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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虎皮剑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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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力森家不大,但很整洁。伊斯兰风格装饰:地上铺着暗红色花纹地毯,墙壁上挂着新疆风土的壁毯。客厅正墙上是亚力森的摄影作品——情态各异的胡杨。正中间是一副放大了的全国优秀民警合影照片。窗台旁摆放着一张炕。两边摆放着一盆无花果和一盆虎皮剑兰,很茁壮。伊斯兰格调的茶几上面摆放着葡萄和馓子。

    我盘坐在炕上,还没来得及问撒塔尔的情况,古丽煮好的奶茶已经摆放到我的面前。不喝是不可能的,维吾尔族人的好客是出了名的。

    看着我一口气喝完,古丽问:“味道怎么样?”

    “好喝。”我说,绝对不是恭维的话。

    古丽会心地笑着,“亚力森说我这人别的什么能耐都没有,就能煮奶茶。”

    “听亚力森警官说你抓饭也做得一级棒。”

    “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当面夸过我。”

    “撒塔尔呢?还发烧吗?”

    “在卧室睡着了。发烧时想他爸爸了,给他打了电话。你看,亚力森还这样麻烦你。”

    “别那么客气,”我说,“亚力森哥哥平时对我那么关照,如果说谢,我得说一箩筐。”

    古丽被我逗乐了,“他还会关照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怎么关照别人。肾结石都十几年了,到现在还抽不出时间去做手术。”

    “他有肾结石?我怎么从来就没看到过他表现出痛苦的样子?”

    “逞能呗。从来不让我告诉别人。你也别告诉他我对你说过,要不然又会对我急眼。”

    “严重吗?”我停止了手里正准备朝嘴巴里输送的馓子。

    “每年都要发作几次。发作的时候疼得满地打滚,满头大汗。娃娃们看着都掉眼泪。”

    “为什么不做手术?”我有些心酸。

    “2000年10月,我终于说服他去做手术。住院手续都办了,突然有备勤任务,就退掉了。01年3月捞到了一次休假的机会,下决心准备去做手术。又出了赵铁树离婚的事情。两个人当时在一个管区,赵铁树没心情干工作了,社区不能没人管,又放弃了。接下来,就更没有时间去做了。不说做手术,就连回来给我们做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前两年家里养了一只狗——现在已经不在了——竟然都不认得他了,他回到家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叫喊。把他气得直跺脚。”

    我想笑,但没笑出来。

    “不过他也没有白辛苦。这些年好处捞了一大堆。什么全国优秀民警,优秀共产党员,优秀警务工作者。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一辈子也知足了。”说着,古丽仰视着挂在墙上的那张合影,脸上漾着幸福和欣慰。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他永远都觉得亏欠的。”她把目光从照片上下载下来,“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秦晋。两个人在一个管区工作,什么好处都让亚力森包揽了,秦晋这么多年什么好处也没有。所以,这次我听说派出所要选副所长的事情,就劝他争取一下。他一听就火了,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争什么?秦晋那么年轻优秀,我为他有这样的机会高兴都来不及,还能和他争吗?他说,秦晋女朋友家里一直嫌弃他,如果这次能竞争上副所长,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后来我听亚力森说,你们的社区出了那么多乱子,估计副所长的事情也泡汤了。他伤心了好长时间。”

    我不想和她聊社区那些焦头烂额的事情,“古丽姐,你是怎么知道派出所要选副所长的事情的?是亚力森警官告诉你的吗?”

    古丽一撇嘴,“他才不会告诉我这些的。是你们所里的一个民警告诉我的。”

    “谁?”我反应性扩张一下瞳孔,突然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古丽笑一下,“其实人家也是好心。想着亚力森快退休了,如果能在一个职务上退下来,也许能找一个好一些轻松一些的工作。我们家负担有些重,这样的话,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是赵铁树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个想到他。

    古丽摇摇头,“他不恨死亚力森就不错了,哪能替我们着想。”

    “他为什么那么恨亚力森警官?他们有什么过节吗?”这是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我今天很想把它揭开谜底。

    “说来话长了。是当初他们在一个管区时发生的事情。当时也是因为要在所里选一个副所长,条件最好的就是亚力森和赵铁树两个人。其实我知道亚力森当时一点想当副所长的想法都没有。你知道的,他这个人爱好摄影,爱出去跑着玩,他觉得当领导受约束。所以,就没有想着去做什么。但赵铁树就不这样想了,他觉得亚力森是他最大的绊脚石,给纪检委写了一封匿名信,用一些没影的事来污蔑亚力森。上面来调查的时候,把所里一些有正义感的民警给惹火了,就把赵铁树一些不好好工作的事情说出来,结果闹得他也没有当上副所长。他就以为是亚力森说了他的坏话,从此他就对我们恨之入骨。”

    我想起那句话,“澹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

    我想古丽应该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亚力森怎么给他解释,他都改变不了对我们的看法。你说亚力森冤枉不冤枉?”

    “既然是匿名信,你怎么知道是赵铁树写的呢?”我问。

    “除了他还有谁?只有他觉得亚力森和他是竞争对手。其他人没有这个实力和心思。”

    “是亚力森警官告诉你匿名信的事情吗?”

    “他才从来不会给我说这些的。匿名信的事情也是后来你们派出所的人告诉我的。”

    “谁?他是怎么知道匿名信的事情的?”

    古丽委婉地笑一下,“还是不说人家了吧。总之,是人家想对我们好。我不能把人家说出去。”

    她不愿说,我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到那盆虎皮剑兰,我找到了一个分叉的支点,“这么旺盛的一盆花,是你精心护养的吧?”

    她摇摇头,“亚力森的杰作。说起来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那年冬天我们在楼下的垃圾堆旁发现了这棵被人抛弃的奄奄一息的虎皮剑兰。亚力森把它捧起来说,这小东西真可怜,它需要一个妈妈。我说,那你当吧,我养了两个孩子了,再没有能力喂养了。他说,好呀,我当它妈妈你就当它爸爸。硬是把它拿回来,找了一个花盆栽上。我当时怎么也不相信它能活下来。亚力森和我打赌的时候我还确信自己百分之百能赢,结果却输了。这小东西在春天的时候居然坚强地活了过来,而且,越来越旺盛。亚力森说,在所有观赏植物中,只有虎皮剑兰最像胡杨,孤傲、坚韧,生命力强。他开玩笑说我就是一棵虎皮剑兰,只要有水就长肉。”

    我笑起来,“其实虎皮剑兰还有耐寒、耐干燥,适应能力强的特性。”

    古丽看着我,“你也喜欢这个皮肤古怪的生灵?”

    我点点头,“所以才和亚力森哥哥臭味相投呀。”

    “难怪他这么喜欢你。”古丽笑着说,“他说和你是忘年交。”

    听到撒塔尔醒来的声音,我们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古丽进去把他抱了出来,我一摸他的脑门滚烫着,喊了起来,“快走吧,住院去。”

    古丽还有些犹豫。突然听到撒塔尔有些说呓语的声音,这才着急起来。进屋去准备东西的时候,我抱起撒塔尔一口气跑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在门诊检查完毕准备住院的时候,我才又犯起愁来。怎么才能找到一个瞒天过海的办法瞒过古丽,让她不怀疑这个住院费是我们替她交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