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寻花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仙君。叶云澜咀嚼着这个词。

    这称呼对他而言,属实有些稀奇。

    前世他被污蔑杀害同门,人人都骂他作宗门叛逆,无耻之徒;后来他被炼成炉鼎送入魔门,世人又称他作魔尊走狗,仙门败类。一直到他剑法大成,再没人敢指着鼻子对他污言秽语,然而在他背后,人们却依然偷偷唤他为,“鬼罗刹”。

    罗刹即恶鬼。传说中,男罗刹貌极丑,喜食人,为世所厌。

    没有人叫过他诸如“仙君”这样美好的词汇。

    ……不。叶云澜忽然想起,其实还是有的。

    前生他被神火灼伤,习惯穿黑衣遮掩,然而偏偏魔尊那厮,却极喜欢他着白衣,在作弄他的时候,更是常常一声声低哑问他,“仙长,你快活吗?”

    然而,这些床笫之间的暧昧情话,终究是做不得数的。

    叶云澜站在屋中,低眸看着少年,半晌,终于开口:“你深夜潜入此地,在我窗前窥视,所欲何为。”

    “我有问题,”少年似乎很少说话,声音沙哑,吐字也极慢,“想要……仙君解答。”

    能够绕过贺兰泽布置的禁制不被触动,半夜三更站在他窗前偷窥,只是为了问他一个问题?

    叶云澜并不很信,蹙眉道:“你问吧。”

    少年仰脸看他,那张脸分明是带着戾气阴鸷的俊美,此时眸子里却似盛着某种纯然专注的期待,问:“仙君之前……为何救我?”

    救他?

    叶云澜想起来,当时秘境神火失控,他离开时,确实随手救下过不少人,少年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淡淡道:“随手救人,并不需要原因。”

    少年抿唇,瞅了他半晌,忽然道:“仙君说谎。”

    叶云澜蹙眉,又听少年闷闷道:“哪里有人随手救人……却将自己性命也搭上的。”少年顿了顿,哑声道,“仙君的血,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好烫啊。”

    叶云澜一怔,“……是你。”

    他在秘境里确实救了不少人,但因此受伤的,只有一个。

    是他即将离开秘境时,偶然瞥见的那个少年。

    他忆起当时场景。

    炎炎烈火中,少年倒在血泊里,明明已身受重伤,却依然在用双手艰难往前爬行,五指在地上抠出淋漓鲜血,身体拖出一道蜿蜒血迹。

    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少年忽然侧头向他望来。

    那张脸被血和污泥沾满,眼眸黑沉死寂,没有希冀和祈求,只倒映着漫天火光如血。

    那目光,令叶云澜忽然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他前半生里,曾无数次向人求救。

    ……却一次次被谎言欺骗,一次次被弃如敝履。

    后来,他终于学会沉默。只是偶尔,他也会想,若最初有人肯真心向他伸手,后来所发生的一切,是否便会完全不同。

    他折身去救那个在地上挣扎着爬行的少年,就好像跨越数百年的洪流,试图去救年少时的自己。

    神火精魄所化的火凰撞入他身体,体内经脉寸寸破碎。

    血从唇边止不住地流下来,他并不在意。

    生与死,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再是他所执着的东西。

    立在窗边的少年仍在执拗看他。

    叶云澜沉默片刻,复又开口:“若真说缘由,大约是因为,我觉得你与我有些相像。”

    “像?”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

    叶云澜却并不愿解释太多,只淡淡道:“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该走了。”

    “不,”少年摇头,“我还有一个问题。”

    叶云澜:“说。”

    少年认真道:“仙君,你救了我,那我该怎样……才能报答你?”

    “……我不需要报答。”叶云澜眉目忽然显出一种倦怠与冷漠,他俯身探出窗台,欲伸手关窗,“救人是我自己的事,受伤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系。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进来的,但我建议你趁还没被人发现之前,赶紧离开。”

    衣袖却忽然被少年拽住。

    “没人会发现。”少年道,“我进来之前,已经仔细探查过了,周围现在只有仙君……一个人。”

    叶云澜本想甩开少年的手,目光却忽然触及少年伤痕累累的手指,还有扭曲断裂的指甲。

    大部分伤口已结了痂,依旧显得狰狞。

    少年拽他的衣袖拽得很紧,有凝固的血垢沾在素白衣袂上,落下暗红痕迹。

    像散在宣纸上被碾碎的朱砂。

    很刺目。

    “仙君,告诉我……您想要什么?”

    少年不屈不挠问他。

    因为姿势缘故,他们此时的距离很近,叶云澜甚至能看清少年每根轻轻颤抖的睫毛。

    “……你能给我什么?”许久,叶云澜道。

    “所有。”少年没有犹豫开口。

    一阵微风荡过,云破月出。

    月色倾泻在少年瘦削的肩头。那双眼睛,在月光下愈发锃亮。

    他认真重复道:“我能给仙君……所有。”

    叶云澜声音依旧冷淡:“包括你的命?”

    少年点头,“包括我的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叶云澜忽然移开目光。

    他站直身望向远方,乌发飘飞,眉目似凝着远山上不化的冰雪。

    “你若想报答,就去帮我折一枝雪盏花带过来吧。”

    雪盏花生于冰雪之中,温度稍高,便会即刻凋零。

    而今已初春,青云山气候湿暖,早已冰消雪融,哪里能寻到雪盏花。便是寻到,也无法完好地带到他身边。

    叶云澜如此说,不过是想让少年打消念头而已。

    此世他已不想再与人有过多牵扯,若非伤重无力,他连留他养伤的贺兰泽也不想再应付下去,只想独自一人,找一处偏僻之地,平静渡过一生。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少年没有犹豫,便直接答了一声:“好。”

    叶云澜眉心直蹙,却见少年牢牢凝视他,道:“仙君,等我。”

    说罢,少年终于放开他衣袖,转头就走。

    他的身影如狼一般矫健,很快消失在院墙尽头。

    叶云澜垂首看着被拽皱的衣袖,上面还留着少年手上的暗红血垢。

    他沉默了许久,才关上窗。

    第二日。

    叶云澜放下书卷,吹熄了灯,走进内室,拿过缺影剑静静坐在床上擦拭。

    窗户并没有关紧。

    月色泠泠照入进来,洒在身上。

    他擦完了剑,侧头望向窗外那轮月光,望了许久。

    少年并没有来。

    如他意料之中。

    他下床将窗关上,躺在床上闭了眼。

    若有似无的风流动着,混乱而破碎的梦里,他一如既往地睡不安稳。

    ……

    又过了几日。

    叶云澜正拿着书卷靠在床上翻阅,忽然听到窗户被人敲响。

    他翻书的手一顿,沉默片刻,觉出一点意外。

    他原以为少年已经知难而退,不会再来。

    叶云澜起身开窗。

    才刚刚打开一道缝隙,他的手便被人抓住了。

    因身具冰灵根之故,他的体温本就较常人偏低,可抓住他那只手却更加冷得吓人。

    “仙君。”他听到少年沙哑的声音,“雪盏花……我带过来了。”

    叶云澜从漆黑窗缝中捕抓到对方那双狼一般幽幽发亮的眼,微怔。

    他不动声色地挣开那只手,打开窗户,淡淡道:“你进来吧。”

    少年翻身跃进屋中。

    他身上仍是之前那身破旧衣着,此时却在一滴一滴往下滴水。

    水落在地上,有寒雾散开。

    叶云澜看着少年从湿透的衣服里小心翼翼取出一朵花来,捧到他面前。

    那花生得纯白晶莹,形态极美,有十二片花瓣,聚拢成盏状,每一瓣皆似冰雪凝就。

    是雪盏花。

    叶云澜低头端详片刻,忽然道:“你去了望云峰?”

    按此时节气,青云山上不会有雪,只除了一处地方。

    天宗宗主闭关所在的望云峰。

    望云峰常年严寒,里面禁制重重,平日没有弟子敢于靠近。

    少年点头。

    叶云澜沉默了一下,“雪盏花离开冰雪很快便会凋零,你是如何把它带过来的?”

    “我一开始那几日取的花……确实都凋谢了。”少年道,“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

    “我听说……青崖峰上有寒泉,寒泉之水,聚凝冰魄,即便在烈日之下,寒意也不会消散。”

    “所以我在取花之前,先在寒泉泡了半日,再把花藏在怀里,这样,花就不会中途凋谢了。”

    少年说着,苍白俊美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这一笑,他身上那股似乎与生俱来的阴鸷之气便淡了许多,看上去,反而像极了一只湿漉漉毛茸茸的小狼崽在寻求夸赞。

    他道:“仙君,雪盏花……好看吗?”

    叶云澜没有想到少年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他接过那朵雪盏花,指尖轻抚了一下其中一片花瓣,那花瓣轻颤了一下,便慢慢化成雪白的花汁,顺着他掌心流下。

    再过一会,少年辛辛苦苦取来的这朵雪盏花,便已经在他手心凋零散尽了。

    少年脸上却没有流露丝毫失落之色,他甚至没有看那雪盏花一眼,只是仰脸看他,道:“仙君如果还想看花,我可以……再帮仙君去取。”

    少年扯了扯他衣袖,“所以……以后,我还能再来见仙君吗?”

    叶云澜这次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少年头发湿漉冰冷,他却依稀觉出了几分柔软。

    或许不是柔软,而是他在心软。

    “你叫什么名字?”叶云澜问。

    少年道:“沈殊。”

    沈殊。

    叶云澜前世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印象。

    大约是因为……前世的沈殊,并没有被人救出秘境。

    沈殊是因自己活下来的。

    叶云澜想到这,心尖忽然微微颤了一下。

    “寒泉侵骨,易生风寒。你今日先回去换身衣服吧,”他道,“以后,也不必再带雪盏花过来了。”

    少年扯他衣袖的手猛然收紧。

    叶云澜偏过头,抿了抿唇,继续道:“……雪盏花脆弱难养,极易凋零,其实我并不很喜欢。你以后若过来的话,便带些其他花给我吧。”

    ——

    贺兰泽端着药碗进屋时,闻到一阵很淡的花香。

    他见到叶云澜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似是正在摆弄什么东西,一头乌发如瀑垂落,身形消瘦,明明人并不远,看着却似云烟一般,一不注意便会消散了。

    贺兰泽走到他身后,忽有了想要把人拥紧的冲动。

    他轻声道:“叶师弟,该喝药了。”

    叶云澜淡淡“嗯”了一声,“师兄放桌上吧,我待会便喝。”

    贺兰泽这才注意到,叶云澜摆弄的是几枝插在瓶中的红梅。那红梅鲜艳,更衬得他的手如雪般苍白。

    脖颈修长,长睫如羽。

    人与花,都是极美的景致。

    只是,院中并没有栽种红梅。

    贺兰泽皱起眉,忽而道:“容师弟可是又来看你了?”

    叶云澜并没有回答,只是垂眸将那几枝红梅仔细摆好。

    贺兰泽见他不答,却已确定了心中猜测,他沉默了一下,道:“若是叶师弟喜欢花草,师兄以后来探望你时,便也捎些过来。师弟长期在此静养,平时若能有些花草解闷,也是好的。”

    叶云澜摇了摇头,“不必劳烦师兄。”

    他指尖从红梅上离开,端起桌上药碗,回寒玉床边坐下喝药。

    衣袖摆动间,隐有香气浮动。

    似是梅的花香,又似他身上特有的冷香味道,间杂着碗中微苦的药香,混在一起,浮动在午后的阳光里,竟有熏人欲醉之感。

    贺兰泽靠在外间墙边,并没有随叶云澜走进内室。

    他垂下头,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以前知道只美色能教人魂牵梦萦,却不知道相处久了,就连一丝香气,也能够勾动心中渴念与不甘。

    他想起之前容染走时,炫耀似地对他说过的话,慢慢攥紧拳头。

    正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柔和声音,“阿澜,你醒了么?来给我开门。”

    “我带你去找师尊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