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女帝师(全集) > 第240章 女帝师四(34)

第240章 女帝师四(34)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芳馨道:“姑娘若是恶人,那奴婢也是。”她顿一顿,又道,“姑娘答应过奴婢,会给奴婢养老送终的。”

    我紧紧地抱住她,柔声道:“姑姑放心,玉机就在这里陪着姑姑,就像过去那么多年,姑姑一直陪伴玉机一样。”

    芳馨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终于累得睡了过去。天快亮了,半明半昧的天色似她濒死的容颜和我多年来徘徊在善恶之间的心念。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哪怕是母亲、玉枢和朱云。今日我终于告诉芳馨,我终于将她也变成了一个恶人。就将这一切交给阎罗王去审判,这迟早也是我的归宿。

    忽见绿萼开了门道:“姑娘,早膳已经备好了。姑娘用过早膳便去歇息。姑姑就交给奴婢。”

    我慢慢放下芳馨,拭去她额上的汗意,眷眷不舍:“好。若姑姑再发病,只管叫我起身。”

    绿萼道:“姑娘安心歇息吧,奴婢一定照料好姑姑。”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梦中听见一阵极其压抑与哀伤的哭声,如丝缕不绝,缠住我整个梦境。我心中很清楚,芳馨已经死了。蓦然睁眼,新一天的阳光明晃晃地映在南窗上。我下床走到窗边,想开窗吹一吹风。在我的手触到玫瑰团花窗棂时,不觉转头望向房门。

    她再也不会笑盈盈地探进头来,对我说:“姑娘醒了,怎么也不叫奴婢进来服侍?”

    她再也不会一面绾着头发一面在镜中与我相望,对我说:“姑娘今天似乎有心事。”

    她再也不会在我午睡时放下遮光的竹帘,对我说:“这么亮,姑娘如何睡得着?”

    她再也不会在我不安的长梦中留一盏灯,对我说:“姑娘还是这样怕黑么?”

    她再也不会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姑娘就赏一个故事给奴婢听吧。”

    她再也不会这样说了,因她已经说了一个最好的故事给我听。没有更好的了。

    【第二十五节 知止不殆】

    芳馨死了,当日就被抬出宫去葬了。整整七日,我说不出一句话。七夕一过,景园便传来圣旨,解了我的软禁,将我降为正七品女史,专在如意馆作画,依旧还住在漱玉斋。整个漱玉斋都在欢欣庆幸。我原本以为我会被免官革职,甚至流放为奴。时隔半月,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实在大出我意料。

    从含光殿来传旨的小内监笑嘻嘻道:“恭喜大人,苦尽甘来。简公公有话让奴婢捎给大人。”

    我扶着绿萼的手缓缓起身,淡淡道:“公公请指教。”

    小内监道:“简公公说,大人过了这一回,从此可放下心来,安享荣华。”

    我一怔,愈加意兴阑珊:“多谢公公。”

    那小内监见我兴致不高,先是不解,随即又满脸堆笑:“还有呢,陛下知道婉妃娘娘十分牵挂大人,特准莲姑娘从景园来向大人请安。”说着双掌轻击,小莲儿一袭白衣,像一道安静的月光飘然而入,深深行了一礼。

    那小内监道:“天色已晚,莲姑娘可在宫中逗留一夜,明日再回景园不迟。奴婢先告退了。”说罢躬身退出玉茗堂。

    未待那小内监走远,小莲儿几乎是跳起来,险些扑到我身上:“奴婢终于见到大人了。”说着泪水滚滚而下,“大人怎么瘦成这般模样?婉妃娘娘见了,定要心痛死。”

    刚才含光殿的人在这里,我不便流露出我乍然见到小莲儿的狂喜。我颤抖着携起小莲儿的双手,就像被长久禁锢在黑暗中的人忽然握住了温暖与光明。我含泪唤道:“小莲儿……”

    小莲儿反将我冰凉的双手合在手心,愈加难过:“这样热的天气,大人的手还这样凉,是又病了么?我们娘娘听说含光殿今天来宣旨,特地命奴婢跟着来的。”

    我笑问道:“姐姐好么?”

    小莲儿道:“娘娘……很不好。”

    我见她面色发白,眼睛发红,显是近来服侍得辛苦。脸上的泪水还未干,我的口吻已冷若冰霜:“如实告诉我。”

    小莲儿垂头道:“我们娘娘自得知大人被禁足后一直忧心忡忡,景园又风言风语地传个不停,再加上怀孕的缘故,娘娘吃不下睡不好,还经常哭。”

    我冷笑道:“风言风语?都传些什么?”

    小莲儿道:“姑娘那一日深夜入景园,不到天亮就又悄悄走了。接着整个景园都说大人痴恋昌平郡王,妄想出宫以后可以做正妃,所以惹恼了圣上,天不亮就被赶走了。我们娘娘自然知道大人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可外面都这样说,偏偏那几日陛下又不肯见娘娘。娘娘急也急死了。”

    整个漱玉斋充满了欢喜庆幸的气氛,我凝眸远望,凤尾竹翠碧如玉,摇曳生风。束缚解脱太快,一切恍然如梦。我淡然问道:“是谁在散布这样的谣言?”

    小莲儿道:“谣言来无影去无踪,谁会去查,谁又查得清楚?”

    绿萼插口道:“散布这样恶毒的谣言害姑娘,还能是谁?自然是长宁宫里的那位,咱们的好慧贵嫔。”说着冷哼一声,“这样快就又出来兴风作浪,若姑娘的火器还在,瞧她还敢么?”

    我摇头道:“不见得是她。”

    小莲儿和绿萼相视一眼,绿萼诧异道:“为什么?”

    我笑道:“你们都不记得惠仙姑姑了么?”

    绿萼道:“慎妃娘娘身边的惠仙姑姑……她是被圣上——”

    我冷笑道:“惠仙姑姑当年与慎妃在益园随口议论了几句周贵妃,就惹恼了圣上,当日便被杖死在金水门外。‘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128]谣言所暴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帝王。慧贵嫔当不会这样蠢到自寻死路。”

    绿萼恍然大悟,又更加不解:“那会是谁?”

    我笑道:“‘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129]圣上是仁君,最爱惜自己仁君的名声了。你们说呢?”

    小莲儿和绿萼几乎是同时一拍手,绿萼笑道:“奴婢明白了。这谣言传出去,圣上怕天下人说自己因女色杀害手足,反而不好杀王爷了。是不是?只是这话会是谁传出去的?”

    我冷笑道:“你们再想想,谁能得知御前的机密奏对,谁敢冒死把他隐秘不宣的心思传得天下皆知?这天下,肯为王爷如此孤注一掷的,只有一个人。”

    自从芳馨去世,整个漱玉斋如同堕入鬼蜮。除了芳馨和小钱,其余人等受刑并不重。他们没有贴身服侍过我,自然也就不会察觉我的秘密。但芳馨的死和小钱的重伤,令他们胆寒与后怕。在等待含光殿处置的日子里,他们虽然服侍得安静而小心,但我能嗅到他们无言的畏惧与怨恨,就像此刻溢于言表的欢欣与背离。

    世间已无芳馨,我无所失望,亦无可在乎。

    从玉茗堂望出去,漱玉斋精致美好的庭院是如此陌生和令人厌倦。

    绿萼和小莲儿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压低了声音,似万丈阳光陡然间化作千年玄冰:“太后——”

    我转身携起小莲儿的手,淡淡笑道:“不可说……”又向绿萼道,“去泡一壶好茶来。”

    一时在西厢中坐定,我问道:“姐姐究竟如何?怎么我听宜修姑姑说,沉香榭赏赐不断,陛下也常亲自去看望。”

    小莲儿忙道:“那是宜修姑姑怕大人着急,所以这样说。实情是娘娘两次去含光殿求见,陛下都不肯见。娘娘回到沉香榭,便一句话也不说,有时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说着垂头苦笑,“沉香榭的确是赏赐不断,可有什么用呢?我们娘娘难道缺那些赏赐么?”

    我叹道:“她自养她的胎,哭什么呢?”

    小莲儿道:“一来,我们娘娘是担心大人,二来……”她抬眸看我一眼,微微迟疑。

    我微笑道:“直说吧……”

    小莲儿道:“是。二来……娘娘大约是很失望。一直以来,娘娘都觉得自己是顶着大人的容貌入宫的。陛下不论是宠是怨,宠也不是她,怨也不是她……”

    我冷冷道:“她还没有习惯么?还是她怨我连累她失宠了?”我向来待玉枢颇有耐心,这话已是刻薄,甚是近乎恶毒,连我自己都不免惊诧。

    小莲儿虽听得不甚明白,却也一惊:“大人——”

    我摇了摇头,懒懒道:“罢了。后来如何了?”

    小莲儿忙道:“圣上的性子,是求一求就能如愿的么?幸好娘娘第二次去含光殿的时候,遇见颖妃娘娘从里面出来。颖妃问我们娘娘道:‘我知道姐姐是为朱大人的事情求见,不知姐姐见了陛下要怎么说?’

    “娘娘答道:‘自然是求陛下饶恕玉机。’”

    听到这里,我不觉冷嗤,继而叹息,为她无用的焦急与赤诚。小莲儿一怔,垂头续道:“颖妃听了这话,也和大人一般……嗯……一般笑着说道:‘饶恕什么?饶恕朱大人对昌平王爷痴心妄想的罪么?’娘娘顿时被呛住了,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微微一笑:“颖妃问得好。”

    小莲儿道:“颖妃接着道:‘流言无稽,却未必是空穴来风。然而圣上也没有这么无聊,为了这样一件情事就定朱大人的罪。我猜,定然还有别的更严重的事情。’娘娘便问究竟是什么事情。颖妃笑道:‘他二人深夜密谈,旁人如何会知晓?想必这会儿只有太后敢去问含光殿的人,但太后那里,姐姐敢去打听么?’

    “娘娘道:‘陛下不肯见我,想来太后也不会告诉我。’

    “颖妃道:‘虽然朱大人并非单因此事得罪,却未必不能因此事得救。’

    “娘娘忙拉住颖妃的手道:‘还请妹妹指教。’于是两位娘娘一起回到沉香榭,推心置腹地说了许多话。”

    小莲儿语声娇糯,娓娓道来。我似亲眼看着颖妃和玉枢在阶下喁喁细语,颖妃偶尔瞥一眼高高在上的含光殿,露出清冷嘲讽的笑意。

    我这才有了些兴致:“二位娘娘回到沉香榭都说了些什么?”

    小莲儿见我略微有了些笑容,顿时松一口气:“颖妃对我们娘娘说:‘能救朱大人的只有姐姐一人。只要姐姐肯在圣上面前说一句好话,朱大人定能从轻发落,甚至免罪也不无可能。只是不知姐姐肯不肯说呢?’

    “娘娘道:‘什么话我都愿意说。’

    “颖妃道:‘姐姐只要说朱大人的心一向是念着圣上的,外面传的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圣上心一软,自然轻判了。’”

    我叹道:“姐姐怎么愿意说这样的话?颖妃也太为难姐姐了。”

    小莲儿脸一红:“是。娘娘忙向颖妃道:‘妹妹曾在我面前发过誓,她对陛下并无倾心。’

    “谁知颖妃竟大笑起来,说道:‘姐姐和朱大人一母双生,难道不知道她的脾性么?她既然肯去寻慧贵嫔的晦气来为姐姐出气,可见心中十分在意姐姐。朱大人即便真的倾心,也不会在姐姐面前承认的。自然,朱大人的本意是什么她从未透露,但姐姐是朱大人的孪生姐妹,若连姐姐也不知道,那便真的没人知道了。’

    “娘娘不言语。颖妃又道:‘我明白姐姐的顾虑。姐姐不妨想一想,若无朱大人,姐姐还会进宫么?若朱大人真的获罪,姐姐又能剩多少宠爱。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难道不值得姐姐去说这一句话么?’”

    恰逢绿萼奉茶进来,闻言双手一颤,想插口终究忍住。我一吹茶烟,淡淡道:“她宁可是别人夺去了宠爱,也绝不愿意是我。”

    小莲儿一怔,垂头续道:“我们娘娘听过后,的确犹豫了两天,这才下定决心。娘娘仔细想过后,向陛下说了一番话。陛下听过,当时并没说什么,但以今日的圣旨来看,娘娘的话陛下很是受用。”

    我心中一软,叹道:“姐姐素来不善矫情伪饰,说这样的谎话,也不怕被人看出来?”

    小莲儿涩然一笑:“我们娘娘是不会说假话。奴婢以为,陛下之所以信,是因为我们娘娘说的是真话。”

    我脑中一热,含两分惶惑与恍惚:“真话?”

    小莲儿道:“就在七夕那夜,娘娘请陛下来沉香榭用晚膳。于是奴婢们摆下酒菜瓜果,请陛下和娘娘就在水阁赏月。趁陛下高兴,娘娘便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的事情于我已极其遥远和模糊,那时所有的盼望都不过是长大以后能嫁一个品行、脾性都好些的小厮。如今想想,那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另一番人生,是我无法体味的快乐与忧愁。我叹道:“多年前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他也未必爱听。”

    小莲儿道:“是。最初陛下是有些不耐烦听的,但也没有打断,听多了,神色也慢慢缓和下来。”

    我恍然微笑:“这样一说,我也想听一听小时候的事情了。”

    小莲儿抬眸望着透亮的窗纸,似望着金沙池上七夕初升的明月:“娘娘靠在陛下的肩头,仰面看着月亮,口吻也似月光一般柔和,说道:‘孩提时小姐妹之间最是和睦友爱。从前总觉得是一母双生的天性使然,现下想想,其实是妹妹有意让着臣妾的缘故。’

    “陛下便问,难道不当是姐姐让着妹妹么?

    “娘娘答道:‘妹妹读书刻苦,说起故事来柔桑县主爱听,所以就总代臣妾陪着县主。臣妾就偷懒,回家去睡觉玩耍。有时轮到臣妾守夜,妹妹也肯代臣妾守着。夜真安静,柔桑县主和臣妾都睡着了,妹妹却还坐在一旁读书。’

    “皇上道:‘你妹妹从小便是这样无趣么?’

    “娘娘道:‘妹妹从小就是这样爱读书,所以才会被选进宫中做女官的。还记得那一年妹妹要进宫,母亲为妹妹做了一身新衣裳。臣妾十分羡慕,便趁妹妹不留意,悄悄穿在身上。原想着穿一会儿便脱下来,谁想竟被妹妹瞧见了,当时臣妾真羞得无地自容。谁知妹妹只是笑笑,说她的衣裳便是臣妾的衣裳,只管穿着无妨。臣妾知道,其实妹妹很喜欢那身衣裳,但自臣妾穿过,妹妹终究不曾再碰过。那便是臣妾入宫时所穿的,名叫隐翠。’

    “陛下道:‘朕记得你入宫时的模样,清爽柔弱。但那身衣裳也并未见如何名贵。好在宫里那么多美丽的新衣裳,你们姐妹也不用为一件隐翠让来让去的了。’”

    隐翠……我几乎已经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件我曾经极其喜欢的新衣裳了。

    小莲儿续道:“娘娘便道:‘那是母亲对我们姐妹的心意,便是天下最好的绫罗绸缎也及不上。说句真心话,若与妹妹调换一下,臣妾可做不到如此大方,将还没有穿过的心爱衣裳送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