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卅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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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软软雄起!  拾贰

    曾九这般甜甜卖乖, 为首那美貌婢子却不买账,而是掩嘴轻轻一笑, 摇头道:“主人吩咐过了,要伺候客人好好梳洗。”

    曾九眨了眨眼,道:“好姐姐, 你还是听我的。我不欢喜别人伺候我解衣沐浴,你要是惹我不开心,我和你们庄主一说, 你瞧他会不会瞧在我的面子上, 狠狠罚你们?”

    那婢子微微一笑, 竟不慌乱:“客人可别吓唬我们。我们若听主人的话, 届时未必如何;若不听他的话, 那才是存心找死呢。”又仔细打量曾九面容,心中一来惊羡,二来失落, “客人生得这样花容月貌, 真乃平生所见唯一。何不如让奴婢们好好装扮一番?晚间主人瞧见, 心里一定更喜欢了。”

    曾九道:“谁要他喜欢了?我现在这样已经很美丽啦。”

    那白衣婢子叹了口气, 为难道:“客人要一意不允,婢子们只好冒犯了。”说罢, 她一个眼色,身后两个婢子登时莲步轻移, 走到曾九身畔, 要为她解衣。

    曾九见状, 心想道:“我若要装下去,看来总免不了这一回。不过如此也好,欧阳锋知道我是用毒的人,我若沐浴换衣,身上干干净净再无毒藏,他才会大意失戒,不将我放在心上。”便改口道,“好罢,好罢。不过我身上有许多宝贝物件儿,你们得将它们放在我能瞧见的地方。要是丢了坏了一个,我可要人偿命的!”

    那婢子笑道:“客人尽管放心。只要不为难婢子们,客人怎么开心便怎样。”

    如是曾九便被一群袅娜少女伺候着浸了个香喷喷的花瓣浴,如今正值三月,西域本就苦寒,真不知他白驼山庄哪里弄来这许多种类的花朵。沐浴罢,又有巧手婢子给她涂香膏,润发油,忙忙活活老半天,又将箅干了的长发挽作一朵单鬟,别珍珠插青翠,末了簪上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鹅黄牡丹。

    曾九瞧这牡丹半开,养得极美,不由赞道:“好一朵玉玺映月,府上花匠真是不凡。”

    那婢子笑道:“能在客人发间簪上片刻,又得了一声赞,这花儿不算白开了。”

    曾九凝视了她一眼,亦笑道:“姐姐你好会说话儿。你叫甚么名字?”

    婢子道:“贱名儿不足挂齿,您称我繁奴罢。”

    曾九瞧出她在众奴婢当中地位颇高,便同她叙话道:“我瞧姐姐们各个都好看,想来庄主夫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

    繁奴心猜她对欧阳锋有意,便笑道:“咱们庄主醉心武功,至今还没娶妻。说起来,客人还是头一个来庄里做客的姑娘。”

    曾九又道:“这好大一片山庄,定有许多好风景可以看。”

    繁奴道:“正是呢。客人若只散步,光从山庄左头走到右头,也得二三盏茶的功夫。”说话间,又有两个婢子展开一件白云素雪般的柔软裙衫,伺候曾九穿系整齐。

    繁奴站在她身前一打量,不由拊掌道:“真是天仙一般的模样身段儿。”命人抬出等身大镜,放在曾九身前,“客人瞧怎么样?”

    曾九并不大在意,她自个儿知道自己美貌,随意瞥了一眼便笑道:“我饿啦。”

    繁奴瞧日光正昏,眼瞅也该上宴了,便道:“客人说得是,早就命厨房整治了菜肴,眼下正该好了。”

    曾九有心找事,便嫣然道:“好啊。不过我这人嘴可刁着呢,做得不好吃,我一口也不吃的。”

    ……

    天渐暗沉,月影如水泛于雪岭之上。

    待白驼山庄四处掌灯之时,欧阳锋终于露了面。他甫一进院,便闻到阵阵饭菜香气,屋中人影憧憧,忽而有一人轻细细道:“这个也不好,端下去重做,我不吃。”

    他认得是曾九说话,便在仆役婢子行礼声中跨进门去,目光一扫,陡见一雪衣佳人倚在床畔,眼横秋波,唇如桃瓣,灯光花影之中淹然百媚,令人为之魂夺神消。他脚步微微一顿,不由心想,也难怪她小小年纪这般胆大妄为,恐怕刚一出道,裙下便不知拜倒多少男子,当时与我相见,自然也不将我放在眼中。

    曾九见婢子又将一盘菜端下去,这才目光向欧阳锋轻轻一睨。只见他换了套洁白新衣,眼下未束髻,只在额前系了一条紫绣抹额,长发披散肩后,隐隐瞧出色泛深棕,且微生卷曲。曾九瞧他神色冷淡,只盯着自己看个没完,便道:“你快给我解开穴道罢,这样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难受死啦。”

    欧阳锋移开目光,侧头瞧了眼婢子欲端出去的菜,问道:“这菜怎麽了?”

    曾九道:“做得难吃死啦。我一口都不会用的。”

    欧阳锋道:“你连一筷子都没动,就知道不好吃了?”

    曾九微微一笑道:“我不用尝它,也知道不好吃。你瞧这菜是甚么?”

    欧阳锋向那端菜婢子看了一眼,婢子忙将白瓷盅揭开,露出一道浓香扑鼻、红白相间的汤,口中道:“这菜是鸡丝燕窝盅。”

    曾九道:“正是。燕窝这东西本属无味,是菜中的清贵君子。所谓淡菜不可浓烧,浓菜不可淡烧。若要做好燕窝,万不可使配菜喧宾夺主。可你瞧这一道燕窝,非要使鸡丝这等本俱风味的荤肉来同烧,这菜做出来便不是浓郁,而是浑浊。更别提额外还使了雁里红作配,更是混不搭调,奇怪无比,我不用尝都知道不好吃。”她又瞥了一眼欧阳锋,娇声嘲道,“想来贵庄厨子便如一些初豪骤奢的人家一样,只知道将菜捡贵的好的一通浑煮,对这其中的道理不大明白。”

    欧阳锋也不生气,道:“依你瞧,该怎么煮这燕窝?你说得明白了,厨下才好合你口味。”

    他正说话,门外又匆匆进来一名端菜的婢子,进门后给欧阳锋直接截住,掀开雕屉一瞧,见是一道整蒸鲥鱼,便向她道:“这道菜又如何?”

    曾九道:“端来我看看。”那婢子将鲥鱼捧上前去,她皱鼻轻轻嗅了嗅,不满道,“这菜煮得太臭了,端下去倒掉算了!”

    三月正该吃鲥鱼,只是塞外与江南不同,得此鱼新鲜一条着实不易,比起燕窝海参来,这道鲜蒸鲥鱼反倒更珍贵些。

    欧阳锋道:“早先不都只取鲥鱼腹肉用么?这鱼刺多,整条烧来确实不好。”

    曾九噗嗤一笑,歪头不语。那婢子犹豫了片刻,轻声向欧阳锋道:“回庄主的话,这鱼本是烧鱼腹肉端上来的,是客人要求再烧整条的。”

    曾九嫣然道:“鲥鱼美味就在鱼背上,只取鱼腹肉烧真是混账厨子的做法。”

    欧阳锋早年颠沛流离,全靠自己天资精绝,自成一路高超武功,这才白手起家立下这好大一片家业;加之醉心武功,不大理会俗务,于口舌之欲上亦不看重,是以才露了个怯。但他目瞧曾九万种风情、千般娇态,心里也不着恼,冷硬神色中露出微微一丝笑意,口中问:“那这道菜又哪里不讨你喜欢了?”

    曾九道:“鲜蒸鲥鱼,重要的亦是清鲜二字。整鱼来蒸,要先使甜酒、清酱稍稍一腌,不可加水,上屉去蒸。这条鱼么,整治方法与清蒸火候先不去说它,我一闻就知道,腌鱼的酒是酸酒,不是甜酒,这滋味便不对。清酱酿得也不好,不是三伏天晒得好酱。蒸鱼做法简单,是以作料更不可将就,这酒酱都不对路,鱼怎么可能好吃?”

    欧阳锋本不是甚么雅人,听她长篇大论,说得起劲,便略微有些不耐烦,脸色一沉道:“那你要怎样?”

    曾九闲闲道:“燕窝不多不少取二两,须用活泉水烧开浸泡,以银针挑去其黑丝。用雌鸡汤、干菌汤、上好火腿汤来煮,与冬瓜一同煨烧,烧作玉色即可。只是这其中火候,汤头成色,若是不好,我也还不喜欢。鲥鱼就免了整烧,没有好酒好酱,别糟蹋这东西。切薄片将鱼刺挑了,滚一道笋汤、一道火腿汤,端上来便是了。”

    欧阳锋道:“照她吩咐,再去做新菜来。”

    曾九又道:“府上有没有京口百花?用来配鲥鱼小酌,再好没有了。”

    婢子道:“这……好酒庄中窖藏甚多,足有二十余种,只是没有客人说的这一种。”

    曾九正自沉吟,欧阳锋却冷冷道:“你有完没完了?”

    曾九一撇头,娇滴滴的挑剔道:“哼,没有就没有,凶个甚么。我才不要喝了。”

    欧阳锋向众婢子道:“东西撤了。甚么也不必给她做,让她饿着。你们都下去。”他话一落,一群白衣婢子便如燕飞蝶走,匆匆几个来回,眨眼间便将十几样菜品撤了个干净,更在鎏金鹤座里焚上香,祛散了屋中菜气。这些做罢,便脚步轻轻的鱼贯而出,阖上了房门。

    一室寂静。

    欧阳锋又打量了她两眼,缓步走到了妆台旁边。那桌面上正摆着曾九身上的几样家伙事。她这趟深入沙漠所携不多,除了两只小葫芦、几个瓶罐外,就只一把紫光刀。至于九阴真经,她早背熟将原本毁了,没有随身携带的道理。

    欧阳锋谨慎多疑,知道她是用毒的,并不随便去打开瓶罐,而是拾起一只葫芦,道:“这里面是活物,装了甚么东西?”

    曾九嫣然道:“你打开看看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自称从川西横断山来,想来里面不是小虫,便是小蛇。”说着,他握住紫光刀,将刀抽出一看。只见灯光摇曳中,一道如烟紫霞乍然出鞘,灿烂的几乎映花人眼,那刀薄如蝉翼,恰似一弯剔透琉璃般,不知是甚么材质做的。他随手向桌角一挥,本以为可轻易将桌角削去,却不料“叮”地一声,那紫琉璃似的弯刀只在上面磕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欧阳锋讶然笑道:“这是你的小玩具么?”

    曾九亦笑道:“才不是呢,这刀可是用来杀人的。你别瞧它不锋利,刀法练到深处,就是用一柄木刀也能杀人。”

    她说得本是实话,但欧阳锋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狡辩。他对这美丽夺目却不实用的小刀不感兴趣,便扔下刀,转身缓缓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曾九瞧他目含深意,只当不知,道:“欧阳庄主,我瞧你日间吹笛子就能使唤毒蛇,这本领好厉害,我好羡慕。你可不可以教给我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叫我大哥哥了?”

    曾九闻言眨了眨睫毛,道:“你想做我的大哥哥么?”

    欧阳锋道:“做大哥哥有甚么好处?我可不愿意当甚么大哥哥。”说着,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鬓间的娇艳牡丹。

    曾九正欲躲开,忽而想到自己现下“穴道被制”,可不能动,便道:“那你愿不愿意教我御蛇的法子?”

    欧阳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个不急。现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和你办。等你成了自己人,教给你也没甚么。”

    曾九凝视着他,微笑道:“怎样才算自己人?”

    欧阳锋道:“过了今晚,就是自己人了。”他说着,手从牡丹瓣上滑下,落到她纤柔的肩膀上,人亦缓缓坐到她身侧,微笑道,“你武功来路不凡,师父是甚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