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寿春王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是个在乡间长大的草根,自幼以来,能三餐不愁,已经算是很好的日子了;如果哪天能吃到鸡蛋,能让我开心好几天,鸡蛋的馥郁香气,在唇齿之间停留半月之久;若是哪天吃上一顿肉,不管是猪肉鸡肉还是鱼肉,那真是过节一样欢喜。

    一下子来到宫廷,日子从清贫变成奢侈。不仅仅有肉,还多得吃不完。一开始的日子,悠兰和春雨伺候我吃饭都吓坏了,虽然不能说狼吞虎咽,可是吃完一碗,眼巴巴地盯着餐桌的神情,足以令她们赶紧再给我盛上第二碗送上来,并且连连劝慰:“好吃多吃点,何姑娘还在长身体呢!”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缺手脚的人,吃饭还不能亲自去搛菜,非要侍女搛了放在碟子里。一顿饭,有侍候用膳的,有侍候漱口的,还有侍候盥洗的。

    极尽奢侈浮华之能事。

    这是宫廷里能说得出来的规矩。宫廷里还有许多说不出来的规矩和禁忌,全凭自己心领神会。如是没有一点在宫廷生存的技巧,那天触犯了不该触犯的禁忌,也许死无葬身之地。

    两位郡王一位郡主,应该是天生就被如此侍候的,习以为常,应付自如。他们每天锦衣玉食,奴婢环绕,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寿春王的脸上,为什么总是隐隐地带着忧郁?他和煦的笑容背后,又隐藏着什么?

    如果你见过寿春王,一定会想起这样八个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虽然比临淄王年长,可是个子却跟他差不多高。他的五官面貌,看起来像临淄王的柔和版,好似临淄王的雕像被打磨了棱角。如果说临淄王的是青石粗刻的,那么寿春王的则是汉白玉精雕的,每一个转折和交接都那么圆润平滑,不露狰狞。

    可是为什么我总能感觉到这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的面具之后,总有一丝淡淡的哀愁?

    在别的朝代别的宫廷,皇亲国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分支——宗室和外戚。宗室是皇帝一族,姓是皇室的姓氏;外戚是皇后或者太后一族,姓是后族娘家的。而武周一朝,宗室和外戚有一定程度的重合。仅剩的两个皇子以及他们的家人是女皇陛下的亲生儿子,被赐姓武氏,而女皇陛下的娘家侄子,生来姓武,所以,武周皇朝的宗室有看似姓武,实际上却是源头不一样的两支,唐皇朝本来姓武的外戚,变成武周皇朝宗室的武氏一族,和唐皇朝本来姓李的宗室,武周王朝被赐姓武的李氏――在整个皇朝百姓的眼里,女皇陛下依然是李唐皇室的媳妇,被赐姓武氏的皇储,依然是李姓的太子。

    也许寿春王的哀愁,来自于对自己身份的纠结――他究竟是武家的皇孙,还是李家的皇孙?甚至于,这江山究竟是武家的江山,还是李家的江山?

    当临淄王跟惜福郡主调笑的时候,我偷偷抬眼望向寿春王,正对上他那眼中的愁绪一闪而过。但是很快,他的脸上又挂上了面具般的微笑,殷殷地望向惜福郡主。

    “惜福表妹,”我宁愿相信他这话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你莫要听老三满嘴胡津,他今日喝多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宫中禁忌多,武氏和李氏两族谁也看不惯谁,自然很多话题不能说,能说的,只有那些没有什么要紧的市井笑话。

    这些市井笑话,大约都是临淄王身边的宫人到哪里听来,转述给主人听,博主人一笑。

    李唐宗室的很多人以沉湎酒肉享乐,不问朝政不问世事以自保性命。饮酒期间,临淄王已经把惜福郡主逗得花枝乱颤,几乎忘却了两家本来应有的嫌隙。

    临淄王道;“跟着大哥,就是拘束,喝酒都要被你管。”他转头问惜福郡主,“小表妹,下午可有事么?”

    惜福郡主看看日影,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应该是骑马时间了。”她起身道,”我还是早点回宫去换装。“

    她站起来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又问我:“阿草,你下午有事么?没事的话跟我一起去小校场,我让人再带你一程。”

    临淄王也站起来问道:“你们跟谁学?”

    惜福郡主一边由着晴和给她系披风一边说:“程思德。”

    临淄王对我笑道:”上次听说你会开药,我大哥这些日子身子不甚强壮,麻烦你帮他开贴药吃吃看。“他对惜福郡主歉意地笑笑,“等下我们开好药直接去御药房,然后直接出宫了。小表妹,我不能陪你骑马了,你要自己当心。”

    他这话说的非常暧昧,且不伦不类。惜福郡主一脸哭笑不得地略施一礼离去。

    我自然送到宫门口。回来的时候听到寿春王对临淄王道:“老三,你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开什么药?”

    临淄王道:“大哥这些日子总睡不好吃不好,恹恹的没有精神,开剂药吃吃又如何?如今宗室中人丁凋落,大哥该保重身体才是,不要趁了那些小人的心!”

    寿春王喝斥道:“老三,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隔墙有耳。“

    临淄王一脸无辜:”我说了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我回到殿里,将两位殿下请入我读书写字的西殿,令悠兰焚上一柱香,命春雨奉上两盏茶,地上铺三只蒲团,我让他们两个各坐一个,我则盘腿坐在另外一个上。

    我们三个人呈等边三角形分布。

    我合上眼睛,调匀呼吸,感受来自他们两个人的气场。寿春王的气息,平和中显得有些怯弱,临淄王的气息,似乎有千军万马,却被什么浊气所堵。

    半柱香的功夫,我站起来走到书案前,挥笔写下两张方子,放在托盘上,令悠兰传递过去。

    悠兰手举托盘,躬身先走到寿春王面前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垂下头去:“殿下!”

    寿春王半信半疑地拿方在手,仔细地读着。

    悠兰起身,又走到临淄王面前跪下,垂下头将托盘举过头顶:“殿下!”

    临淄王显然大吃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我有什么问题?我好好的需要吃药?”

    寿春王忽然哈哈大笑,指着临淄王道:“什么叫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老三,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时辰一到,一切全报!我也听人家说何姑娘是神医哟,皇祖母的失眠,御医都没有办法,让她治好了。这神医开的药,你可一定要吃!”

    临淄王翻翻白眼,将药方匆匆浏览一遍,折起来塞进袖子里,悻悻地说:“不过是一张万无一失的平安方罢了,吃就吃!”

    他一跃而起,对寿春王说:“走,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到小校场去看小表妹骑马!”

    寿春王诧异地问:“你不是说我们先去御药房,然后直接出宫吗?”

    临淄王的脸上呈现出黑红之色:“嘿嘿,我是说了!可是谁规定的我不能改变主意啊?走吧,大哥,一起去。阿草,你也一起来,让寿春王殿下亲自教你骑马。他这个人最耐心了,算是抵你的诊金吧!”

    宫内的小校场是介于内宫和外宫的一块地方,在御花园往西。这里离侍卫值班换班的地方也近,通常内宫的眷属和宫女,非经许可不得随意出入。

    我们抵达的时候,惜福郡主和西门雀正在马上飞驰,同时飞舞球杆,练习击球射门。她们跟平日截然不同,英姿飒爽,不像宫眷,倒更像当年大唐太祖皇帝的长女平阳公主带领的娘子军,其娴熟的骑技,让我这个初学者望尘莫及。

    看见我们进去,西门雀一个闪愣,连忙勒住马。那马猛然获令,急急地停住奔腾的步伐,前蹄在半空悬起,并配着一声长鸣。

    惜福郡主似乎全没看见,依然纵马狂奔。

    西门雀跃身下马,跑过来对着两位殿下行礼:“两位殿下好!今天怎么这么巧,两位殿下也来练马么?”

    寿春王谦谦回礼,临淄王却似乎全没听见,一双眼睛追随着惜福郡主满场奔腾的马。

    在另一边观望的程思德一边看顾着惜福郡主,一边一路小跑过来,单腿跪地地行礼:“在下拜见寿春王临淄王殿下!”

    寿春王伸出手躬身搀扶道:“程侍卫请起。大家自己人,毋须客气。”

    临淄王的目光自惜福郡主的马上收回来,微笑道:“老程,免了吧!您是皇祖母的侍卫,我们哥儿俩可不敢当。”

    虽然说着不敢当,但是话里话外,皇家的气派不减分毫――这对他来说,大概算是最平易近人的态度了。

    程思德起身,对着我抱抱拳作个揖道:“何姑娘好!程某记得何姑娘要再过两天才跟阿忠上第二课――”

    临淄王大手一挥解释道:”她是被我们拖来看热闹的。你那里可有什么闲置的马匹没有?有的话牵一匹来,让大郎扶她走一圈。“

    一个郡王教宫里不知哪里跑来的孤女骑马,这大约是武周皇朝最耸人听闻的新闻了。我看见西门雀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居然拉着寿春王的手摇一摇,撒娇说:“殿下,你来教我打球,让程思德去教阿草骑马!”

    我看见临淄王似吃了酸杏子般地咧了咧嘴。程思德扭过脸去注视着惜福郡主。

    毕竟马上奔跑的惜福郡主还是他的责任。

    惜福郡主向我们渐渐靠近,将手中的球杆扔给站在一边的小内官,飞快地自我们身边掠过。经过我们的时候,身子凌空一侧,伸手将临淄王的白玉簪拔了下来。

    临淄王头上的太平冠摇摇欲坠。

    惜福郡主勒住马,打马转身回到我们身边,跳下马,伸手到临淄王面前,展手指,那白玉的簪子在她粉红的手掌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那是根和田羊脂玉簪。

    临淄王指指自己的头顶,笑吟吟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戴簪自然要烦劳拔簪人啦!”

    惜福郡主没想到他会施出这一招,跑马晕红的脸,唰的一下变成一块红布。她咬着嘴唇,只把手伸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周围的人,从寿春王到侍女内侍,全都傻愣愣地看着,不由自主地被迫围观。

    临淄王稳坐钓鱼台。

    惜福郡主恨恨地拉住他的一只手,将簪子拍在他的手上,再回到马前,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又绕场狂奔。

    临淄王哈哈大笑,一边将簪子插在头上,固定太平冠,一边大声对着那渐渐跑近的马大叫:“这手好香呢,我从此不洗手了!”

    惜福郡主挥着马鞭抽过来,吓得大家四散逃开。

    临淄王走到西门雀身边,叫声“得罪”,将她的马拿过来,飞身上马,追着惜福郡主而去。

    西门雀顿脚:“这是怎么说?我的马给他们打情骂俏啊!”她的眼因为愤怒有些出火。

    寿春王连忙安抚她:“阿雀,你也累了吧?可要喝水?”

    西门雀的贴身侍女连忙递上她的水囊。

    宫廷里的水囊做得非常精致――皮套子上绣着精美的花,银镶玉的壶嘴,处处显着精致和富贵。

    西门雀拿过水囊,猛喝一口。

    寿春王笑吟吟地问:“阿雀,你是想再骑一会儿,还是――”

    那笑容,似乎又是镜里看花水中望月,不那么真切,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西门雀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展颜一笑,说道:“算了,不骑了,我肚子饿了!让她们去御膳房要些点心来,你陪我到御花园避风亭饮茶吃点心去。”

    寿春王道:“好,好!我陪你去,我陪你去。”

    西门雀看也不看我,拉着寿春王从我身边飘过。

    一群人静悄悄地跟在后面,出了校场大门。

    一个小内侍又牵了匹马过来,程思德接过缰绳,来到我身边说:“何姑娘,既然来了,就上马吧,我牵着你走几圈,找找感觉。”

    可是我的屁股还疼着呢!!

    惜福郡主飞过我身边,叫道:“阿草,加油!”

    临淄王飞过我身边,有样学样地叫道:“阿草,加油!”

    我有选择么?似乎没有。我咬咬牙,战战兢兢地将脚塞进马镫。

    虽然那是匹比较矮的马,第一次我还是没上去。程思德在身后轻轻一托,我终于坐上马鞍。

    在屁股和马鞍亲密拥抱的一霎那,我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疼痛。

    程思德牵着马溜着校场的边缓缓地走着,观察我的姿势和神情。他说:“放松,放松,何姑娘,别怕,有我呢!”

    大约走了半圈的样子,他轻拍马屁股,那马得得地一阵小跑。

    我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惜福郡主经过我的时候,哈哈大笑:“阿草,别怕,你行的!”

    临淄王依然有样学样,尖着嗓子对我说:“阿草,别怕,你行的!”

    他似乎太快活了,挥着马鞭,在空中打了个响鞭。

    我不知道那鞭子是不是不小心打到了我的马屁股,我身下的马突然加快了速度,狂奔了起来。我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程思德惊慌的大叫:“何姑娘,抱住马颈别放手!”

    我紧紧地抱住马颈,整个身子贴在马背上颠簸着,一阵阵剧痛从四面八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