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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闻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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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中?”我微微地一笑,打量那满园挤去一处摩肩擦踵仰视我的花儿,唇角露出淡然的无奈。

    “名花,可惜明珠暗投了。撤去院外,看了心烦!”我抛下一句话,冷冷地转身回房,丫鬟婆子们在我身后一片唏嘘感叹。兰花虽好,无奈所赠非人。

    笙歌管弦,觥筹交错,灯火辉煌的周府内喜气洋洋,门庭若市。我堆出僵持的笑,勉强应酬着一脸喜气赞誉贺喜声不断的女眷,更有那些面上僵持的笑意里暗藏的刀锋剑影,都在酒意流转中隐隐地流露。吃了两盏酒,心口如焚,面颊上晕出燥热的酡红。我忽然记起什么,心里一沉,不知是多疑或是提防,面对那再三推来的酒盏,手上有了一丝停滞。我的迟疑迎来致深徐徐地话语开脱:“八姨太身怀有喜不胜酒力,这酒,我就替她饮了,恕罪恕罪!先干为敬。”

    他起身举杯一饮而尽,哄闹的众人便围去了他。

    我胸口发闷,一阵阵气短,堂内空气憋闷令人窒息。心里却如吞黄连,更是一阵的恶心。

    也等不及冰绡为我取披风回来,我借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只带了焰绮,匆匆地逃出厅堂到庭院里透气。

    举头,一轮清月静朗,点缀疏星几颗,丝云半遮,夜来暑意浓,但天阶夜色淡淡凉意,令一颗烦躁的心便静了下来。打发焰绮去寻冰绡回来,我独自穿过梅园,行至静波亭九曲石栏桥旁的池塘,满池荷叶田田,亭亭静立,忽然扑啦啦一阵响惊得我扶住池塘边的水柳。原是脚步声惊飞荷花塘内栖息的水鸟,是我扰了它们的清梦。忽记起那句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心下不无感慨,生出些淡淡的凄凉。

    立在池塘边,恰见一块大青石斜伸而出,可以歇脚。原本欲坐下,待行至其上,观围岸丛生的芦苇红蓼,静静玩味那淡淡的水中圆月。半厢倒影,一池星光,风晕开涟漪,被波光揉碎做满池碎银,不多时,风静,又复原成一幅水墨美景。

    大隐隐于市,于喧嚣中得一片清幽,怕就是如此了。

    静静的,忽听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蹑手蹑脚的,定是冰绡这鬼丫头寻来了。我逃去哪里,她都能寻来。我忍住笑,故作不知,心想待她再靠近些,我猛地转身,看看是谁能唬谁一惊?

    徐徐的,那声音靠近我,只在我欲转身的瞬间,忽觉不对,那声音,不是冰绡,呼吸声略显粗重,深沉,徐徐的小心翼翼向我而来。心头一动,是他?

    冷哂,他果然寻来了!

    我不想回头去看他,赌气地侧头将手中的芦苇穗子扔去水面,手还不及撤回,须臾间,忽觉一股劲力在我背后猛击而来,狠狠地将我向眼前的池塘推去。

    “啊~”我惨呼声似卡在喉头,身子被撞飞跌扑去池塘的瞬间,双腿一软,倒令我滑跌下大青石。

    眼疾手快中,我本能地张皇般胡乱抓去,几根岸边的芦苇和红蓼成为我的救命稻草,一手却紧紧扒住了大青石。膝盖手腕磕碰跌爬中一阵阵刺痛,惊魂未定的我总算扒住了青石未能完全落水,一脚却已陷入冰凉的水中,狼狈不堪歪斜个身子惊魂未定,自己孱弱的身子竟然不能爬上岸来。

    水,冰凉的似乎可以浸入骨髓。我的双手紧紧扒住大青石,快要脱力了。惊慌失措中我紧张地向上望,想起那暗夜中的手,冷汗涔涔而下。是何人在害我,要索我的命吗?

    “救命……救命……”我嘶哑了嗓音喊着,却如空谷传响,只有水面的波动回应着我的惨呼。

    黑沉沉的一片,芦苇红蓼沙沙作响。

    大青石湿滑不堪,上面爬满了青苔。我的手死死地扒住,却也不停地向下掉落。四周却无人应,难道我今日真要绝命于此了吗?正兀自惊恐绝望间,忽然有人在头上对我低声:“莫慌,手来!”

    一只大手伸来,却是冰凉。那只手似是想要努力将我向上扯,却奈何沾了水的衣衫变得沉重不堪。他似是使力,也竟拉不动我分毫。我的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这只手,是要救我,还是害我?

    就在我仍旧惊疑的刹那,另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他声音低低道,“来,再来!”我犹豫着,目光闪烁,然而不知为何,只那一刹,我就选择将双手全部交付与他,这个暗夜之中的人。

    双手相触的一刹,他猛然使力,我整个人立时脱离水面,旋即被他双手抱起。然而他似是已经脱了力,竟同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失魂落魄的我牙关打颤,目露惊骇,狼狈不堪,却仍止不住牙关瑟瑟的颤栗。顾不得了落水时被石头滑破皮那生痛的膝盖和腿,撕裂的裙摆,臂上擦破的伤,我强咬了牙,抓紧那救命的手,不肯放松。

    “莫怕,莫怕!”轻声的安慰声,握住我冰凉发抖的那双手温温的,他脱下自己的披风盖裹住我,不停地低语:“好了,莫怕,都过去了。”

    我这才注意到救我之人,借着月光望过去,原来是他。

    绝处逢生,饱受惊吓的我已不觉惊奇,只我的心却在一悸一悸的不定,泪水潸然而下,隐隐的啜泣,鬼门关,一线之隔,不过一夕间,我又险些遭难。所幸我还谙习水性,所幸我眼疾手快抓住了芦苇石头,所幸还有他来救我。

    见我无声抽噎,珠泪涟涟,满眼委屈,九爷一抖袍襟坐在我身边,愀然无语,只折了一根芦苇探身在那清冷的水里捞着什么。

    我在落泪,他只顾捞着月色,微微地露出似感叹嗟叹声,只是不语。

    清冷的月色为他原本苍白羸弱的面颊晕上一层淡淡的银辉,面部线条柔和流畅许多,如寒玉上一层淡淡的薄辉,只是依旧苍白。

    哗啦啦的声响,他收回芦苇,那芦苇杆前端从池塘里挑出一只绣花鞋。鞋,是我的醉杨妃色软缎绣鞋,上面还缀着一朵淡粉色的绒线球,如今也湿塔塔的一蹶不振。想是落水时掉了鞋子,我竟然丝毫未察觉。

    他将鞋子在石头旁磕打片刻,控干了水,拧了一把,抖了抖为我套上。

    我满心的感激望着他,那握住我脚面的大手,我心里一颤,不由记起了致深。荒野破庙,他也是如此为我正骨捏脚,也是那么一双深深湛澈的明眸。

    想来委屈,心里愤怒惊恐化作泪水涌出,再也止不住,一波波的泪涌下。一边哭一边兀自拧着自己裙摆湿漉漉的水泥,狼狈不堪。

    凌乱的鬓发,钗斜簪滑落挂在鬓旁,他伸手来为我扶。我微惊,举手抢先掠了发去耳后,将玉簪扶正。他打量我,不置一词,就坐在原地静静地陪伴我,任我委屈的啜泣,整理狼狈的衣衫袜履。

    他淡淡地说:“日后不可随意靠近水边。”

    水火固然无情,可比水火更无情的,却是人心。暗夜之中有黑手推我入水,防不胜防。我紧张的摸着自己的小腹,我的孩子。

    “我娘……”他望着水中那碎如银屑的月断断续续道,“就是在池塘赏月,被人推入水,溺死的。”

    那声音平淡不带有任何感情,似是在说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却分明清冷如寒潭碧波。我陡然一惊,听这话,那股寒意从背后渗入,他的娘,是了,九爷同致深是异母兄弟。

    我的泪便至此止住。

    我的衣服全然湿透,一时间无法回转,便彼此并肩寂寂地坐在青石上,面了荷塘守着长夜,耳边依约远处的笙歌管弦笑语喧然入耳。

    俄而,他静静地望着我,好言轻声透出些许神秘道:“看,我为你变个戏法。”

    他伸手捏下我鬓角一朵半挂的栀子花,那花突经这场生死劫已有些打蔫,不再娇艳。他小心翼翼地托了那花在掌心,吹口气,露出天真的笑意轻声细语:“看,我能将它吹口仙气,变没。”

    他打量我,似待我说信与不信,我凄然一笑,哪里有心思看他变戏法?

    他不待我搭话,自得其乐的将手渐渐地收做拳,那花儿就在手心。他欢喜地将拳头攥紧,我本是淡淡地毫无心思,却见他认真的模样,不禁生出些好奇。我好奇地望着他,他一脸灿烂的笑容,柔弱中目光灼灼,两手交叠故弄玄虚,我分明已看出破绽,那花儿坠入了他袖笼中。他却依旧坦然的笑了一张手,得意道:“看,没~”

    掩耳盗铃?我忍不住想笑,我被他那认真的神情逗笑,噗嗤笑出声,扭过头,颊上还留有未干的泪痕。他却兴致勃勃地望我一眼问:“可还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