看她的,微仰着下颌,一双睿秀的凤目望向前方苍寂的天穹。

    小麟子怯生生站起来,耷拉着肩儿:“奴才给柿子爷请安。”

    抬起下巴,小脸蛋粉嘟稚秀,尤其乌亮的眼珠子就像潋着水儿。

    从前看他,是呵护心疼的,不遮不掩,时而与他亲近了便学会胆大,搬着玉米棒子在他眼皮底下过家家。如今看他的眼神却是怯惧而遥远的,像眯着眼睛看高高在上的太阳。

    楚邹又想起那些晦暗彷徨的时光里,叫一个四岁小太监用手拂脸的靡靡惘惘。带着一股执拗的、游魂般放纵的折磨与被折磨,那味道有毒亦见不得光明,他便不想再像从前一样与她共处。

    而他也不能再对她过多关照,所有他所认为不一样的、不想伤害的,都要在明面上掩得风轻云淡。

    父皇与哥哥说得对,瑶台之上有风景,但摔下来则亦更惨烈。对于难以自我保护的人,任何加之的荣耀都只会使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也不能对他的跟班太监小榛子亲近,只能是主子与奴才的清淡。但他会去抬举他的管家太监,因为管家太监手上有权柄。

    楚邹便漠然道:“本太子已经不是你的柿子爷了,是这座皇城的皇储。今后没有时间再陪你玩,你自己玩儿吧,别总在我跟前晃。”

    那薄唇英鼻,玉冠下的隽颜多么冷,像变了个人。

    小麟子怯惧地看着墙根,墙根下猫着两双满带威胁的眼睛,她想要解释今天不是故意来黏楚邹。

    她也知道柿子爷不欢喜自己了,心里虽然很想念,但都忍着没有去他跟前讨嫌儿。努努的尾巴这两天老漏血,走路一滴一滴的,她早上领着它去御药房找魏钱宝了。魏钱宝抓起狗屁股瞄了瞄,骂这狗不要脸哩。给灌了一碗黑药汁,又交给她两颗药丸子,嘱咐她回去等狗屙了屎糊糊,就给喂它下去。

    回来的路上遇到直殿监的两个小太监,一对生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也被戚世忠收去做了干儿子。他们追赶她,从清宁宫后头一路把她追到了这里。

    宫里的太监都知道她丢差事了,比她大点儿的便开始欺负她,他们拿戳子戳她的脑门儿,还把她的太监帽耳朵碾地上踩。她刚才一路紧跑,眼看着就要被逮到了,跑到这里忽然看见楚邹的身影,这才假假蹲到他的腿边拔草。

    “奴才没想叫柿子……太子爷陪我玩儿。”楚邹拂跑走,小麟子蠕着樱桃小口儿,紧巴巴赶紧又随了两步。

    黄毛哑巴狗看到旧小主人,呜努呜努地蹭过来撒欢。

    楚邹没注意到小麟子视线,递了眼狗肚子下一撮沾了血滴子的脏毛发,顿时便有些气堵:“那就走吧。反正你也对我不上心,母后问你在我跟前当差你不要,抓了只八脚蜈蚣也比你主子爷重要。赏你的文玩核桃你给砸碎了,给你的玉佩你也丢天边去。总归你没把本太子当个真主子,不在跟前我也护不了你。过去的都当过去吧,今后就学你的老太监爸爸,在宫里头当差不争出头,自会把自个的命保下。”

    他说这番话怎么像是诀别。

    “叮——”小麟子拧着银勺子,听到这里时愣了一怔,勺子拧断了。

    他就是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睛,明明是个太监,怎生却像个女孩儿一样多情。

    忽然想起幼年时候她躺在破炕头上蹬腿儿的场景,四岁的自己一翻身就爬上了炕沿,把她嫩绵的脚丫子杵在脑门上蹭,蹭得他眼皮子睁不开,却陶醉于其中。

    怕一时对她心软,楚邹便又狠下心,板着削俊的脸庞道:“过三五年本太子便会娶太子妃,她会识字会疼人,兴许端淑温柔,兴许活泼讨喜,本太子对她的好也是天经地义。你到底只是个奴才,奴才给主子爷同榻暖脚是犯宫廷忌讳,被司礼监抓到了得挨板儿处死。”

    小麟子想到春花门内的小顺子,吓得肩膀咯噔了一下,落寞嗫嚅道:“太子妃也像柿子爷姐姐一样漂亮?”

    “嗯,她也不会像你随处屙尿。下次别在我母后的宫里头偷屙,若是被桂盛抓住了,他得把你前后眼子都封住,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楚邹说着就拂袍走了,九岁少年的背影清逸缱风。

    说得是半月前的一个傍晚,一进增瑞门就看到墙角花坛下一条袅袅小溪流出来,看到砖缝下蹲着一双手指长的小靴子,猜都知道是她。若不是叫小榛子去清扫了,不定就被桂盛那个歹毒的太监抓到。桂盛的鼻子就跟猫,每天得闲就在坤宁宫的砖墙下绕,逮着哪个有猫腻就揪过来掌耳朵打脸图痛快。

    小麟子两腮子窘红,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儿来。宫里头是没有茅厕的,只在每个耳房里放几个便桶子,晚上有低等的太监进来收了运出宫去。那便桶太高,她根本坐不上去,往常都是老太监给她在小房里备了矮桶的,她怕够不着把桶打翻了,屎尿把坤宁宫淹得到处黄水哩。就只是躲在无人的墙角根下尿了一回儿,竟然就被她的太子爷看到了。

    但楚邹已经走了,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她在他的一连串打击下低到了尘埃。

    三皇子楚邺来的时候,小麟子正被两个七八岁的半大太监推推搡搡,隐约听见口里在说:“给银子还是讨打,你自己选一个。”

    小麟子勾着头,是不给也不选的。给一次就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有银摞子,以后给不出了还是要挨打。她就不说话,任他们把自己搡来搡去。

    楚邺瘦长的身影大步走过来,一抬手就把两个拎边上去了。他的面目带着一点苍白却俊朗,怒声训斥道:“都给我滚边去,太子爷忙着没顾上她,不代表她就没主子护着了。今后哪个胆敢在这皇城根下再欺负她,本皇子头一个饶他不过。”

    三皇子是二皇子的党羽,轻易不好招惹,倆半大太监唯唯诺诺地跑了。

    小麟子撅着袍子从地上爬起来,躬身耷背:“奴才谢过三皇子殿下。”

    声音清甜好听,躬身耷背的讨人爱怜,楚邺弯着眉眼对她说:“无妨。你还好吗?”

    “好~”小麟子细声应。

    “这些太监都欺善怕恶,越老实越欺负,今后该还手的就还回去。”楚邺替她揩了揩掉下来的一缕头发,细细软软的,贴着面颊儿。

    小麟子又应“好”。

    她一说好,他就又想起她刚学会站立的时候,被关在钉成猪圈的围栏里,看见他出现,眼睛里满是新奇与防患。彼时的他也是惴惴而新鲜的,生怕那“偷来”的新奇忽然就没有了。

    楚邺说:“你还记得本皇子吗?你小时候我常去看你,你就住在白虎殿后面的破院子,你现在看还住在那儿吗?”

    小麟子答是,但他知道她其实记不得了。

    楚邺便道:“你一定把本皇子忘记了,当年我还给你剩过羊奶-子喝呢。我还说等你满三岁了,就带你逛我父皇的皇城,就怕你到时候见了四弟就把我忘了,你果然一看见他把我忘了。”

    小麟子想起当了太子的柿子爷,那种很伤心的感觉又冒上来。

    去岁秋天她的柿子爷被桂盛从马车上抱下来,鼻子里塞着红棉球,她用手悄悄地勾住他冰凉的指尖……

    “奴才不记得柿子爷了。”小麟子低头看了看手心里攥湿了的药丸子。

    那粉嫩小脸蛋上的表情多么落寞,楚邺忍不住好笑,宽慰道:“他如今是太子,得顾着皇家脸面哩。或者你把努努洗干净,他就肯搭理你了。本皇子就住在前头的清宁宫,你若无事可来寻我玩儿。”

    嘴上说着人便走了。十岁的他,看五岁的小麟子不过是看一个小孩儿,有怜爱和喜爱,却无其余多余的情愫。

    四月的天忽冷忽热,这一日日晒竿头,午正时分宫墙下无人,小麟子怀里抱着两块奶酪花生软糕往东一长街上走,路上遇到熟人打趣:“哟,你柿子爷当太子了,这是又拿糕儿去给谁当差呐?”她也不应,只是带着蔫不拉几的哑巴狗往大成左门里拐。皇上在景阳宫里设了个御书房,直殿监的太监们奉命过来扫洒,两个双胞胎太监呼哧呼哧地抬着一桶水从钟粹门下走过去。小麟子垫着竹梯子在宫墙内看,眼瞅着他们从眼下经过,啪嗒、啪嗒,两块糕儿就扣了下去。

    “哎唷——要死哩,我的眼睛!”外头传来呻-吟和咒骂声。她听着“我的眼睛”,吓得便没头没恼没命儿地往衍那两个太监太监一桶水走过去,小麟子在哪里哪里看,然后就用两个软糕扑下去。

    两个挨打,她一个劲地往御花园方向跑,绕过长康右门,抬脚跨过增瑞门,一头钻进了坤宁宫。

    这会儿桂盛正在指挥太监们扫尘,抬眼看见她气喘吁吁,便眯着眼睛龇牙:“咋咋呼呼,鬼头鬼脑,一定又是在外头干了什么坏事……过来,给咱家把鞋面擦喽。”

    他说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细得像蚊子一样听不清,皂黑刺绣橘色纹样的靴尖却从袍摆下阴险地探出来。惯爱穿橘色的衣袍和鞋履,好像能突显他的“贵”气,想要挟她擦鞋,又怕被谁人听见了去到皇后的跟前告状。

    小麟子胸脯呼呼喘着气,眨巴着乌亮的眼珠子默默与他对视,正待要迫于他的威胁捋下袖边子蹲下来,便听见一旁李嬷嬷叫唤:“麟子,过来。”

    桂盛顿时脸上很窘,讪讪然地走了。他对于不说话的李嬷嬷一向是心存三分畏惧的。

    李嬷嬷牵着小麟子去到偏殿旁的小灶房,她每天都会在这里呆上一个半时辰,因为太小还不能学精细的刀工,李嬷嬷便叫她辨识一些花花草草。比如桃花干可美容通经络、用菊花可明目泻火、把玫瑰熬成膏状可有养气补血之功效。

    李嬷嬷说,学了这些本事,今后不论到哪个娘娘的宫里当差,都不怕被人欺负,娘娘们高看哩,争着抢着想要你。小麟子于是学得很认真。

    上午在御膳茶房的学糕点本事,做得好看的糕点她也会拿来孝敬李嬷嬷,李嬷嬷也都笑纳了。李嬷嬷还在耳房里给她置了个尿盆子,如今她再也不用尿急了、一用并着紧着腿儿地往破院子撒丫子跑了。

    因为上回砸了那对双胞胎的眼睛,近些日子她除了当差都不敢在宫巷里头晃。得闲了便去看太子爷的母后画花瓶儿,孙皇后也不管她,任由她看着。时而画得不好了,便把一些碟儿碗儿地赏给她,道一声“去玩儿吧”,她便一个人在寂旷的坤宁宫里晃荡。

    后来孙皇后的宫殿里,便不知不觉地多出了一些小行当,有时宫人清早清扫,哈腰便在罗汉榻腿底下看到一簇碗碗勺勺,那碗里头还搁着两粒黄玉米粒子,头天没煮熟,搁锅里焖一晚呐。孙皇后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奴才们也就不好去动它,唯把大太监桂盛气得镇日对她吹眉毛瞪眼子。小麟子已经对桂盛生出了自动过滤功能,往往目无表情地在他阴毒的贼眼下默默来来又去。

    光阴走得飞快,到四月中旬的时候,停了五年的采选终于又恢复了。

    原本三月头上第一批秀女就该进宫,但因着帝后关系才融洽,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司礼监总管戚世忠便把这事压下,一直到了这会儿才命各州各府把人送来。

    此时翊坤宫的周丽嫔身孕已有六个月了。一拨一拨莺莺燕燕从玄武门外进宫,艳嫩的脸颊上带着羞赧与祈盼。傍晚的东筒子长街上总是弥漫着脂粉的香味儿,她们打扮得花枝娇俏,对每一个过去的太监和宫女子都充满着好奇和崇仰。刚进宫还分不出等阶,所有皇城内的于她们都是高贵与肃穆。

    预备去习武的楚邹,与宋玉柔一前一后从人群中穿过。一袭淡黄色刺绣蟠龙长袍在风中轻拂,九岁少年的脸庞,清冷中带着难以接近的贵气,只把一众十三四岁的女儿羞红了颜面。

    小麟子揪着她的丑八怪蚂蚁风筝从对面走来,身后跟着洗干净毛发的臊哑巴狗,毛发长长,狗屁股摆得风姿绰约。她应该是斜眼睛看见他了,为了避免他以为自己又故意在他跟前讨嫌儿,便矮矮地挤在秀女中间,拖着刚刚冒出十米宫墙的风筝线从他对面晃过去。

    他不理她,她也不理他。

    宋玉柔说:“爷,这小子长能耐了,白替他收拾了那俩太监。”

    楚邹睇了眼她秀挺的小鼻子和微微撅起的樱桃小口儿,蓦然掩下视线:“别理她,由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