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禁令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小时候在戏剧学院,所有男孩都要剃掉头发,大家过了很多年小光头的日子。后来终于离开学校,一有机会我就把头发留长,好像是在故意跟过去对抗,或者是弥补曾经的遗憾。那时因为头发太长,被人叫作“飞仔”。到了台湾和韩国,还因为这个被警察询问,因为那里的年轻人都要服兵役,不能留长发,他们刚开始不知道我是香港人,就过来盘问我。

    我很喜欢吹头发,还特地去跟人家学怎么吹。当年自己是长头发,每次都随身带个风筒,很认真地吹,觉得很舒服。后来只要一到外地拍戏,戏里那些搭档们就都不带风筒,每次洗完头就来我房间,我就会帮大家把头发吹干。汪明荃、林青霞、徐枫、秦祥林、洪金宝……我都帮他们吹过头发。平时娇姐和祖名的头发也都是我来吹。

    第一次到好莱坞的时候,我曾经模仿20世纪30年代电影明星的发型,把长发剪短,虽然自己觉得很得意,但后来周围的朋友都说很难看,真是讨厌。等我决定回香港的时候,就又恢复了自己的长发造型,说是“造型”,其实就是不修边幅。

    直到1986年发生的一次严重意外,我被干爸爸何冠昌勒令再也不准把头发剪短。那是我拍了这么多年戏受伤最严重的一次。电影的片名叫《龙兄虎弟》。当时,关锦鹏是副导演,刘伟强是摄影师,陈可辛是助理制片。

    电影讲的是某伯爵希望把失散800年的“上帝武装”寻回,这五件宝物在《圣经》上被记载说可以用来对抗魔鬼。他寻得亚洲飞鹰Jackie从非洲土人中夺得三件,而另外两件在一伙恐怖分子手上,因此而展开一系列救人和夺宝的故事。导演并主演这部片时我33岁,已经自己开创出比较成功的电影模式:全球取景、精彩动作、商业喜剧。

    我们是在南斯拉夫开镜,现在这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这部戏的美术指导是奚仲文,他希望我尝试一个新造型,剪一个短头发,我觉得也没问题。对我来说,头发长短没什么所谓。当时的拍摄地条件很艰苦,也没什么专业的理发师,奚仲文就直接上手帮我剪。剪完对着镜子,我默默地说,真难看,跟狗啃的一样。刚好开机后没几天,我因为工作需要去日本出一次差,就顺便请日本当地的造型师帮我重新打理了一下。再回到片场,奚仲文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又拿起剪刀给我修了修,总之这次在头发上折腾了蛮长时间,过去从没这样过。

    出事那天,我拍的那个镜头其实并不复杂,至少对我来说不复杂。大概就是后面有两个人追我,我需要跳到一棵树上去,这在我演过的那么多动作戏当中也就是个过场戏而已。拍了两遍之后,前期导演曾志伟就说不错,可以了,过了。可我回想了一下,不对,自己跳完之后落地时不够灵活,我希望再拍一遍。通常我说再拍一遍的时候,没人能阻止我,结果这一次就出事了。

    其实那棵树也不是很高,对我来说真的不高。结果一跳过去,树枝断了。我一瞬间就掉了下来,在往下掉的过程中,我凭直觉一直在抓树干和树枝,那些树枝就一路跟着断,我一直抓它们一直断,等快掉到地上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用手去挡了一下,但头还是砸在一块石头上。后来想想,可见大家当时多忽略这些动作戏,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很忽略。说跳就跳了,根本没研究应该找什么样的树,可以承托我的重量。

    落在地上的第一反应是腰很疼。当时我爸爸在片场,他过去几乎不来我工作现场的,也不知怎么就这次我出事被他当场看到。当时剧组的同事们就赶紧先把我爸爸推走,免得他受到太大刺激。我感觉周围一下围上了很多人,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是一小会儿,也许是很久,我忽然觉得自己没事了,要坐起来,大家赶紧按住我说不要动!我只好乖乖地听话,但就觉得整个人很热,摔下来之后头也很涨。后来大家就发现有很多血从耳朵喷出来,那真的是在喷血,但是我的外表又看不到伤,大家都被吓住了,怕我会死。

    那个时候是上午9点多,剧组要从山上把我搬到山下,再坐吉普车送去医院。我记得自己躺在车上,旁边一直有人在用力拍我,说不要睡啊不要睡啊Jackie。我说你们不要打我了,我全身已经很痛了。到了一个小医院就马上先打针,大家都知道我很怕打针的,当时也没力气反抗了。打了很多针之后,我又被送到一家大点的医院,医生看过我的情况之后说,一定要马上脑开刀,不然很危险。我们这没有这么高的医疗水准,最好能找全世界最好的那个脑科医生来开刀,他是瑞士人。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耳朵还在流血。接着又觉得鼻子很痒,原来是血在倒灌,从鼻子流出来,喉咙也在咕噜咕噜地响。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害怕,想起有个形容人快没命的词是七窍流血,现在耳朵、鼻子都流血了,我不会是正在七窍流血吧?想到这就赶紧用手摸了摸眼睛,还故意找到手上一块白的肉去摸,还好眼睛没有流血……

    当时曾志伟在现场,他看到那种情况,觉得我可能快要死了,就赶紧打电话回香港,给嘉禾的大老板邹文怀。那时打电话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国际电话没办法一下子就打通,曾志伟第一次打过去,说明了情况,就等着香港那边回电话。邹文怀老板第一次把电话打回来,说正在联系那个瑞士脑科医生,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第二次再打来的时候,说的是这个医生正在世界各地周游讲学,找不到人在哪里,电话又断了。

    这个时候,医院的医生就有点急了,问,你们到底还等什么?早上9点多送来,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一定要做个决定了,不然伤者很危险。有人建议包机飞到法国做手术,医生说伤者现在的情况没办法承受机内压力,出血会更快。大家僵在那里,没人能拿这个主意,害怕一旦上了手术台,我没办法活着出来。那部戏的武术指导叫冯克安,他打开门进来跟我说,大哥你撞到了脑袋的骨头,需要开刀,先把骨头取出来,再放一个什么东西进去,几年之后再把那个东西取出来……这些话如果是用平淡的语气讲也没有什么,可冯克安当时是一路讲一路哭,呜呜哇哇的,那时他是成家班的主力,响当当的硬汉啊,看他哭得那么可怜,我就知道情况严重了。

    最后,医生进来征求我本人的意见。我记得当时他说了一大堆话,大部分我也听不太懂,只能听懂Operation,等他说完,我只说了两句话,现在我能相信谁?我只能相信你。好,我做手术。

    接下来就是剪衣服,推进手术室,时间应该是晚上8点多。当时迷迷糊糊地看着房顶上的灯,那时才知道原来手术室里面的灯泡有9个。后来就感觉有个老头子在问我,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声音越飘越远,他对我说,你好好睡一觉。我就没有知觉了。手术做了多久也不知道。

    第一次醒了之后,听到床头有铃声,睁眼,好像有4个护士的头在看着我,我想要起来,她们就把我的头往下按,我又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耳边响的是口哨声。那是谭咏麟在旁边吹口哨,吹的是他那首《朋友》。

    我睁眼,看到大家隔着两层玻璃在跟我招手。我知道自己没死,就又睡了过去。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换了病房。谭咏麟和曾志伟在旁边,看我清醒了,他们跟我说:王八蛋,你知道你的运气有多好吗?给你做手术的,就是那个瑞士医生!他刚好就在南斯拉夫讲学,是他帮你做的手术!

    不知道在我决定进入手术室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那个医生又如何神奇地出现在我的手术室里,这一切就像是个奇迹。

    我彻底清醒过来没多久,就跟护士说饿,想吃东西。她们震惊了,说我们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是近左耳头骨凹陷,碎骨内移,一般人经历了这么大的手术之后,都会有很严重的排异反应,要么就是吐,要么就是没食欲,哪有你这样一醒过来马上就要吃东西的?可我当时胃口还真的挺好的。他们给我拿来的食物,我很快就吃完了,也没有什么想吐的感觉。

    做了手术的7天之后,我就回到了剧组。当时大家想了一个办法出来,可以只拍我一半的脸,因为如果要等我的头发长出来,还需要4个月到半年时间,剧组里100多号人,是没办法等的。拍了几天,发现效果不好,大部队才一起撤退回香港。那部戏一停就是一年。

    我现在脑袋还有一个窝,是软的,没有骨头。耳朵到今天也还有后遗症,听高音会痛,低音听不清。这是当时那个手术留给我的纪念。

    自打这一次之后,我的干爸爸何冠昌,也是嘉禾公司的老板,就不批准我剪发了。不仅如此,他当时还立了一个规矩,说成龙不能演会死的人,剧本里如果我这个角色会死,那就不能接。其实我一直很想演西楚霸王项羽,也有很多人拍这个题材就会想到我,但是因为楚霸王会死,干爸爸就不准我接。干爸爸的这两个禁令,尽管我自己不迷信,但觉得还是听他的话吧。1997年,干爸爸去世了。在那之后,这两个禁令也逐渐被我打破,也是时候改变了吧。《新宿事件》《大兵小将》里面我的角色都死掉了。2012年,拍摄丁晟导演的《警察故事2013》,演一个公安特警,需要把头发剪短才符合角色形象,不然所有人都是短发就我一个长头发也很奇怪,于是就剪到了板寸的长度,这是在南斯拉夫开刀以后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