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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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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在机场专线上飞奔,淘气表情沉重地坐在赵天星身旁,赵天星不时地把目光移向窗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窗外的世界一片冷寂,他的心灵世界也是一片荒漠,惆怅中夹杂着一丝不安:现在我已寒酸到了这种地步,汽车是顾罡韬派的,盘缠也是他借的,今后我还能重现昔日的风采吗?他望着车窗外冷寂的田野,找不到任何值得欣慰的答案。

    考察团成员和送行的亲友在机场候机厅聚集,因为是临时组团,团员们之间显得有些陌生。副团长开始用手提喇叭点名,当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回答时,大家把目光齐齐投向一位女士,她叫李容,是市外事办的日语翻译。李容气质高雅,富有曲线的身材让人感觉到一种成熟女人独有的魅力。赵天星这时才发现,这位美女翻译和他挨得很近,于是他微笑着转过头低声说道:“您好,请多多关照。”

    李容也向他微笑地点点头:“不客气,希望您支持我的工作。”

    该过安检了,赵天星的心这才缓缓平静下来。贝贝扯着嗓子喊着:“爸爸,记着给我买录音机!”

    赵天星是第一次坐飞机,机舱内的一切对他来讲都是新鲜的,坐下之后,越是着急安全带越扣不到一块,他怕旁边的李容看见笑话,佯装若无其事地用画报遮住,眼睛看着机舱外面。

    飞机发出一阵轰鸣,猛地颠簸了几下,几分钟后便腾空而起,由于紧张,赵天星一脸苍白,直到飞机平稳后才慢慢恢复了平静。他的座位紧临舷窗,飞机宽大的金属翅膀映入眼帘,顷刻间使他产生了难以言状的恐惧:天呀!这机翼怎么不停地摆动,它又不是鸟儿,要是折断了可不得了!他闭上了眼睛,不敢往下再想。过了一会儿,他把脸转向身边的李容,看见她正在看书,不由自嘲地笑了。

    舷窗外,庞大的机身穿过一砣砣厚重的夹雨云层,赵天星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他弯下腰,双手按着太阳穴,一动不动。很快,一位空姐走来,问他是不是不大舒服,赵天星回答说不碍事。空姐低下头,离去之前,送给他一张楚楚可人的笑脸。

    扩音器中传出音乐,是小提琴演奏的《北国之春》,那旋律强烈地摇撼着他的身心。他想起自己在人生旅途中失去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死去或离去的人们以及无可追回的懊悔。

    飞机进入强气流区,又开始颤动了。李容看出他有些紧张,合上书安慰道:“赵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让空姐拿药来。”

    “不必不必!一个大老爷们,小毛病忍一忍就没事了。”他嘴里说着,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李容判断,这位先生一定是第一次乘飞机,便微笑地说:“飞机遇到强气流了,这种事很平常,没关系的。”

    “李翻译,看来你是一位年轻的资深旅行家啦?”

    “旅行家这个称谓我受之有愧,要说日本,我倒是来过十几次了。”

    “我不懂日语,到日本你可要好好给我帮忙了,我要跟小日本好好谈谈。”

    “我除过会翻译,还能帮你什么忙?”

    赵天星耸耸肩膀:“这就足够了。这回来日本,我肩上是有使命的。”

    “能告诉我什么使命?”

    “暂时保密,要是……真的能出现奇迹,你可是大大的功臣啊!”

    “翻译工作是我的职责,我会尽心尽力帮助每一位团员。”

    “这次一定请李小姐多多帮忙。”赵天星一副谦和的神情。

    “好呀。”李容非常爽快,“我们知道,日本人很精明,世界许多著名专家学者批评日本只能抄袭模仿,欠缺发明创造精神。日本本身没什么资源,二战后,许多大都市形同废墟,然而仅仅四十年过去,日本的汽车工业已经严重威胁到美国,光学仪器和照相机超越了德国,制表业令瑞士苦不堪言,动漫和游戏机更是席卷全世界。以这样资源匮乏的岛国,如果没有经过引进、改良、输出的过程,只怕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你真不愧是日本通,了解日本就像了解咱西安。”赵天星不失时机送上奉承话。

    “您过奖了。要当好日文翻译,就要了解日本的一切,不然又怎么工作?”说到这儿,她从包里掏出一本介绍日本的小画册,“给,我送你这个,它会帮你了解日本。”

    赵天星欣喜地接过来,连连道谢。

    初春的日本大阪,天空中刮着带哨音的寒风,道旁的大树在风中瑟瑟发抖。一座紧挨着一座的摩天大厦像一把把长剑直刺天穹,街道洁净如洗,车流像一条条浮动的彩带,展现在人们眼里的是一幅立体、跳动的画面。

    这天晚上,日本樱花电器株式会社举行晚宴,欢迎来自中国西安的企业家代表团。宴会大厅灯火辉煌,大红色横幅上用日中两国文字书写着“欢迎中国西安企业家来日本国考察”,灯光映射在人们喜气洋洋的脸上,身着和服的女招待迈着碎步,在餐桌走道间忙碌地穿梭着。

    大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樱花电器株式会社会长冈本健次郎在一位年轻漂亮女郎的陪同下款款走进会场。会长满面春风地走到中国考察团的席位前,和他们一一握手问候。

    这位会长少说也有七十几岁了,戴一副黑边眼镜,鼻子底端的小胡子像剪贴上去的一块黑平绒,没有一丝缝隙,显得十分精神。只是那长长的脑袋像大摆钟的摆舵,无休止地左右摇摆,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看久了,使你身不由己地都要跟着摇晃。

    他是日本企业界的巨子之一、樱花电器株式会社的创始人,早年参加过二战,日本战败后弃甲从商,虽然遭遇过几次经济危机,结果都被他化险为夷。经过呕心沥血的奋斗,终于将他创办的企业发展成一个跨国集团。

    会长简短的致辞结束,那位漂亮的女郎走上前去,搀扶着他走回宴会桌。问过翻译李容,赵天星才知道这姑娘是冈本会长的外孙女田中美代子。

    赵天星好奇地打量着冈本和楚楚动人的美代子。细心的李容看在眼里,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

    宴会接近尾声时,赵天星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他兴奋地搓搓手,极力稳定住情绪,用手势暗示了一下李容。李容微笑地侧过身子,看见他做了个两手合拢的动作,会意地点点头。

    赵天星端着一杯酒,走到会长面前,冈本先生的外孙女起身朝他嫣然一笑。她头发梳得格外整齐,柔媚中显出东洋女子独特的美丽。

    赵天星竭力作出诚恳的样子:“尊敬的会长先生,我代表我的全家以及中国西安企业界同仁,向您表示诚挚的问候和由衷的敬意。”

    冈本缓缓地站起来,用诧异的目光看了赵天星一眼。

    李容介绍说:“会长阁下,他是赵天星先生,是我们西安企业界一颗新星,对领导业界潮流的樱花电器株式会社的热情款待深表由衷的敬意。他诚挚地期待能在今后的事业中得到您的指点。”

    冈本微笑地朝李容点点头,脑袋摇晃得更厉害了:“哪里哪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中国有这样一句话,‘后来者居上’。”会长朝外孙女微微一笑。冈本的这句话使赵天星茅塞顿开,原先准备好的机敏言谈也全部恢复。

    “是的,您讲得不错,但现在我们是来向你们学习的。”赵天星看到气氛融洽,不失时机地问道,“会长阁下,我能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吗?”

    “能啊,”冈本看了一眼美代子,“我们不是已经成朋友了吗?有什么不可问的。”会长回答得很爽快,但也不乏有几分傲气。

    “阁下,我有一位非常亲密的朋友,他祖上是清廷的御医,他本人是我公司的医学顾问。请相信我的坦诚,我被您毕生致力于科技发展,创造出惊世伟业的敬业精神所感动,我愿为您贵体的康复尽我绵薄之力,使您解除痛苦,安享晚年。”

    听完李容的翻译,冈本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露出轻蔑的神态,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中国小伙,思量片刻,低沉地问:“年轻人,谢谢你的好意!世界上能看我这种病的名医,我都拜访过了。”冈本脸上已显出几分不悦,说完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赵天星蓦然住口,他的嘴微张着,眼睛瞪得好大好大。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好像谎话被人识破似的,脸上一阵发烫,牙齿在嘴里上下打颤。李容看到这种场面,机敏地对冈本会长说:“赵先生的确是名门之后,他的后人在中国也很有名望。”李容为了救场也不由得随着赵天星撒起了谎。

    李容的话帮赵天星平静了下来,他盯着冈本健次郎的眼睛说:“会长先生,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赵先生的朋友的确是祖传中医,不会有错的。”李容再次为尴尬的赵天星美言。

    一直沉默寡言望着赵天星的美代子,微笑着望着赵天星:“中国还有这么一句名言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从这位年轻的中国老板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人类最真诚的目光,但愿您所崇尚的中国医学能在我外公身上现出奇迹。”她停下来,扫视了一下赵天星,“我们家族是日本显赫的家族之一,在世界同行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只要奇迹出现,我们一定会知恩图报的。”

    美代子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使赵天星和李容感到十分惊讶,同时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

    “既然我外孙女对中国医术也如此感兴趣,那我们就不妨试一试吧!”有外孙女发话,冈本脸上顿时傲气全消,“再说我也几十年没去中国了,权当旅游一趟。如果中国医学果真像你说的那般神奇,能让我这不听话的脑袋停止摆动,我愿出巨资感谢。”

    “会长阁下,您又想错了,既然前面您已经承认我们是朋友,我不希望刚刚建立起的友谊染上铜臭味啊!”赵天星说这话已是随口而出,他自己听了都在惊异自己说谎的本领。

    冈本朝外孙女微笑了一下,缓缓站起来,对赵天星说:“那就这样说好了,一星期以后我们一起飞中国。”

    夜已深,赵天星躺在宾馆的大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稳,冈本健次郎那威严的面孔反复在他眼前浮现。从他向冈本承诺的那一刻起,已经在他脑子里形成了巨大的精神负担。他虽期盼着奇迹能够出现,但他所期盼的奇迹,只是天方夜谭里一个美妙的梦。他多么希望他能感动天神,从遥远的天际飘来一粒灵丹妙药,让冈本那拨浪鼓似的脑袋停止摆动。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赵天星才进入梦乡。

    早晨,当他匆匆洗漱完毕,随着其他考察团员一起走进电梯时,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小日本真是名副其实的经济大国。”实话讲,在国内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然而眼前的这种电梯别说乘坐,就是听都没听说过,宽敞得像一座装饰豪华的会议室,几十个人站上去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他看到指示灯忽闪忽闪变幻着数字,在心里默读着“61、62、63……”当数字显示“79”时,他不由得朝身边的一个团员吐了吐舌头。

    走进花园餐厅,赵天星激动得像个顽童,他走到窗前,撩起窗纱,好奇地俯身向下望去,感到有些眩晕,身体好像在空中飞翔,地面的汽车就跟火柴盒一般。

    早餐后参观车间。大家上了汽车。车队拐上蜿蜒的海滨大道,绕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桦树林,半小时后缓缓驶入厂区大门,停到一片宽敞的停车场上。举目四望,整个工厂除了厂房就是树木、花卉、草坪。

    走进车间,团员们看到明亮的车间里,流水线上的每一个工人都是一副旁若无人的表情,除了自己手中的活计其余一切仿佛已不复存在,他们专注的神情让参观者都似乎不好意思在这里大口呼吸。

    他们看到一片圆形的钢板被两只巨大的“手掌”轻轻一拍就变了模样。一根钢柱在大型机器人的手里像握了一根小棒折来折去,然后从流水线的末端跳出,变成一件件闪着钢蓝色光泽的零件。

    位于两端的是组装车间,一台台大小不一、排列有序的成品,按着各自的传动线路朝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货场奔去。据车间负责人介绍,这里平均每两分钟出厂一台配电设备,没有仓库,产品直接运往世界各地。

    赵天星对冲床边干活的工人小伙产生了兴趣,他轻轻碰了一下李容的胳膊。李容朝他一笑,便心领神会地跟他走到那位年轻的工人跟前。

    “你好,你忘我的工作精神令我敬佩啊!”赵天星微笑着朝他翘起大拇指。

    日本工人回过脸,坦然答道:“给自己家干活,能不卖力么!”

    “你指的‘家’是什么概念?”李容问。

    “这个概念嘛,很简单,既有宏观的,也有微观的。如果不把工厂当家一样看待,有一天它垮掉了,我们不就失业了?失业了挣不到钱,就不能养家了,所以企业就是我们的家。”他用手势比画着,尽量想让他们听得明白。

    “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今年多大了?”赵天星问道。

    “32岁。”

    “太太做什么呢?”

    “太太嘛,”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幽默地说,“暂时还在岳父岳母家呆着呢。”

    “我们中国有句古训叫‘安居乐业’,请问先生,你是怎样理解的?”赵天星微笑地问。

    “结了婚,我只能有一个太太,不结婚,我可以有若干个太太。”说罢,微笑着招招手小跑着干活去了。

    一个星期转眼就过去了,后天代表团就要起程回国。下午团里安排一场报告会,晚上是欢送宴会。

    晚宴上,冈本先生郑重地向两位团长提出要挽留赵天星多待几天,说是几天后他要陪着赵先生一起去中国,两位团长商量后答应了他的请求。当团员们知道这一消息后,无不向赵天星投去惊讶的眼光,都在议论,这家伙施的什么法术,竟和这位盛气凌人的大亨粘得如胶似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大千世界,什么意想不到的奇迹都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