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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总的来说,孟秀才还是很靠谱的,就算从未养过八哥,他还是鼓捣出了一份比较正常的饭菜。其实就是拿昨个儿的冷饭热了一下,又倒了点儿豆子和玉米,浅浅的搁了一盘子,还拿了个碗装了半碗清水,两样一起搁在了廊下的大青砖上。

    “开饭啦!!”

    方才还要死要活的小八,在看到这一幕后,直接收了翅膀俯冲到地上,在开动之前还不忘仰着头先嚎一嗓子。

    尚在里屋的周芸芸是早已习惯了这货的画风,孟秀才却被它唬了一跳,撇开旁的不说,八哥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徒然在耳畔响起,还真有些吓人。

    苦笑着摇了摇头,孟秀才转身再度回了灶间,拿了个托盘盛好了饭菜,往屋里走去。

    极为简单的三菜一汤并两碗米饭,虽说孟秀才只会最基础的蒸熟饭菜,可因着这些饭菜都是昨个儿特地留下来的好料,尽管隔了一夜,味道却还是挺不错的。

    周芸芸跟孟秀才两人,一个坐在拔步床上,一个坐在床沿上,中间搁了个小炕桌,皆吃得津津有味的。

    吃了个七八分饱,孟秀才忽的道:“今个儿可能会来几位客人,也是我的同窗好友,只是昨个儿恰巧事儿绊住了,估摸着不是今个儿就是明个儿会过来一趟。”

    “可需要我做什么?”周芸芸不大确定的回道。

    “也不用刻意如何……这样吧,倘若他们是自个儿过来的,到时候帮我沏壶茶便好。要是他们带了女眷过来,你就陪着聊聊如何?”孟秀才用商量的口吻道,“要是不喜欢也无妨,左右也就是应酬,毕竟相识多年,我成亲他们是铁定要来凑个热闹的。”

    “成,我记着了。”周芸芸一口答应下来,像这种太太团的交际其实不算太难,毕竟互相之间既没有利益冲突又没有矛盾纠葛,除非是摊上傅家那俩口子,不然就算不投缘,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待用完了饭菜,周芸芸也略缓了一些,想着已经叫孟秀才做了午膳,于情于理碗筷也该由他洗才是。又想着保不准待会儿真就有客人来了,便挣扎着起身换了衣裳。不想,等她折腾好自己,孟秀才已经将碗筷洗好晾干,连灶间都已经归整妥当了。

    见周芸芸一脸愕然的站在灶间门口,孟秀才淡笑着道:“便是我爹娘还在世时,我也常做这些。想来,你娘家的叔伯兄弟也会做活儿吧?”

    那怎么一样呢?周芸芸刚要反驳,忽的就住了口。

    其实还真没啥不一样的,试想想她上辈子不也念书吗?就算父母尚在世时,洗个碗筷晒个衣服那就是常事,除非是娇宠得不像样的,寻常人家不都会叫孩子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吗?

    再一想,周芸芸觉得她可能真是被大伯娘给误导了。

    当下便道:“我原也没接触过其他的读书人,只家里的三山哥素日里从不干活儿,连一日三餐都是给送到他屋里的。”

    孟秀才蹙着眉,道:“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不能一味的追求做学问,毕竟科举之途艰难险阻,究竟能否越过那一道道坎,谁也不清楚。”

    “那要是越不过呢?”周芸芸挑眉。

    “学过一技之长还是有必要的,当然最好这一技之长能跟学问融为一体。我学的是书画,且比起绘画更为擅长的是书法。当初考虑的就是下场考试时,除了应对答题外,一笔好字也能给考官留下好印象。再一个,若是将来没能出仕,有一技之长起码能养家糊口。”

    其实周芸芸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倒是得了孟秀才无比认真的回答。仔细一想,事实也确实如此,毕竟古时的科举太难了,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都一点儿也不夸张。

    反过来说,连孟秀才这个公认的天才都生怕自己无法考中,周三山是哪里来的自信一定能考过的?周芸芸在心底里默默叹息,真是叫周家阿奶给说中了,这人怕是早已给养废了。

    才这么想着,就看到迎面一个黑影扑腾着飞了过来,还自带环绕式音效:“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没事儿去屋里歇着,外头冷得很……”

    孟秀才一脸无语凝噎的望着周芸芸。

    这要是没见识过小八先前狂暴的样子,单看这会儿的情形,听着那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的调儿,绝对会误认为这是只好鸟。可惜,改变形象来得太晚了,起码孟秀才是没法立马对它改观的。再转念一想,这是不是证明周家阿奶在周家就是这么个……德行?!

    再看周芸芸一脸尴尬的神情,孟秀才悟了:“看来村里人的说法真是半点儿没错,你阿奶确实是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呃……阿奶是很疼我。”周芸芸还能说什么?其实关键就不在于周家阿奶对她如何,而是这无比惨痛的对比。

    提起其他的儿孙不是废物就是蠢货,一旦说起周芸芸,那就是好乖乖长好乖乖短的,不单满嘴的好话,连语气都变得温柔如水,就跟掺了蜜一般甜。

    这么一对比,愈发显出周芸芸的受宠程度,也愈发的衬托出周家其他人悲惨的人生。

    正思量中,小八已经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周芸芸跟前,且熟门熟路的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也没再开口,只侧着头拨弄着自己的羽毛,一副乖巧到不得了的可爱模样。

    忽的,外头传来敲门声。

    不等孟秀才和周芸芸有所反应,小八徒然间一飞冲天,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王氏你个蠢货!人家是脑子进了水,老娘看你就是脑子进了屎!!一天到晚的穷折腾,就知晓你的宝贝儿子!老娘看他就是个废物!废物废物废物!!!!!还不快去干活儿!!!!!!!”

    孟秀才:……周家真是一个画风清奇的人家。

    周芸芸:……我选择死亡。

    再怎么被小八惊吓到,也仍是不能不管院子外头的客人。

    客人就是方才孟秀才提到过的昨个儿有事冲撞没法过来的同窗好友,一共有两人,还是堂兄弟俩,出身耕读之家,素日里跟孟秀才关系不错,还在最初孟家二老出事时,帮过孟秀才不少忙。

    兴许是生怕周芸芸这个新进门的小媳妇儿面皮薄,尽管他俩都娶了媳妇儿,今个儿却不曾带来,只俩人带了四色糕点并两套书籍上门拜访。

    周芸芸赶紧去沏茶,幸好方才孟秀才已经拿大铜壶装满了水搁在炉子上坐着,如今已经滚烫了。周芸芸又从碗柜里拿出了半包昨个儿用剩的茶叶,确定这是上等品后,才沏了壶茶送到了前院正堂里。

    ……

    ……

    正堂里,来拜访的俩兄弟之一的弟弟正一脸好奇的望着小八,偏小八完全不理会他,只停在太师椅的椅背上,侧着头拨弄羽毛。

    ——直到周芸芸端着茶走了进来。

    “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咋又在做活儿了?大山家的、二山家的……一个个都是惫懒东西,看老娘不收拾你们!!!”

    小八一秒从温柔似水转为狂暴狠戾,才这么说着,就立马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看似真打算找那些个惫懒东西算账去了。

    周芸芸默默的望着小八从身畔飞过,半点儿想要阻止的想法都没有,直到那货飞到外头去了,她才故作镇定的将茶搁在客人和孟秀才手边的小几上,笑着让他们用茶。

    孟秀才也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方才小八的举动,只简单的介绍道:“这便是我的妻子,周氏。回头若是得了空,倒可以让她跟两位嫂子聚聚。”

    “好说好说。”

    “比起这个,谨元老弟,你家这八哥好生聪明!我家老爷子也有一只八哥,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全然没有你家这八哥的灵性!”

    “小弟!别胡闹。”

    “本来就是!我说要不下回咱们把老爷子的八哥给偷出来比比?兴许跟聪明鸟待久了,那蠢货就开窍了呢!”

    ……

    周芸芸一脸抽抽的看着这两位客人,又侧过头去瞧孟秀才,却见孟秀才向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完全不需要理会那俩人。既如此,周芸芸自是不客气了,行了个礼后便自行离开了。

    直到她走出了正堂,还能听到后头俩人的过招声,不过最终还是那位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哥哥占了优。

    却听那人冷笑一声:“真照你这么说,你都跟谨元老弟认识那么久了,怎的依旧没有开窍呢?”

    只这么一句话下去,先前还活蹦乱跳,精神头各种好的弟弟瞬间就蔫吧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连亲堂弟都这么下得去手怼,人干事儿?!

    见这俩人又怼上了,本该上前缓和气氛的孟秀才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只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品着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孟秀才当然不着急了,要知道,类似的情形早几年他就见识了无数回了。兴许刚开始他还真急过,可次数一多,还有谁会在乎呢?之前还想着这俩心智尚未成熟,想来等往后年岁长了自然会好的。如今看来,别说及冠并娶妻生子了,怕只怕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这俩仍旧是那副德行。

    ……

    ……

    周芸芸可不知晓前院正堂里有人正生无可恋呢,既然孟秀才都说了不需要她招待客人,她自是乐得轻松自在。

    从前院走到后院,尽管身子骨还是有些乏力,可她并没有回房歇着,而是慢悠悠的绕着弯儿。

    说起来,孟家的二进院子该是最传统的那种民居建筑,从院门进来是一排倒座房,正对着垂花门。进了垂花门则是影壁,绕过影壁后便是宽敞的前院了。

    前院的地盘略有些小,除了一大片铺着大青砖的空地外,也就只两棵上了年份的石榴树,之外便是正堂和左右两边的偏厅,以及东面的灶间和粮仓,并右面的杂物间和柴房了。

    至于后院,既可以从偏厅旁的小径过去,也可以直接从正堂后头进入。相较于前院那宽敞的空地,后院显得略有些小。不过,那也是因着房舍占地比较大的缘故,毕竟前院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后院才是住家。

    整个后院正面是正房和左右耳房,以及各两间的东西厢房。每一间都是方方正正的,且皆被周家阿奶布置得格外奢华精致。

    话说回来,周芸芸还没仔细逛过家里,又因着今个儿家中来了客人,她便索性径直去了西面的耳房。原因无他,那里头搁着她所有的嫁奁。

    足足七十二抬嫁奁,虽说在昨个儿都摆在院子里、廊下任人参观,不过在宾客离开后,周家阿奶就打发家里人将所有的嫁奁都抬到了西耳房里,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又因着早先就有想过将西耳房当库房使,因而整个西耳房几乎没摆什么家具,全堆着一个个硕大的嫁奁。

    周芸芸大致上是知晓自己的嫁妆有哪些,可因着周家人多,腾不出那么多地方摆嫁奁,所以先前那些个嫁奁都是一个个摞在一起的。因此,就算周芸芸知晓自己的嫁妆是什么,也没有直观的瞧过,顶多也就是抬嫁奁的时候,伸长脖子瞄了两眼。

    那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不,在亲眼瞧着这七十二抬嫁妆整整齐齐的摆在西耳房的地上,并且将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挤了个满满当当后,周芸芸莫名的就有些感伤了。

    她原以为自己很坚强,万万没有想到才离开家不到一天,就已经开始想念那个处处温馨的家了。

    “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

    正伤感着呢,忽听外头传来小八高亢嘹亮的叫声,周芸芸登时无语凝噎,刚培养出来的伤感气氛瞬间就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回身走出西耳房,周芸芸正好看到小八扑腾着冲进了正房里,立马止住脚步,挑眉问道:“你要不要回周家去?要的话,等三日回门那天我把你送回去。”

    也是因着小八素日里表现得太聪明了,以至于周芸芸觉得它应该能听懂自己的话。然而事实上,小八只能根据几个具体的关键词来选择性的回答问题。

    这会儿,小八就抓住了“周家”这两个字。

    “周家!周家!我老周家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才摊上王氏那个糟心婆娘!!都给老娘等着,等好乖乖嫁出去了,看老娘不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敢算计老娘的好乖乖!!找死呢!!!!!!!”

    周芸芸:………………

    算了,她还是继续整理她的嫁妆去吧。

    一脸无奈的周芸芸索性将小八轰出了正房,叫它随便往院子哪里晃悠去。也亏得小八原本就不怎么黏周芸芸,加上这会儿它吃饱喝足了,很是痛快得撇下周芸芸,胡乱扑腾得飞到前头去了。

    打发走了小麻烦精,周芸芸回头就将所有的嫁奁都打开,又取了个装首饰的匣子,先费劲的将每个嫁奁里的压箱钱给掏了出来。

    周芸芸的压箱钱是周家阿奶特地花了大价钱叫人打的,全是五两重的小金饼,正反两面都是祥瑞图案,单是这个做工怕是也要花不少钱。至于数量,每一抬嫁奁的四个角落里都有,七十二抬嫁奁便是二百八十八块,搁一块儿得上百斤重呢。

    好在金子这玩意儿份量虽重,体积却小。周芸芸一块块的把压箱金子都掏出来,搁在小匣子里,装满一多半时,才抱着去了东耳房那头。

    别小看了这大半匣子的金饼,论份量少说也有二三十斤。费劲儿的抱去了东耳房后,周芸芸打开了四开门的大衣柜,格外娴熟的打开位于后头的暗格,将金饼一块块的摆放妥当。

    说来这暗格还是周芸芸跟周家阿奶说的,当然她没说的那么仔细,只道以往赶场子时,无意间听人说起的,至于该在哪里设置暗格,具体又该怎么做……

    她完全不知道。

    当然,周家阿奶也不知道。

    好在这却是难不倒周家阿奶,她直接将这个麻烦丢给了傻儿子,由傻儿子将事儿办妥当后,再叫人教会了她。之后,她再回头一五一十的教给周芸芸。

    甚至为了以防出错,周家阿奶还特地拿了个巴掌大的四开门衣柜叫周芸芸实地演练。好在那样品虽小,做得却是无比精巧,也因此即便头一次见到实物,周芸芸用起来还是很顺手的。

    却说归整压箱金子这个事儿,看似不难却格外的繁琐,愣是花了周芸芸两刻钟时间才妥当。之后,她又分几次将金银首饰都搬到了东耳房里,式样简单适合日常使用的,就拿出来搁到梳妆台里,其余一看就不可能佩戴出去的赤金头面等等,自然都要归整妥当。

    别看周芸芸的嫁妆价值颇高,其实最值钱的就这两样。

    压箱金子估摸着能值个一万五千两银子,金银首饰则绝对不下一万两银子。除了这些之外,便是周家阿奶特地给她买的二十三套门面房了,加一块少说也要三千两银子。至于剩下的衣裳、料子、摆件、器皿等等,尽管也值不少钱,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前头这些的。

    周芸芸只归整了最值钱的压箱金子以及金银首饰,至于门面房的地契和房契,则是被她塞到了首饰匣子的底层,并连同匣子一并搁在了梳妆台的柜子里。

    做完这些个事儿,已经是下半晌了。周芸芸直起腰板,只觉得累得慌,又吃不准来的客人是否要留下用晚饭,便打算去前院瞧瞧情况。

    彼时,周芸芸尚且不知晓,客人之一干出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

    ……

    来孟家拜访的两位学子姓柳,俩人身上皆是秀才功名。他俩的天赋兴许并不如孟秀才,好赖也在父母长辈的督促下,在及冠前考上了秀才,也就是孟秀才守孝错过的那一次。

    依着原本的人生轨迹,柳家两兄弟得比孟秀才晚三年下场考举人,且基本上没啥通过的可能。如今,因着孟秀才意外的守孝三年,他们仨倒是凑到了一块儿,只是对于柳家两兄弟而言,希望仍然渺茫。

    万幸的是,柳家的情况跟孟家截然不同,哪怕离富贵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柳家也完全不愁吃穿。事实上,作为耕读之家,柳家一门所有的男丁皆选择了读书这条路,女眷则负责照顾家里人,偶尔做些女红。至于家里头的生计则全倚赖田间出产。

    其实,如今的周家也完全可以如此。

    一般的主家和佃农的分成都是七三开。主家什么都不用干,只出了地就可以拿大头;佃农累死累活的干一年,却只能拿小头,便是如此也只有赁不到田地的佃农,没有雇不到佃农的主家。也就是说,但凡拥有足够的田产,哪怕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绝对饿不死冻不着。

    柳家也不过拥有上百亩田产,比周家少多了,倒是跟三囡名下的田产差不多。不同的是,柳家已经传承了好几代了,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

    而周家那头,因着当家做主的人是周家阿奶,她又素来标榜废物不用活着,倒是真没人敢光歇着不干活儿。

    撇开周家不说,像柳家这种情况的人家并不在少数,毕竟勤劳致富可比不上一朝登朝堂,若真的毫无天赋也就算了,大不了帮着家里收收租子算算账目,但凡稍微有点儿出息的,那就绝对会一直走这条路。

    来孟家拜访的这两位柳秀才便是如此,哪怕明知晓更进一步的希望渺茫,他们还是坚持要去试试看。当然,在这之前跟真正有天赋的人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毕竟柳家世代走的都是这条路,即便自个儿不行,那后代子孙呢?多个朋友还多条路呢。能交到一个真正有天赋的读书人,偷笑还来不及,这得多傻才会故意上赶着去得罪人呢?他们又不是傅家那万年老二!

    这不,聊得欢了,柳家那小的又想起了小八,一个没忍住就建议道:“谨元老弟,我看你家这八哥聪慧得很,老弟你何不教它四书五经呢?便是三字经也好呢!”

    正常人对于这么个日狗的建议,多半都是嗤之以鼻的,偏生孟秀才他跟正常人还有那么一小段距离,哪怕相差得不是很多,乍一听这话,他还真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对吧?都说有教无类,就算是只鸟儿,只要有能耐咱们也得给它机会。就跟我上回在老弟你家见到的那学生一样,是没天赋了点儿,考个童生估计都够呛,你不一样教他了吗?有教无类!”

    ……

    “有教无类!有教无类!累累累累累累!!周大牛你个蠢货!除了会叫累你还会干啥?你砸不上天呢?!!!!!!!!”

    谁也没有想到,正当他们聊着呢,小八在围着孟家自家并左右邻居各一圈后,又再度扑腾着翅膀回到了前院正堂里。这在小八看来是很正常的,老娘哪儿不能去呢?当然,这也得拜只有正堂和后院耳房有人所赐,谁不想凑个热闹呢?就算小八是鸟儿也不妨碍它凑热闹不是吗?

    饶是孟秀才这种本身就异于常人的人,也有些吃不消小八了,柳家俩兄弟直接就傻眼了。傻眼过后,却是惊叹连连。

    “确实是聪慧异常,要是谨元老弟愿意割爱的话,怕是卖个百两银子都使得!”柳家小弟赞叹道。

    不等孟秀才开口,小八就飞扑上去亲自怼人:“卖!卖!卖你个头!老娘把你提脚卖了!!”

    柳家小弟被噎住了,眼瞅着小八就要扑上来啄他,赶紧侧身躲闪。

    恰此时,周芸芸赶到了。

    “小八!你再折腾回头我叫阿奶拔了你的毛,把你丢锅里炖着吃!!”周芸芸气疯了,别看小八个头小小的,可它要是真的上去怼人的话,那绝对是招招见血的。关键是它能飞,干一票它就飞天,保管叫你吃了亏还无处发泄,气死了都活该。好在小八也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怕死了周家阿奶,虽没法叫它不再闹腾,起码短时间镇压还是没问题的。

    这不,小八听得这话后,立刻回身冲出了屋子,偏它一面飞着还一面在嘴里叨叨着:“考个童生都够呛!够呛!!够呛!!!”

    周芸芸愣了一下,一时间压根就没听懂小八这说的是啥,只是这会儿小八已经飞走了,她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追上去询问,又想着估计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也没太在意,而是上前委婉的表示要挽留两位客人用晚饭。

    孟秀才和柳家这两兄弟皆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聊得太热闹,竟是将时间给忘了,忙起身告辞,只道家里还有事儿,等真正闲下来了再过来拜访。

    因着孟秀才并未竭力挽留,周芸芸自然也就意思一下便松口了,俩人一道儿将客人送出了家门,关好院门后才返回了后院。

    “柳家前些日子出了点儿事情,虽不大却繁琐得很,加上他们这一代能耐的人不多,多半都是死读书脑子不开窍的,这才累得他俩忙里忙外的。”回后院的路上,孟秀才随口解释着,表示柳家确是有要事,而非推辞之言。

    周芸芸其实并不关心那两位的情况,虽看着是不难相处,可很明显两家的差距略大。这里的差距还不单单指的是家境,而是做派,哪怕周芸芸没学到周家阿奶的彪悍为人,也不太能接受家人什么事儿都不做,只一副学子做派。

    事实上,周芸芸即便在娘家再怎么受宠,该学的本事也一样没有落下。

    煮饭做菜就不用提了,连她最不擅长的针织女红,那也仅仅是不擅长而非不会。除此之外,无论是家务活儿还是练摊做买卖,她都能上手,唯一有问题的估计就是下地干农活了。可农活儿这种事儿,考验的不单是技术,还有体力,女子除非是跟葛氏那种天生神力,不然都不适合当庄稼把式,这是天生的没办法。

    其实孟秀才的想法跟周芸芸类似,只是比起周芸芸,他更不爱多管闲事儿,因而别说是柳家那头了,他甚至有想过自家也雇人,毕竟在他看来,周芸芸不像是个能干活儿的。

    正好说到了这事儿,孟秀才便道:“我方才随口问了问,前头街面上正好有一家牙行,不如咱们过两日也去瞧瞧,哪怕只雇个洒扫煮饭的婆子也好。”

    周芸芸却是一脸的诧异:“费那事儿做什么?”

    虽说早先孟秀才也提过这茬,可那会儿周芸芸是真没在意,她还倒是雇个短工干一些类似于修缮房屋的事儿,至于日常的家务活儿,她是真没想过交由旁人来做。

    又见孟秀才一脸的认真,周芸芸想了想,便道:“要不先缓缓,明个儿再歇一日,后天咱们要回门,等这些事儿都妥了,我再跟街坊邻居打听打听。我看灶间里的水缸都是满的,想来这儿附近就有水井,估计也有卖柴禾、木炭的,要是这俩解决了,旁的事儿真不难。”

    孟秀才到底是在县城里生活过的人,听了这话便道:“自是有的。我记得每日早晚都有水车来卖水,卖柴禾、木炭的更不少。对了,夜香只要送到后门旁放着,在天亮之前,就会有人来收的。”

    确实挺方便的。

    周芸芸点头表示记下了,若非身子骨疲乏,她还真想立刻出去打听打听。好在这些事儿并不急于一时,俩人便略吃了点儿饭菜,早早的歇下了。

    歇下了……

    下了……

    了……

    永远不要相信男人说的早点儿歇下这种话,哪怕孟秀才长得一脸正直,说这话那叫一个正义凛然,然而便是如此也无法掩盖他是个男人这个事实。

    亏得周芸芸这般信任他,在他提出昨个儿晚间太累了,左右今个儿也没啥要紧事儿,不如早早歇下好生休息时,居然还颇为感动。谁知道等真的洗漱完毕上了拔步床,再把床幔一放下……

    呵呵哒!

    再信这话,她就是傻子!!

    一夜酣战之后,周芸芸再度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八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再度响起时,她才慢悠悠的醒转过来。

    昨个儿小八是被安置在了后院正房里,也就是离小俩口所在的卧房只隔了一道房门并一道帘子,又因着房门是纯木质的,只糊了一层纸,完全没有起到任何的膈应效果。因此,小八那几乎能叫人崩溃的叫声直接穿过房门和帘子,径直传到了耳房里。

    “好乖乖!!!!!!”

    与昨个儿不同的是,这一回小八并不曾一开口就唤周大牛,而是破天荒的先叫起了好乖乖。这兴许就是小八的聪明之处了,保不准它就是明白了周大牛压根不在这儿,叫了也没用,索性从善如流的改换了人选。

    “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呀!…………老娘要饿死了!!!”

    头一句是如此的温柔,后一句却是歇斯底里的惨叫。这要是前后一致的话,顶多就是觉得脑仁儿生疼,搁在如今却只给人一种“这傻鸟终于疯了”的感觉。

    太蛋疼了。

    有了昨个儿的经验,孟秀才都没问周芸芸,只立马起身穿衣穿鞋,先去灶间寻摸了点儿吃食给鸟祖宗摆上,这才回过头来收拾自己。

    周芸芸特别羞愧,简直就是羞愧到无地自容。

    有啥法子呢?

    谁叫这傻鸟是阿奶给她的陪嫁呢?谁叫这傻鸟是她作死捡回来的呢?谁叫……

    自己作的孽,跪着也要作完。

    万幸的是,也许是习惯了某种夜间运动,尽管周芸芸依旧觉得身子骨乏力,却不至于像昨个儿那般完全提不起劲儿来。这不,才半上午,周芸芸就已经起身收拾妥当,还去灶间和隔壁的粮仓瞧了瞧,发觉东西竟还挺齐全的,于是心情不错的下厨做了一顿午饭。

    喜宴那日剩下的东西其实并不是很多,昨个儿吃了两顿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两大块没煮过的腊肉以及两大篮子的各色禽蛋。至于大部分的剩饭剩菜,想来应该是被周家阿奶给收走了,毕竟孟家就他们小俩口,哪怕如今天气并不热,留的多了也一样吃不完。

    倒是隔壁粮仓的各色粮食储备格外的丰富,光是大米就有七八种,最普通的大米、口感上佳的糯米、专用来煮粥的黑米等。至于面粉那就更不用提了,十几种那是最少的。还有各色豆子、玉米、红薯、土豆等等……

    但凡是能放得住的食材,周家阿奶都拉了不少过来,估摸着若是只他们俩口子,怕是吃上一年都没问题。

    ——周芸芸还敢肯定,等到了秋收时分,周家阿奶一定还会再送来的。

    吃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周芸芸随口将这事儿说给了孟秀才听。只是话一出口,又担心孟秀才会不会多想,周芸芸正打算解释两句,孟秀才却忽的开了口。

    “我在年前赶了几幅字画卖给了张兄,除却置办小院的钱,还余下不少。后来我又写了几幅,待会儿就给张兄送去,回头将银子一并都予了你,想买什么就去买,没的叫你在娘家享福,跟了我却吃苦受罪的。”

    听得这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哪怕周芸芸并不在意孟秀才给的家用银子,可在不在意是她的事儿,给不给却代表了孟秀才的态度。

    饭后,周芸芸执意自个儿收拾碗筷,孟秀才也不争抢,只道去街面上寻张掌柜,又叮嘱周芸芸若是没事儿的话,大可以去屋里躺会儿,左右柳家两兄弟昨个儿就来过了,今个儿应该是无人拜访的。

    周芸芸想着这法子不错,等做完家务活儿后,便又回屋歇了个午觉。为了能让自己睡个安稳觉,周芸芸还特地炒了点儿米给小八,这是小八最爱的食物,有了它,绝对能安静小半天。

    一切妥当后,周芸芸回屋美美的歇了一觉,这一觉直接给睡到了下半晌。

    ……

    待周芸芸从午后小憩醒来,孟秀才早已从街面上回来了,他本人在由厢房改建的书房里写着字。周芸芸过去时,他指了指搁在书房小圆桌上的包裹道:“我把银子都搁那儿了,你先收着。回头用得差不多了,记得要提前支会我一声,我好再去寻张兄。”

    乍一听这话,就好像张掌柜是他的钱庄似的。周芸芸好笑之余是满满的感动,一个男人愿意将全部身家都交付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哪怕不是爱,至少也有敬重。

    当下,周芸芸便上前瞧了瞧那包裹,看着是不大,入手的份量却是着实不轻。

    打开一看,周芸芸才知晓孟秀才方才那句“把银子都搁那儿了”完全不是空话,因为包裹里头俱是银锭子。

    仔细一数,足足有一百五十两整。

    周芸芸正待开口,又听孟秀才带了点儿懊恼的道:“我忘了日常其实是用不到银子的。改明儿我拿去兑点儿铜钱,省得你多跑地儿。”

    “倒是不用着急,我那儿还有点儿碎银子,一般的铺子都是找得开的。”周芸芸笑着安慰道。

    其实不单是一般的铺子找得开,像卖猪肉羊肉的摊位也都是找得开,毕竟碎银子多半都是半两二钱之类的份量,哪怕是二两的小银锭,那也是能直接当货币流通的。除非是不开眼的直接拿十两二十两的官银去买东西,那就不是买东西而是存心找茬了。

    幸亏周芸芸前两年有跟着周家阿奶卖蛋包饭、鹅蛋仔之类的,对于外头的情况还算了解。再一个,她以往在周家时,也没少找村里的半大小子帮忙做活计,多半都是用铜板结算的,对于这些细枝末节不说有多了解,起码适应得很快。

    孟秀才原先是真没少听说周家有多疼宠这姑娘,心下已经做好了娶回来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没曾想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夸张,当即便彻底放下了心来。

    又想起了明个儿回门一事,便又道:“我先前去张兄处时,特地询问过了,回门之日最好带四样礼物。其一烧猪,其二糕点,其三好酒,其四布料。你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的不成?”

    因着这四样东西里头有三样都是需要明个儿再买的,而唯一一样的布料还是孟秀才最不擅长挑选的,因此他索性一样都没买,只想着明个儿一早跟周芸芸一道儿去街面上采买齐整。

    通常情况下,回门礼是不该由新人自个儿拿主意的,而是应当由夫家的长辈事先准备好的。也就是说,回门礼其实是代表着夫家对娘家的态度,跟新人本身的关系并不大。

    可谁叫孟秀才孑然一身呢?别说父母和直系长辈了,事实上他连一个亲眷都没有,只能跟关系较为亲近的张掌柜打听了行情,回来同周芸芸商量。

    问题是,周芸芸也不知道。

    关于嫁娶习俗,哪怕只是零星的那点儿知识,都还是临出阁前,周家阿奶硬塞进周芸芸脑子里的。至于回门礼,周家阿奶没说,周芸芸本人更没问,就这么直接给忽略过去了。

    这会儿听孟秀才问了起来,周芸芸微微一愣,紧接着苦思冥想起来,好半晌才道:“回门礼……我记得,娘家嫂子们回门时,多半是带了粗粮和禽蛋,并不知晓有四样礼的事儿。”

    确实没有,事实上有粗粮和禽蛋就已经很好了,多半人家都是空人过去的,甚至还有直接把回门这事儿给省却了的。像当年周大囡嫁人后,就直接没回门,且类似的情况起码在杨树村并不少见。

    只是听周芸芸这么一说,孟秀才登时笑了。

    “是了,四样回门礼是县城里的规矩,村子里并没有这么讲究。”顿了顿,孟秀才又道,“再者,回门礼原就是因人而异的,你娘家嫂子们哪个也没你这般多的嫁妆,只怕还有将聘礼扣下的吧?能拿点儿粗粮和禽蛋当回门礼,已经算是你娘家厚道了。”

    事实上,就算周家阿奶的彪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在多半人心目中,老周家上下都是厚道人。

    这对自家儿孙好也就算了,哪家会对外来媳妇儿都那么上心的?若非如此,杨树村一带也不至于争着抢着非要把自家的姑娘嫁到周家去了。

    可惜的是,周三山给养废了,不单自个儿废,关键是心还比天高,说什么也不愿意娶村姑为妻。撇开他不算,如今整个周家也就只剩下大金尚未娶妻了。不过,大金年岁并不大,又一心扑在买卖上头,恐怕在最近两三年内是不会成亲的,显然注定要叫那些满怀希望的人家失望了。

    “那就依着谨元你的意思,送四样回门礼好了。”周芸芸想着左右自个儿也不知晓行情,听张掌柜的话应该不会错才是。

    孟秀才原也是随口一问,见周芸芸没什么意见,又明白以周家的情况是绝不缺这点儿东西的,当下便决定依着原先的打算行事。毕竟,周家缺不缺那些东西是周家的事儿,身为女婿,该有的礼节却是万万不能少的。

    考虑到明个儿是回门日,周芸芸瞅着如今天色也不早了,索性提前生火做饭,也没弄太复杂的,只做了个素炒面并一盆胡辣汤,*暖乎的吃了下去,只觉得通体爽快。之后,小俩口一道儿收拾了碗筷归整了灶间,又在院子里简单的转了转,便回房歇下了。

    这回是真的歇下了,因为县城离杨树村还是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哪怕孟秀才提前去车马行打了招呼,那也得天不亮就动身,尤其他们还得去街面上采买四样回门礼。

    说真的,就算少了某项夜间运动,周芸芸还是觉得自己大概会起不来,最起码是肯定没法自然醒的。毕竟人要勤快难,一旦懒散起来,却是分分钟的事儿。结果却是,她小看了孟秀才的能耐。

    也不是有多能耐,而是孟秀才略动了点儿小聪明,头天晚上故意减少了小八的晚饭份量。哪怕小八再聪明,它也只是一只鸟,当时是吃饱了没再叫唤,可还不等天明,它就被饿醒了,当下扯着它那破锣嗓子,哇啦哇啦的叫嚷开了。

    “好乖乖啊!……老娘要饿死了!!”

    “谨元啊!……老娘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这下,不单是周芸芸被吓得一咕噜起身,连带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的孟秀才也险些被这话给活活噎死。

    足足过了半晌,孟秀才这才勉强缓过来,素日里平静淡然的面上也出现了一丝崩溃的神情:“小八……确实很聪明。”

    能不聪明吗?

    这简直就要成精了!!

    俩口子各自带着不同的感慨起了身,当然也没忘记给小八添食物,要不然就它那德行,绝对能吵得附近几条街都不得安宁。

    之后,小俩口并一只傻鸟,带了几两银子就出门了,先在街面上采买齐了四样回门礼后,这才转道去了车马行,上了提前雇好的青布骡车,一路往杨树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