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 第31章 莫言三冬无春色(2)

第31章 莫言三冬无春色(2)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宁国公宁晏做出此等谋逆之事,又怎么肯平白放走景帝!他立了第二个傀儡皇帝,太子宁萿继位。以他的名义发出诏令,追讨祸国殃民的景帝。他要让百姓看看,太子面对自己的父亲都能大义灭亲,那必是景帝做了十恶不赦之事。

    太子从杨予筹夺宫以来即被囚禁,待遇比之其父尚且不如,此刻饿得头昏眼花被从牢里拉出来直接套上黄袍,自己行动尚不自由,这下达诏令之事哪里还由得了他做主?宁国公这个平日里对他还好的舅舅露出真面目是如此可怕。太子本性就懦弱,这个皇帝当得他战战兢兢,难过无比。

    再说景帝得到江州民勇的保护,以为可以无事了,可是民勇无论从人数上还是素质上都远远比不上禁军,与宁晏的禁军对决三次皆是败北。景帝吓得无论如何不肯待在离京都咫尺之遥的江州,甚至独自半夜自州府出逃。王敢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带兵护他北撤。

    其实江州由于离京师近,城墙又高又坚固,是很利于防守的,如果景帝能坚持据守江州,宁晏的禁军一时攻不进来,被杨予筹派出去的兵士必定得到消息,陆续回来支援;加上宁晏名不正言不顺,日久难免生变,形势大有可为。

    他这一走就不得了了,民勇本来缺少锻炼,靠的是一腔勇气。这一仓皇出逃,顿时如同丧家之犬。几日下来走失的人数已经有不少,陆续回来的十六卫军和各地士兵们只有少数找到皇帝,并入这个名义是保皇、实际上是逃亡的部队。王敢自称这支紧密保护在皇帝周围的军队为禁卫军,区别于京都中叛变了的禁军。

    然而,十六卫军中还有许多将领怀了异心,借勤王之名壮大自己的势力,只管招兵,却不肯归入逃亡大队。甚至派兵拦截欲抓住景帝的也有不少。景帝这次逃亡可吃足了苦头,他屡次在夜间被王敢叫醒,随大军昼夜颠沛,日日饱受惊吓。

    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这一日黄昏,他们堪堪到达沛江附近,就传来江淮制置使刘广兵败、宁晏已经追逼至不足百里的消息。紧接着,江州统制成任喜路遇新近崛起的大匪丁巴郎,近万人竟被几百贼寇击退,所率士兵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成任喜一人回来了,把个贼首丁巴郎形容得天神一般高大英武。

    近半年来流寇四起,这个丁巴郎叛乱不过是中小规模,成任喜固然是夸大事实来掩饰他的无能,可是也反映出当时景帝身边的士兵已经没有斗志的现实。

    耽搁这片刻,就有人传言听到追兵的号声了。王敢和汪幕函无奈,只好催促景帝渡过沛江暂避。景帝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只是逃走最合他心意了,赶忙答应下来。

    见到景帝登舟过江,军中顿时大乱,不知谁喊起来:“皇上走了,我们要死了!”立时全军沸腾如潮,没了分毫秩序,都争着向船上拥去。

    为数不多的几艘军船瞬间被一干兵士塞得满满的,争执推搡间被踩死,或被刀枪所伤致死的人,不计其数。

    许多士兵上不了船,就向皇帝所乘的主舰奔去,意图挤到这艘大船上。

    景帝吓得只是大叫,王敢仰天大哭,无奈喝令开船。霎时,岸上哭声一片,没来得及上船的拼命向前挤。船一开动,前面的人就纷纷被挤落水中。沛江近岸处一时听不见别的,只有惊人的扑腾声充满天地,更有无数士兵扒住船沿不放,随着船向江内驶去。

    船上本来已经严重超员,哪里还经得起这么多人挂在外面?终于有一艘船在这么多人的摇晃中扑通翻了过来,兵士落水,皆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此地叫江州,就是因为有这条波涛广阔的沛江。丰水季节这条江宽达三里,水流湍急,江面上一个旋涡接着一个旋涡,这实在不是人力能渡过的天险,落入水中更是有死无生。见到船翻,剩下其余船上的士兵一起大声呵斥扒住自己船边的人放手,可是放手即刻没命,这话哪个会听?反而人人扒得更紧,更有无数人试图爬到船上。这样一摇晃,船只个个不稳,眼看全要颠覆。

    一艘船上的统制急了,抽刀猛地砍下扒住船边的一只手上的五指,被砍的人随着惨叫跌入江中,其余人纷纷效仿,血花在刀下四处飞溅,不住有人扑通落江。第二日的太阳便在震天的哭号声中徐升而出。金黄的光线映照下,沛江广阔的江面上满满浮了一层人的手指头。

    三、饥民

    青瞳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南下的。

    临别时乌野留下两匹马,却都是青瞳认识的。一匹通体雪白,只有后臀和右边后腿不规则地分布着浅红色的斑点,就像打翻了一盒胭脂。这是萧图南自己的坐骑,名字就叫胭脂。

    另一匹全身皆黑,乌油油的没有一点儿杂色,胸阔腿长,竹批双耳,全身筋骨嶙峋突兀,硬得好似可以从外面看得见骨头的棱角。这匹马是罕见的板状骨骼,有这种骨骼的马必然力大无穷。这是萧图南给她找的坐骑,因它骨骼突出,方方正正,加上一身黑毛,青瞳给它取名砚台。为了这个名字花笺还嘲笑过她,别人的马不是叫踏雪就是叫追风,多神气。这个叫砚台,听着笨拙不说,还让她总觉得能从马身上摸下一手墨来。

    西瞻一向以骏马出名,这两匹又都是万中无一的良驹,东林王曾愿意用三座城池交换胭脂,萧图南也没有答应,现在却送了自己。

    青瞳看着胭脂,不由得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趁她昏迷时,这只手的手心里被萧图南纹了一只鹰,颜色很淡,和肉色差不了多少,加之是在手心里就更不显眼。不特意翻出手掌给人看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连青瞳自己都是好几天以后才发现的。

    只是这刺青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只要她一激动,血脉运行,那只鹰立即会变成红色,和萧图南军旗上的图案一模一样!青瞳苦笑,他什么意思,表示你是我的,盖个印章?

    有了这两匹千里良驹,青瞳和花笺的行进速度非常快,云中一千多里路程,只两天多就走完了。可是青瞳越走,心越往下沉。这一千多里路途,她们竟然没有看见一点儿活物!不但没有人,也没有鸡犬,没有鸟兽,甚至没有虫蚁!只有一些残垣断瓦的破败民居孤独矗立,显示这片土地曾经有人居住。

    秋风萧萧,天色一直半阴半晴,太阳在云层里探出惨淡的白脸,晃了一下又缩回去。地面上的草根都被人掘出来吃光了,树皮也被扒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枯死的树干还勉强立着,只是早失去木质的淡黄色,灰蒙蒙的和泥土没有两样。一阵风儿吹过,得不到小草摇摆相迎,只得在地上滴溜溜转个圈就回去了,越发显得这天地萧杀冷肃。

    这里曾经是她奋战的地方,呼林关、渍水、东西战营、上扬关……一年以前这些都还在。如今却只剩下空空的城池了。云中大地啊,我不在的这一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

    她们就这样默默前行,又走了两日,才渐渐见到一点儿青草绿地。路上陆续出现一些饿死的尸体,不知为什么,在经历了死一般沉静的云中以后,这些死尸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恐怖了。花笺心情也自沉痛,可是跑了这么长时间,她实在饿了。

    “青瞳!”她叫住走在前面胭脂马上的青瞳道,“我们都走了大半天了,你饿不饿,吃一点儿干粮吧!”

    青瞳胃里像被沙石塞住了,一点儿也不饿。她摇摇头,却见花笺脸立刻垮下来,想必是她饿了,于是道:“你上午给我的干粮还剩下一些,我够了,你自己拿着吃吧。”

    花笺答应着拣了个坡地勒马停下,好容易跳下马来,揉着脚道:“砚台跑得确实快,只是很硌人,我全身都麻了!”

    青瞳也下了马道:“不是它筋骨硌人,是跑得不稳重,砚台才两岁,性子还有些顽皮呢。一会儿你骑胭脂吧,胭脂跑起来稳得多了。”

    花笺赶快摇头:“这马除了你和阿苏勒,还让谁碰过,我还是算了吧,万一咬我一口怎么办?”

    青瞳叹气不语,她没觉得胭脂有什么脾气,马儿对她就没有拒绝过,花笺说一定是萧图南吩咐过了,可青瞳觉得马儿是可以理解人的感情的。别人因为萧图南的缘故,对它有些怕,只有自己是真的喜欢它,胭脂能感觉得到,它每次看青瞳的目光都很柔和。

    花笺活动了一会儿就去砚台的背上试着掏干粮,可惜包袱上一次被她绑得太紧,半天打不开。她只好解下那个巨大的包袱,一边掏干粮一边道:“当初乌野留下这么多粮食,我还想着真是累赘,不过几天的路就到呼林了,哪用得着这么多这个啊?还好你不许我扔下一些,我们这都快出了云中了也没看见能吃的东西,看来关中六省这次蝗灾真的不轻。现在我倒是要担心这些东西够不够了,要是整个关中都像这样,我们还得省着点儿吃呢。”

    她拿出一个雪白的馕饼分成两半,饼子干得一点儿水分也没有。花笺皱皱眉头,又去马上解下水囊。她刚一转头,突然听见一点儿奇怪的声音,像是人被扼住喉咙发出的挣扎声,却比那种还要尖细一些。声音是从地上发出来的。

    花笺一低头,就看见一只枯瘦的小手冲她伸过来。

    那只手瘦到了极点,简直不像人手,而像是什么鸟的脚爪。只有一层黄黑色、薄薄的皮紧贴在手骨上,把骨骼的形状勾勒得清清楚楚,一根一根枯树枝一样竖着。突出来的指节、瘪下去的指骨分明,甚至两个指骨相连的一点缝隙,都让外面的皱皮像刀划过般凹下一道痕迹。让你觉得,如果把这层纸一样的薄皮撕开,看到的一定是不带一点儿血肉的森森白骨。筋络和血管像垂死的蛇,半瘪着胡乱纠结在一起,爬满整个手背,正随着手微微颤动。

    花笺吓得叫了一声,手的主人也微弱地呻吟一声,颤抖着抬了一下头,原来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孩子身上没有衣服,皮肤的颜色和泥土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他一点儿一点儿爬过来,花笺也没看见。

    他的脸完全就是骷髅,肚子却高高鼓起。花笺不敢再看,将手中半个饼递到他一直拼命伸出来的手里。其实她知道,这孩子饿成这样,怕是救不活了。

    一千多里路下来,看见的第一个活人居然是这样的,花笺难过地回过头来,可没等她悲悯的心情平复,这一转身又是一声惊叫。原来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贴上一个老妇,离着她的脸只有几寸距离。她昏黄的眼睛在瘦得只剩骨架的脸上,异常大而恐怖,正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另一半饼子。

    花笺吓得一扬手把饼子扔在地上,随即语无伦次地道:“对不起,我没看见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再去给你拿一个干净的。”

    那老妇野狗一样扑到饼子上,连拿起饼子都来不及,直接伸嘴就连着泥土一起啃起来。她根本没听她说什么,还管什么干净或埋汰。

    花笺这边正在啰唆,却见青瞳脸色大变,高叫:“花笺,快过来!”

    花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许多饥民,一个个悄然无声,就像土地里挺起的僵尸。这些人个个睁着浑浊的眼睛,摇晃着骨架一样的身子,朝她围了过来。他们嘴里含含糊糊地祈求着,无数只死人一样的手伸向她。

    花笺吓得大哭起来,青瞳冲过来拉了她就跑。这些僵尸一样的人跑不过她们,有些一跤就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然而远处影影绰绰,不知多少人围了过来,个个都是那样僵硬奇异的步伐,个个都是这样伸着绝望的手。花笺恐惧得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连害怕也不会了。她越是紧张,双眼越睁得老大,连眨一下都不会了。双脚好似不是她自己的一般,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她的两手紧紧扣住,只在青瞳的拖拽下踉跄前行。

    到处都有人阻拦着她们,许多骨头一样的黑手都攀上她们的身体,硬邦邦的如同木耙子,倒在地上的人也试着去抓她们的脚踝。只是这些人过度饥饿,被她们一挣就甩开了,然而更多的手伸出来扣住她们,耳朵里全是含混得无法分辨的祈求声。这般景象成了她们的梦魇,直到很久以后,她们还会梦见被这样的生物追赶得无路可逃。

    “扔掉干粮!花笺,扔掉你手里的包袱!”青瞳在她旁边大叫。青瞳见她没有反应,干脆用力将大包袱从她僵硬的手里抠出来,狠狠甩在身后。

    只听得一阵号叫,这些人舍了她们两个,拼命地扑向包袱,远处都已经倒在地上的人也有一些抬起头,挣扎着爬过来。花笺嫌太过硕大的包袱,很快就被这些人的身体掩住,后来的扑不进去,号叫起来,用力撕扯前面人的背,只片刻工夫,最先扑上去的人个个背上血痕累累。

    可是没有人在乎这个,人们已经麻木得不觉得疼了。一个人的手臂被后面几个人合力掰过来,黑手上的白馍馍立即被抢去了。另一个人的手又被拉过来,这是个老男人,手掌宽大,他五根枯柴一样的手指尽力张开,紧紧护着干粮不放。

    毕竟是男人,尚有一点儿力气,好几个人也没能扒开他的手,黑手缝中露出的白色太过诱人,一个饥民忍不住一口咬上去,这人一声惨叫,手指被咬下一截来。那饥民恍若未觉,连手指带干粮吃进嘴里。

    四、告示

    花笺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很想晕过去,可偏偏就是清醒着。青瞳抓着她的手尽力地跑,花笺脚下轻飘飘地跟着,被她扯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山坡上的两匹马也被饥民围住,胭脂感受到了危险,一声长嘶,全身的毛似乎都张了开来,对这些生物发出警告。一匹马竟然也大有威势,所以大部分的饥民都向砚台围过去。

    砚台还是小马,没有上过战场,刚驯服就被送进王府,它的概念里是不能伤人的。虽然也感觉到危险,却只是焦躁地踱步,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砚台嘶叫起来,却是一个饥民再也忍不住,扑上来在它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它鲜血淋淋,差点儿被撕下一块肉来。

    这下它再也忍不住,激烈地蹦跳、嘶叫着。青瞳远远地听见了,暗骂自己吓糊涂了,怎么忘了战马!她打了个唿哨:“胭脂、砚台,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