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落花辞 > 第38章 釜底抽薪

第38章 釜底抽薪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夜深,无灯,古铜色的文王香炉里,一朵朵七星海棠慢慢的烧着。

    妖娆明艳的红色花瓣被细碎的火焰包裹着,香气散尽后,便化作灰烬,沉在炉底。

    黑暗中,有两人围炉而坐,闭目品味浸入心脾的独特气息。

    “每次过来,都要带这些毒物,你真当孤是百毒不侵么?”

    另一人低声笑了笑,道:“万物相克相生,并无定理。于他人而言,此花是见血封喉的绝毒,于王上而言,不过几叶增助修为的俗物,浮华不实,何有惧哉?”

    巫王失笑:“孤身边,会拍马屁的人很多,却都及不上你。那件事,查得如何?”

    “他来自西楚离氏,幼染恶毒,一直被寄养在寺里,二十年前才归家。他的母亲,是名歌姬,后来与人通奸,被族中长老处死。因为是庶子的身份,他在族中没有什么地位,经常受人欺侮。然而,十六年前,一场大战,改变了他的命运,也造就了如今的‘离侠’。”暗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语调十分平静。

    “是离氏、熊氏、夜氏三族争夺九州剑令的回音谷之战。”

    “王上英明。十六年前,熊氏与夜氏联合起来,在回音谷布下埋伏,意图暗杀离氏族长离明川。离恨天一人一剑,挑了两族顶尖高手,夺得剑令,一举闻名天下。”

    巫王将手笼在熏炉上,微带讽刺道:“能将他的身世做的如此滴水不漏,西陵衍倒是下足了功夫。离恨天,此名,倒是充满怨煞。”

    对面之人举起茶碗,往熏炉里洒了些茶水,道:“子午亭那条地下密道,已经被封死了,属下让人进去看过,他们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这很正常。不正常的事情是,闹出那么大动静,浮屠岭的山贼却跟睡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巫王淡淡道。

    “属下想过,此事只有两种解释,一、鬼面修罗确与楚人勾结;二、鬼面修罗是个很聪明的人。”

    “但愿,他只是个聪明人。所谓的魑魅魍魉、冤魂孤鬼,早该一把业火烧掉,送往轮回。既为余孽,靠一缕执念流连世间,妄图搅乱生人秩序,便是逆天。”巫王缓声说完,忽然沉沉叹道:“说过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属下。”

    “属下不敢。”

    半刻后,晏婴端着烛台进来,恭声禀道:“景馆主回去了,留下了药。”

    烛光渐渐点亮整个书阁,巫王独自坐在香炉旁,依旧闭目沉思。

    “孤听着外面乱哄哄的,连你都挡不住,怎么回事?”

    早知这动静定然瞒不过巫王,晏婴心有准备,不急不缓回道:“是看守禁室的那十名老内侍,他们是服侍过先王的人,手中有先王赦令,老奴不敢不敬。”

    巫王拧眉:“说重点。”

    晏婴只能道:“他们说,殿下嚣张跋扈、目无礼法,禁闭期间,不仅违背王后命令,私逃出去,还炸毁了先王所建禁室,是……是不忠不孝之举,请求王上圣裁。他们还说……还说……”

    “说什么?”

    “还说……王上有失教养之责,理应反省。”

    巫王被气乐,道:“这帮老东西,仗着先王敕令,倒是英勇得紧。”语罢,他道:“有伤到人么?”

    晏婴忙道:“没有伤亡。”

    “此事,王后怎么说?”

    “王后一直忙着采绿湖修缮的事,日夜操劳,经常不在宫中,他们去了几次,都扑空了。而且,他们觉得,王后凤令,不足以威慑殿下,殿下才敢私逃……所以,才来了垂文殿。”

    巫王这才缓缓睁目,瞳光如炬:“去告诉他们,孤会让内廷司造拨笔款子,尽快修好禁室。监造之事,由世子负责。”

    晏婴深觉,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倒极是妥帖,既能挡住那帮老内侍的嘴,又不致伤了情面。他默默措辞一番,便毅然出殿去应付那群十分难缠的老顽固。

    巫王往香炉里倒了碗茶,彻底浇灭炉中碎焰,便起身离开了书阁。

    数名青衣内侍正在内殿聚作一团,交头耳语,显然在计议什么。

    巫王视见,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见巫王驾临,吓得跪成一团,只有一个胆子大点的敢抬起头,颤颤道:“殿下一直不停的出冷汗,已经浸湿三层褥子了,奴才们正想,要不要替殿下换换?”

    巫王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原本铺的褥子果然都湿透了。九辰穿的黑色里衣亦是黏湿不已,触手冰凉,与通身滚烫的温度极不相衬。

    “世子用药了么?”

    “太医令给殿下喂了汤药,外用的药搁在案上了,没用。”

    巫王侧目望去,果然见榻旁的香木案上放了一个小青罐。

    方才答话的小内侍忽然爬到巫王跟前,叩首道:“王上,奴才知道,您和太医令不给殿下用伤药,是怕殿下熬不住。可殿下失血过多,毫无抗炎能力,再不用药,只怕会脱水。”

    巫王双目骤缩,盯着那小内侍,目光犀利至极。

    “谁教你这么说的?”

    那小内侍仰起头,眼睛里竟有些湿意:“奴才的父亲,就是这么死在狱中的。”

    口出丧言,乃宫中大忌,更何况,这丧言,还是当着一国主君的面。

    整个垂文殿,忽然陷入死寂之中。一干内侍听闻此话,霎时脸色惨白,双膝发软。

    “你叫什么名字?”

    许久,巫王问道。

    “回王上,奴才贱名碧城。”

    “居紫云之阙,碧霞为城。碧城,乃仙人所居之城,是个好名字。”巫王将这个名字咀嚼一番,竟颇有赞叹之意,继续道:“今年多大?”

    “上月初八刚满十六。”

    巫王竟含起一丝笑意:“正好与世子年纪相仿,以后,你就跟着世子罢。”

    主君随意的一句话,却足以令所有内侍惊呆。

    众人本以为,这句话会引出一场杀身之祸。谁承想,祸事没来,天上倒是掉下个大馅饼,真真实实砸到了惹祸人的头上。所谓君心难测,不过如此。

    碧城性格柔弱,平日里总是唯唯诺诺、低眉顺目,常被宫中其他内侍欺侮□□。如今,众人眼中的咸鱼忽然翻身,被巫王指给世子,在其余人看来,嫉妒自然多于羡慕。原本,他们只是瞧不起碧城,如今,对碧城倒是多了份恨意。

    直到事后,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世子向来不受王上宠爱,这江山,还说不准是谁的呢。若能跟了文时候,那才叫本事。”众人才稍稍消去些不甘。

    而此刻,碧城只是痴傻了一般,愣愣看着巫王。直到晏婴进殿,提点了一句,他才如梦初醒般,以额触地,重重磕了个响头:“奴才遵命。”

    巫王命众人散去,只留了晏婴和碧城在殿中,给九辰上药。

    血阁的鞭子,直接穿皮入骨,伤口并不出血。晏婴根本看不见九辰背上的伤口,只有拿手一点点试探着,才能扒开那一道道纵深的血口子。而上药期间,晏婴要始终让伤口处于裂开的状态,碧城才能将药膏抹进去。这对伤者,无疑是一种残酷折磨。

    为了将药抹进伤口深处,晏婴让人找了根细长的棉棒,裹了药棉,蘸了药,递给碧城,再三嘱咐道:“动作一定要快。”

    出乎二人意料,剧痛折磨下,九辰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只是如醒着的时候一样,死死捏紧了两个拳头。

    上完药时,他双掌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肉里,拳头中,不断流出血色,滴滴答答落到地板上。

    碧城难以想象,何种毅力,才能让这位小殿下隐忍到此种地步。

    巫王盯了片刻,便到正殿去批阅这两日积攒的奏简。上完药后,晏婴留下碧城守着九辰,自己则去正殿服侍巫王。

    到了后半夜,九辰从剧咳中醒了过来,高烧依旧未退。

    守在榻边的碧城激动的道:“殿下醒了?”

    九辰用力睁开漆亮的眸子,辨了许久,才明白自己躺在垂文殿中。

    “我睡了多久?”

    碧城腼腆的笑道:“不长,三个多时辰。”

    九辰默默判断了一番自己的处境,急问:“东阳侯呢?”

    碧城没想到这位小殿下开口便问东阳侯,愣了愣,有些羞愧的摇头:“奴才不知道。”

    彼时,天色泛青,东方已经露出些许鱼肚白。

    听到消息,巫王立刻搁下笔,来了内殿。

    晏婴喂九辰喝了几口热茶,又替他掖好被角,便示意碧城和他一起退出殿外。

    巫王立在榻边,眉峰冷峻,目光锐利。他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九辰许久,才道:“孤要问你几句话,撑得住么?”

    九辰点头,带了一丝负气:“儿臣没有那么无用。”

    巫王这才缓缓坐下,道:“告诉父王,你妹妹在什么地方?”

    九辰冷笑:“儿臣已经陪父王演完了这出戏。以父王的英明,既然知道戏码,又何须向一个丑角打探消息。”

    巫王怒极反笑,哂然勾起唇角:“世子既然甘当丑角,就说说,为何将自己的亲妹送入风人之手?可是孤那位王后的意思?”

    “不。”九辰断然道:“在儿臣眼中,楚国才是良配。”

    巫王果然露出几分意外:“含山和把柄都在风使手中,世子是将楚人逼上了绝路,何来良配之说?”

    九辰盯着巫王双目,眼睛漆亮如星辰:“因为,儿臣知道,父王想除掉离恨天。唯有这样,才能逼西陵韶华弃卒保车。”

    巫王骤然捏紧双掌:“你还知道什么?”

    “父王何必紧张,您与他之间的恩怨,儿臣不知。儿臣只知,失了爪牙的猛虎,才是最没有威胁的。离恨天太过强大,他在,君子剑在,父王便永远无法安寝。”

    巫王未做置评,而是将九辰露在外面的右腕握于掌中,轻轻一折:“在自己的君父面前,狂妄悖逆、口无遮拦,连规矩都忘了。”

    九辰眼前一黑,五官瞬间扭曲。最终,他只能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抵御断腕之痛。

    巫王起身,依旧负手而立,面寒似铁:“早朝之后,孤会过来替你接腕。这段时间,再好好反省一下,何为君父。这个错误,你已经犯了无数次。”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清寒的天色之中。

    这日早朝,风国使臣果然带了证人、证物,请求面见巫王。

    当着巫国朝臣的面,风国使臣明染情绪亢奋、言辞激烈。说到愤怒处,他怒发冲冠、捶首顿足,恨不得将楚人剐骨削皮;说到动情处,他伏地大哭,仰天哀嚎,恨不能替含山公主受恶箭之伤。

    负责记录的言官奋笔疾书,生怕疏漏重要信息,风国使臣大人终于停止声讨时,他竟已将案上竹简全部写尽。

    明染见状,立刻张袖扑过去,将那些竹简全部展铺在大殿之上,哭天抢地,哀声呼号:“所谓罄竹难书,不过如此!楚人穷凶恶极,人人得而诛之,请王上为含山公主、为巫国子民做主!”

    风使的言辞与激愤情绪显然感染了整个朝堂,不少朝臣都以袖遮面,悄悄抹泪。几个脾气耿直忠介的武将,听闻巫国公主受辱,立刻火冒三丈,嚷嚷着去踹楚人老窝。

    楚人与风人争求含山公主,积怨已深,由风使站出来状告楚使,自然免不了报复之嫌。明染立刻表示,他带了证人、证物,并请这些人一一进行了陈述。证人陈述完毕,明染强调,他与这些证人素无瓜葛,他们肯随他面君,皆是出于正义之心。

    尽管如此,掌管刑狱的数名司刑官依旧对风使证据的公正性提出了诸多质疑。除了证据本身,他们还指出了一个要害问题:“王上威容赫赫,万民拜服,寻常百姓殿前面君,定然会畏惧龙颜、言语磕绊。可风使大人带来的证人,却从容稳重,对答如流,实在不合常理。”

    左相南央、右相桓冲、东阳侯季礼附议了司刑官的意见。这么一来,原本随风而倒的其余朝臣亦谨慎起来,开始细思风使证据的可信性。

    面对重重质疑,明染却不慌不忙道:“如果,因为公正性的问题,在下的证据不足信。那么,有一个人的证据,诸位大人一定会相信的。”

    此时,始终沉默的坐在高高的龙座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巫王忽然开口,道:“何人?”

    明染深深一拜,而后扬眉环顾四周,高声道:“含山公主。”

    此话一出,满殿愕然。

    他们知道,这场求婚风暴,终要有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