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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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软软雄起!  曾九与欧阳锋沿溪流并骑,末了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荫下。夏风微微间, 二人俱披宽袖白衣, 衫摆柔拂、坐骑缓行, 观之恰似飘然云端,仿佛一对儿逍遥世外的神仙眷侣。

    说笑片刻,未见到蛇群,曾九便向来处回眸, 问道:“蛇在哪里?我们怎麽不去蛇园?”

    欧阳锋松松揽着缰绳, 笑道:“蛇园里足有上千条毒蛇,自有蛇奴驱赶, 我们只等在这便是了。”他话音未落,自溪声鸟语之外,隐隐传来草叶簌簌声, 不多时只见谷口忽而涌出一抹翠色, 那翠色翻滚不休, 如浪潮般愈涌愈急,倏而漫延成一片绿云。

    曾九瞧清那翠云分明是一队队、一层层的青绿蝮蛇,蛇群不知数目凡几, 进谷丈余后, 穿白衣的蛇奴已在后头两侧显出身形, 正不时执长竿挥喝, 将蛇群不慌不忙地赶入了谷中。

    要知蛇这般冷血动物, 牧蛇人一次能驱使个十几条已然不易, 这般群蛇乱舞之景, 实在叫人又是悚栗,又是佩服。曾九看牧蛇人动作看得凝睫入神,欧阳锋则在侧仔细望着她,见蛇群渐近,便自怀中取出一只雪白香囊,向她道:“把这香囊配在身上,蛇不会咬你。”

    那青蛇入谷后,又有鳞光闪闪的金蛇涌入。只是数目上少了许多,大抵只有百余条。曾九见蛇奴格外悉心看护,便知这些蛇定然是欧阳锋花心思培育的珍种。至于前些日子,二人斗毒时的那种灰白长蛇,则根本没有瞧见。

    曾九望了一会儿,手里摆弄那香囊,忽而见那香囊上绣着翠竹金蛇的花样。那丛翠竹亭亭矫秀,竿叶清丽,蛇上则缠绕金线,姿态颇为灵动,显然制这香囊的人绣工十分不凡。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这绣活做得真好看。大哥哥,你庄上还豢养着绣娘么?”

    欧阳锋面色不变,微笑道:“这是家嫂绣制的。这般香囊有许多,你若是喜欢,回去自己挑就是。”

    曾九微微有些惊讶,她逡巡白驼山庄这许久,竟半点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嫂子,问道:“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欧阳锋淡淡道:“家兄不幸早夭,家嫂性情孤静,向来幽居不出,也不喜欢旁人打扰。”说罢,他便转移话题道,“光这般瞧没甚么意思,我先将这牧蛇的法子教给你,至于个中精妙门道,待你上手后再说也不迟。”

    曾九嗅觉自来敏锐,总觉得他言语中不尽不实。但这是他白驼山的秘辛,总归她又不想做欧阳锋的老婆,这些与她本来也没甚么干系。便浑不在意地笑道:“好呀。”

    欧阳锋与她下了白骆驼,步行走入蛇群之中。香囊中想必放了颇为精妙厉害的蛇药,二人所到之处,群蛇纷纷避走,如海分潮,让出了一条宽阔小路来。曾九望见这般情状,心中便起意回去好生研究研究这蛇药的方子。

    欧阳锋先与她娓娓分说御蛇的口哨、挥竿的门道。原来这群蛇自受豢养一来,每日喂食放牧、驱赶收笼,都按照十几种轻重不同、高低分别的口哨来协助训练。那长竿亦是特制过的竹竿。新竹采下后,须在八种不同的药汤里轮流浸泡,再炮制成长竿。这竿子舞动之间,群蛇或受药气安抚、或受药气威慑,时日久长,蛇奴手持长竿驱蛇,自然如臂使指,挥洒如意。

    曾九在旁听了个明白,便嫣然问道:“原来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单方。大哥哥,这方子你会不会教给我?”她毒艺非凡,已算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若现下有意搅动江湖是非,必能使人闻风丧胆,可说话做事却几乎没甚么高手风范,一颦一笑间全是小女儿情态,撒娇使性、翻脸变卦,实在全凭心意,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但偏生欧阳锋很吃她这一套,闻声笑道:“说了教给你,自然不会教一半。”又唤来一个蛇奴,接过他手中长竿,向曾九一递,“瞧你看得心痒,要不要自个试上一试?”

    曾九喜笑颜开,当即接过竹竿,照欧阳锋所授门道指挥群蛇。她初初上手,自然手法生疏,加上顽皮好奇,时不时去逗弄青蛇,那蛇受她一番捣乱,惊慌之下不由互相乱咬,眨眼间咬死了十数条。

    蛇奴十分心疼,但见欧阳山主笑意吟吟,神色中颇显宠纵,便也不敢说话。曾九胡闹了片刻,手法也逐渐熟练起来,再未发生驱蛇互咬的乱子。

    她心中有数,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这青蛇上千条之多,死了十来条不碍甚么,欧阳锋为了她欢心,想来不会太心疼;但金蛇便不一样,任性情趣不能太过,否则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她可还等着这卷毛坏胚老老实实拜倒在她裙下那。

    更别提牧蛇之术才学了皮毛,可不必将人得罪狠了。

    欧阳锋相陪半晌,才道:“天气这般热,别累着你了。这蛇在谷中捕捉猎食,还得许多时候,咱们先回去罢。我将单方写给你,你有不明之处,咱们分茶切磋,岂不快活?”

    曾九虽玩累了,听说要回去却有些不舍,仰脸问道:“那明日我们还来不来?”

    欧阳锋笑道:“你喜欢来,我再陪你来就是了。”

    曾九这才满足,二人复又骑上白骆驼往山庄去。

    往后月余时光,曾九总盘桓在白驼山的药房和蛇园之中,要么便在自个房里琢磨欧阳锋驱蛇的十几张药方;欧阳锋人才非凡,每日亦需要许多时辰专用来修炼武功、精研招数。如此相安无事,各得其乐,闲暇时光中,二人要么在山庄里歇凉饮乐,要么结伴外出牧蛇,抑或往雪山玩耍,进集镇闲逛,欧阳锋对曾九可称百般迁就、千般依从,将她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俨然白驼山庄的女主人一般,明显不怀好意。

    曾九与他相处日久,愈发知道这人城府深沉,心肠狠毒,平白无故这般殷勤讨好,无非是瞧她桀骜不驯,而他自恃才貌身家超众,意图用甜蜜手段使她倾心折服罢了。要说起来,和她自己打的竟是一般主意,只不过曾姥姥空手套白狼,不像他一样吐出了不少好东西。

    曾九很喜欢这样继续空手套白狼。

    这一日雨后初晴,天光烂漫。欧阳锋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匹大宛宝马,想来不是抢得就是旁人孝敬的,那马通体漆黑,长足俊身,马鬃与四蹄却生作雪白,光下一看黑白艳明,极是漂亮。欧阳锋给取个名叫覆雪,又叫奴婢去请曾九。

    曾九瞧见心里喜欢,正逢牧蛇时候,二人便弃骆驼不用,共骑这匹骏马往河谷去。覆雪奔驰极快,眨眼间便闪身进了谷口,人在马上,沿途风光皆成彩线飞丝,看不分明。到了谷中腹地,欧阳锋将缰绳一紧,马匹才不纵情奔跑,转而在溪畔野花碧草上闲适踱步,不时饮水嚼草。

    曾九久处荒漠戈壁,也有许久没骑过马了,尽兴之下仰头向高处一望,只见云雾缭绕之中,断崖上挂紫藤、勾青松,更往上面又迭出一峰,雪覆白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忽而想到一事,微笑向上头一指,道:“唉哟,我想起来了,那朵天星蛇斑花呢?”

    欧阳锋在她身后虚掌缰绳,道:“早就花开结种了。我将那整株也移进了药房,尽心栽培了十几天,料想当能成活。”

    曾九闻言侧颈回望,毫不客气的软语笑央道:“大哥哥,种子分我几颗好么?”

    欧阳锋垂头向她一瞧,忽而撞见她雪肤樱唇,眸滴春水,实在说不出的娇艳照人,不由得心中怦然一动,揽住缰绳的手顺势向怀中一收,似抱非抱的拢住她细腰,见她仿佛无反抗之意,不由微觉心猿意马,道:“种子现下没有剩的,等下次开花罢。”又微微一笑问,“你家住何处?到时我差遣奴婢给你送去就是了。”

    曾九见他答允,便嫣然道:“我没甚么家,目下在左近一处山谷里落脚。兴许往后就都住在那里了。”甫一回过头来,倏而觉得腰上一紧,却是欧阳锋右手弃缰,将她腰肢朝怀里贴密一按。

    曾九不由自主地向他胸前一偎,忽而发现周遭莺语呢喃、溪水缠绵,竟是静悄悄无人一片。她心中蓦然一动,便感觉欧阳锋鼻息已贴近颈畔,仿佛要亲落下来,当即弯腰撇首一躲,佯作天真道:“不要吹我痒痒。”

    欧阳锋知她装傻却不点破,见她要躲,另一手也将她环抱住,微笑垂头道:“我不吹你痒痒,你不要动。”

    曾九见他不要脸,终究忍不住笑起来。这般一来妩媚上脸,眉梢眼角都是红晕,干脆一边笑一边伸手抵他胸膛,娇声道:“不许你靠过来。”

    欧阳锋软玉温香在怀,不由渐渐情热,但他也不急,只抱住她任推不动,俯身贴近她脸容低声说话:“阿九,不如你别回去啦,就在白驼山住不好么?”

    曾九道:“不好。”

    二人本就是在调笑,欧阳锋闻言面色不变,缓声道:“那好罢。那你让我亲亲。”

    向经纶闻声笑了笑,这回并未礼让曾九,而是当先为首地跨进了花厅中。曾九曼步其后,只觉屋里一阵暖气扑人,仿佛烧了地龙,便抬手将貂裘解了开,随手递给身畔服侍的婢子。再一抬首顾盼,便见几个衣着各异地男子自里间涌出,前后参差道:“见过教主。”

    他几个仿佛不意向经纶身后跟着一个绝美少女,初逢乍见之下,不由齐齐一怔。当间一个灰衣蓄须、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朝向经纶问道:“原来教主有客招待,咱们倒来得不是时候。”

    向经纶回首一望,见曾九已极自觉地挨偎到自己身畔来,不由一笑,复向那男子道:“这位客人姓曾,是我的一位小朋友。她早先与焦旗使有了一场误会,后受我相请来光明顶做客,与本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曾九闻言半嗔半笑道:“我可不是甚么小朋友。你没听见我这几个奴婢口口声声叫我姥姥么?”

    她抢了那中年男子的话头,却见他两目神采照人地望来一眼,目光恰如冷电清霜,颇有几分威仪摄人。但他人却哈哈一笑,道:“既然是误会,那不提也罢。曾姑娘活泼可爱,说话也是俏皮有趣得很。”

    向经纶面含笑意微一颔首,征询道:“韩左使可有甚么要事?”

    曾九目光在那男人脸上流转一圈,心道原来这便是向经纶所言明教武功第一人韩康。

    韩康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他看了一眼曾九,竟没有避讳,而是直言道,“咱们早先在凤阳府设下分坛多处,如今声势颇壮大了几分。今岁旱灾虽不重,但粮收还是惨淡,很有些庄户人家日子捱到过不下去。非独凤阳艰难,近来鸽报里如此情形甚多,粗粗数来足有十余处分坛都是这般光景。”他两手抱拳,语气极诚恳道,“依属下之浅见——”

    向经纶忽而道:“左使,此事不急于一时。何必让客人久待?”他捂住帕子咳了两声,淡淡和声道,“那些信件我都已看了,咱们明日再谈也不迟。”

    韩康话声一顿,半晌微笑叹道:“罢了,改日再谈,确也不迟。”

    他正自默然,身旁并立的一个宽袍宝帽的老人忽而张口说:“既然教主与佳人有约,咱们不便打扰雅兴,不如告辞罢。”他生得高鼻深目,神态冰冷,却是一个西域人。

    向经纶听了这不算客气的话,脸上却无一丝不悦之色,神容照旧的征询道:“诸位叔伯兄弟各个都是圣教股肱,平日百忙缠身,总是不得清闲。今日难得聚得齐了,不若一并饮宴,大家尽兴谈笑,岂不快哉?”

    那西域老头闭口不言,韩康便露出欢欣色来,道:“教主相请,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