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0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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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8章

    上学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快, 在喜宝认真苦读,毛头时不时玩一把抓臭蛋的游戏中,很快就到了暮春四月。

    四月里, 最明显的就是天气突然热了起来, 好像前一天还要穿着长衣长裤, 后一天齐刷刷的就换上了短褂。不过,比起盛夏,暮春时节相对来说还是很舒服的, 学校甚至组织了一次春游活动,走得倒不是很远, 就在赵家后头那座山上。

    一帮小孩崽子, 央求着家人准备了一些小零嘴儿,兴高采烈的排着队拉着手往山上走, 哪怕所有人都不止一次来这边了, 他们依然高兴得好像头一次出来玩似的。不单小学生们乐坏了,就连已经初三的强子、大伟以及刚上初一的春丽, 都羡慕坏了,纷纷说以前根本就没有春游这回事儿, 曾校长太偏心眼儿了。

    春游那一天, 他们热热闹闹的折腾了一整个上午,中午回家,下午放假,又因着是在星期六搞的活动,连上星期天, 能足足休息一天半呢。

    于是,又是一通欢喜,以及来自于上初中的哥哥姐姐们的羡慕嫉妒。

    也就在这天下午,喜宝意外的发现了一个事儿。

    原本,喜宝是乖乖的待在家里写作业,毛头脑袋瓜儿太灵光了,他连初中的功课都没问题,小学生作业根本就不在话下,至于臭蛋……随缘吧。

    所以这天下午,毛头带着臭蛋去地里挖蚯蚓了,只有喜宝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写了一会儿作业,突然想起中午因为太高兴了,好像忘了给鸡喂食,赶忙放下作业本,往屋后头跑去。

    屋后,老宋家养的狗子小黄已经老大老大了,这会儿太阳晒得很,它就趴在窝里,舌头吐得老长。听到喜宝的脚步声也没在意,在老宋家待了这些年,它早已熟悉了全家人的脚步声。

    喜宝匆匆赶到屋后,一眼就看到趴在狗窝里打盹的狗子,以及在鸡窝外头不停蹦跶四下啄食饿得眼睛发绿的母鸡们,她赶忙开始喂鸡。

    等喂完了鸡,喜宝刚要走,就感觉头顶微微一痛,却是被树上的果子砸了个正着。

    迷茫的抬头看向屋后那几棵歪脖子树,喜宝当然知道自家有两棵酸橙子树,结的果实她还吃过一次,却是被强子哥骗着吃了一小瓣,酸得她自此彻底远离酸橙子树,再不肯拿自己的牙冒险了。

    可酸橙子树应该是秋收以后,秋季开学往后几天才成熟的。然而现在,却是暮春四月。

    喜宝的目光在两棵空荡荡只有树叶没有果实的酸橙子树上打了个转儿,很快就又落到了旁边一颗更矮更丑的树上,然而那棵树上却长满了红彤彤的小果子。

    仰着脑袋瞅了半天,喜宝才分辨出这应该是以前在山上看到过的野樱桃树,不过长在自家的就不算是野樱桃了,而且瞧着颜色通红,个头也比在山上的大,味道……

    应该还不错吧?

    等毛头拖着臭蛋回家后,喜宝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哥,咱们后院长樱桃了!”

    毛头完全不信:“你要是告诉我,酸橙子树上长的果子不酸了,那我还是相信的。咋可能长樱桃呢?”

    喜宝:…………我没说是酸橙子树。

    老宋家屋后最初有一整排果树,也不知道是啥缘故,几十年了都没结过果子,纵然家里并不缺老庄稼把式,可就算是老宋头也分辨不清楚所有的果树,加上不结果的果树原本就不值得放在心上,等时间一久,谁还记得屋后到底种了啥树。

    直到前几年,其中两棵树结了果子,哪怕味道酸掉了牙,家里人也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强子和大伟,天天吃,吃到牙根都发酸,也依然对酸橙子情有独钟。

    然后今年,又有一颗树结果了……

    “哥哥你看!”见毛头不相信,喜宝直接把人拖到屋后,指着那棵树说,“看那头,是不是樱桃?”

    毛头瞅了两眼,这回没开口了,只是蹭蹭爬上了树,抓了一大把揣在兜里,掉下来跟喜宝分着吃。

    可真甜啊!

    “臭蛋……”喜宝跑回前头叫弟弟,可不多会儿就一脸纠结的跑回了屋后,“哥,臭蛋又跑丢了。”

    刚吃完了手里的四五颗樱桃,正打算再上树的毛头:…………

    得了,先去找人吧,回头还得把这事儿告诉奶。

    等到了傍晚,大人们下工回来了,俩小只忙把这事儿告诉了赵红英。

    樱桃不是酸橙子,味道好是一回事儿,可它真的放不住。赵红英把两个大孙子指挥得滴溜溜转,不过强子和大伟也乐意帮忙。没多少时间,他俩就把树上已经成熟了的樱桃尽数摘了下来。至于没熟的,那就先放着呗,瞅着那样子,没两天肯定熟了。

    别看就一棵樱桃树,上头结的果子真不老少,赵红英挑里头最大最红的洗了一碗给喜宝,又给家里其他人分了分,小孩子多得点儿,大人少吃点儿,剩下的就给亲戚送一送。

    喜宝先得了樱桃,捧着个大海碗,笑眯眯的四下投喂。奶来一颗,妈常一个,毛头哥哥不能少,臭蛋也不能忘了,还有姐姐们……等一圈下来后,赵红英直接让她边玩儿去,家里每个人都有的分,横竖这玩意儿放不住。

    亲戚那头就没喜宝啥事儿了,赵红英照例给隔壁家分了一大碗,赵建设家也不能忘了,剩下的还有一小篮子,她准备明个儿一大早给菊花送去。

    在赵红英看来,就算是亲戚,那关系也是处出来的,几个果子不值当什么的,可你送了,起码证明你在乎这门亲戚。旁的不说,这宋家近亲是少,老赵家的人丁可兴旺了,然而除了亲哥哥赵满仓,也就是赵建设他们一家子,其他姓赵的,对于赵红英来说不过是面子情,泛不着时刻挂心着。

    结果,她是这么想了,却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老宋家这头,趁着果子刚下树正新鲜着就给亲戚送了过来,没想到隔不了多久,就有人上门了,却是以往从来也不曾登门过的赵建跃。

    说起这个赵建跃,毛头绝对熟悉,哪怕已经隔了好几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在那个天气晴朗的下午,他带着一群小萝卜头上山捡柴禾,却意外看到了在林子里亲热的赵建跃和女知青姚燕红。从此,毛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时隔数年,毛头一眼看到赵建跃,立马想起了当时的情况,他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打招呼,开口就来:“建跃叔,你和婶子还去山上林子里拉手吗?”

    赵建跃差点儿没被这话给噎死,等缓过劲儿来了,权当自己聋了,理也没理毛头这熊孩子,只问毛头身旁的喜宝:“我姑在不?”

    “在呢。”喜宝没毛头那么好的记性,这都好几年了,当初他们还是四五岁大点儿的小豆丁,现在都念小学二年级了,等再过几个月,秋季开学后就是三年级的小学生了,谁还记得那成谷子烂芝麻的事儿。

    领着赵建跃去找了赵红英,喜宝一面吃着樱桃一面唤道:“奶,赵家的表叔找你。”

    赵家近亲远亲还有那张明明没血缘关系只是姓氏相同的所谓族亲实在是太多了,到目前为止,喜宝熟悉的就赵建设这么唯一一个表叔,其次就是赵玉兰家里人了,不过充其量也只是面熟而已。

    “那个,姑啊!”赵建跃一个大老爷们,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搓着手心,倒是惹得原本要离开的喜宝好奇心大起,干脆就立到了一旁,打算看看他想干啥。

    也没干啥,就是他媳妇儿饭后无聊去窜门子,因为赵家都住在那一片,窜着窜着就进了赵建设家里,一眼就瞅到了那些水灵灵的大樱桃。

    赵红英是挑了最大最红的给喜宝,可这回的樱桃各个卖相都不错,喜宝才吃不了那么多,所以她给赵建设送去的樱桃,也都是鲜红欲滴的,瞅着就叫人忍不住口齿生津,想着憋了一冬,春耕又忙得很,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要是能尝些新鲜果子,该有多好啊!

    这不,姚燕红就撺掇她男人赵建跃腆着脸过来要。

    那可是大樱桃,谁不喜欢呢?哪怕自个儿不吃,拿去充人情走后门也是好的。姚燕红是嫁了,可她始终不怎么甘心,仍然惦记着回城的事儿,即便回不去,多打听打听上头的政策,也没坏处。

    好处罗列了一箩筐,赵建跃也的确如她所愿跑来老宋家要樱桃了,可惜她忘了一个事儿,赵红英并不是善茬。

    “家里孩子多,又分了些给亲戚,剩下的这点儿我打算明个儿给菊花送去,她又有了,我想着这玩意儿虽然不顶饿,总能叫她甜甜嘴开开胃。”赵红英没直接说出拒绝的话,可看她的眼神就懂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是打算跟孩子抢吃的,还是要跟孕妇抢吃的?

    赵建跃真没那个脸,而且他也不善言辞,碰了个软钉子后,就一脸尴尬的离开了。

    他前脚走了,喜宝后脚就把没吃完的樱桃又给了赵红英:“奶,我不吃了,给姑姑吃,她怀小宝宝了。”

    “……没,你吃吧,奶哄他玩儿的。”赵红英刚才真没注意到喜宝就站在门口没走,赶紧果断承认错误,表示一切都是她在胡说八道的。眼见喜宝一脸懵圈,她又添了一句,“就像毛头老哄臭蛋一样,一个意思。”

    这下,喜宝懂了。

    大樱桃没能送出去,喜宝干脆就收了起来,打算明个儿继续吃。

    第二天,赵红英提着篮子就往县里去了,熟门熟路的摸到百货公司,送上樱桃又聊了几句,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外头的局势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赵红英特地叮嘱家里人,没事千万别往县里跑,最近可能还会有知青下乡,顺便关心了一下强子和大伟的学业,还头一次安慰他们,考得不好就下地赚工分去,不打紧的。又说,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傻人有傻人的活法,不强求。

    全家人内心都是崩溃的,然而没人敢质疑赵红英。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上头又拨了一批知青下乡,这回数量倒是不多,整个红旗公社究竟有多少人并不清楚,不过分到第七生产队的,只有六个,还格外平均的三男三女,年纪依旧很轻,瞧着大概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学生气很足,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

    新知青过来的那天,赵建设是崩溃的,不过毕竟已经是久经考验了,他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这回倒是没叫曾庆华带人,毕竟人家现在是校长了,真没空管那么多事儿,好在前几批知青最少也待了有三年时间了,磨也磨出来了,正好负责带新人。

    又来知青这件事儿,最终也不过就是往水里丢了一颗石子,没过多久,就彻底平静了下来,队上再度恢复了正常。

    然而,随着夏天的到来,天气愈发炎热了,而且热得叫人心里发慌,总觉得这天气诡异得很。

    其实前段时间还下了一场雨,可那阵雨太小了,稀稀拉拉的就落下了几滴,非但没有让温度降下去,反而叫人觉得闷热异常,浑身上下就没一处是舒坦的。

    就在这个时候,赵建设被召到了公社那头开会,回来时脸色难看得紧,很快就通知全体社员开会,告诉大家一个不亚于晴天霹雳的噩耗。

    附近乡镇发生了蝗灾,因为距离极近,要求底下社员做好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简单点来说,就是今年极有可能颗粒无收。

    社员们顿时哗然。

    比起那些水灾地震,蝗灾虽然不会立刻致命,影响却比其他灾害更深远。

    有句话叫做,蝗虫过境,山穷水尽。极形象了说明了蝗灾的危害,基本上,水灾过后多少还是能抢救些粮食,大不了也就是霉了馊了,可要是摊上了蝗灾,那就是实打实的,一年白干了。

    年轻人倒是还好一些,毕竟传言再怎么吓人,也比不上亲眼见识过,尤其是新老知青们,只是讨论着怎样可以预防蝗灾,或者说怎么根治蝗灾。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都已经吓得面色惨白。

    早些年,这里还不是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时,曾经连着几年灾荒不断。其实很多时候,灾难都是轮着来的,最开始是干旱,然后是粮食歉收,再就是应了那句老话“久旱必有蝗”。

    赵红英直到今天还记得当初看到的那几乎遮天蔽日的蝗虫,她当时年岁还轻,看到那一幕时,第一个想法不是害怕,而是单纯的震惊,完全想不明白,小时候捉着玩的蚂蚱居然这么能耐。可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时,灾难已经开始,村里人大量的饿死,还有人干脆就端着破碗出去要饭,从此再没音讯。

    而现在,蝗灾又来了。

    幸好,比起当初完全没有底气,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靠着前头两三年积攒下来的粮食过活,而且他们也相信上头的领导人不会就这样放弃他们。

    可这些并未彻底打消他们的顾虑,整个生产队,哦不,整个红旗公社都忙活开了,尽一切可能抵抗蝗灾。

    作为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赵建设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第一时间召开了大会,也没遮着掩着,直接把问题摊在了明面上,告诉大家,想要渡过难关就必须同仇敌忾。又给了社员们些许时间平复心情,他很快就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

    关键时刻,人人都有任务,谁也不能推脱。

    当然,也没人想到要推脱。

    也就在当天,曾校长宣布小学停课,啥时候复课暂时不清楚,得看之后的安排。强子他们才刚羡慕了一下,不多久后,公社小学、初中也跟着停了课,同样的说辞,一样复课时间不确定。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怎么不懂事,大家也都感觉到这次的事情大了。

    强子和大伟都是初三学生,还是最后一学期,原本他们是听从家里人安排,好好再用功一下,完全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考出了从未有过的好成绩,他们就能去念县里的高中了。不过,那却是先前的打算了,其实自打那次赵红英去县里给宋菊花送樱桃后,就已经否了上高中的打算,并非不心疼两个孙子,而是现在的局势太乱了。

    而如今,又摊上了这事儿,可以说除非出现奇迹,强子和大伟的学业基本上已经宣告结束了。

    万幸的是,那俩只毫不在乎。

    他俩上学晚,加上老宋家的伙食好,早已长成了个头高身子骨结实的棒小伙子。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他们索性提前跟着大人们下地干活,不是为了赚工分,而是想尽量保住地里的收成。

    地里的收成关系到人命,哪怕家里是还有些粮食,可谁也不能保证,明年就一定是丰收年。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了,整个生产队上下,甭管是社员还是知青,就连半大孩子都跟着父母下了地,所有的土法子都想了,甚至干脆都用手去抓蝗虫,抓住一个捏死一个,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抢下他们的口粮。

    至于小孩子们,也全都没有闲着。稍微大一些的,帮着生火做饭,小孩子也能去山上拾柴禾、给父母送饭。至于那些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这会儿也是真的顾不上了,只能托给家里年长的孩子来照顾。

    喜宝虽然年纪小,可她也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干活,喂鸡这事儿叫她揽了去,她还能给地里的爷奶爹妈送饭。不过,她还是存了一肚子的疑问。

    这天晚上,她终于忍不住了,问赵红英:“奶,为啥大家都那么讨厌蚂蚱呢?”

    赵红英被她问得一愣,忽的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有一段天真的过去,那时她好像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只是当时所有人都慌了,压根就没人在乎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疑问。

    微微叹了一口气,赵红英摸了摸喜宝的小脑袋:“喜宝你说说,为啥大家那么讨厌蚂蚱?”

    喜宝其实也有琢磨过,起先是完全不懂,甚至她觉得自己挺喜欢蚂蚱的,在还未上学之前,她还缠着毛头哥哥给她捉来着,当然她自己也会,就是抓不到特别好的。后来,看到队上家家户户都急上了火,所有人都待在外头,早起晚归不说,就连中午日头最高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回家休息,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就是还不确定。

    见奶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她想了想,就说:“是因为蚂蚱会吃庄稼吗?可它们都那么小只,吃又能吃多少呢?以前,毛头哥哥给我抓了蚂蚱,拿草编的小笼子装好,我每天喂它们吃,也没见它们吃多少。”

    “那你喂了几只?”

    “两只?三只?”时间太久了,喜宝自个儿也记不清楚了,不过就算记不清楚,她也知道肯定没几只。

    “那如果是几百只、几千只,咋办?它们会吃多少呢?”赵红英叹着气给她讲了蝗灾的严重性,有心想要哄她说几句好话,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喜宝却道:“没事儿的,咱们多抓一些,蚂蚱那么小只,我一下子就可以把它打扁了,就算它们多也不怕,咱们人更多!奶,我明天就叫毛头哥哥还有臭蛋,咱们一起去自留地里抓蚂蚱。对了,我可以把咱们家的鸡抱到地里去吗?我看着它们,叫它们只吃蚂蚱,不吃庄稼。”

    对啊,还有自留地。

    现在全公社的人都忙着管公家的地,确实没人会关注那些边边角角的自留地了。也不是想不到,而是没这个心思了,自留地里种的多半都是瓜果蔬菜,而公家的地里……

    种的全是粮食啊!!